第102节

  沈琉璃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点头:“嗯。”
  她倒要看看,他想画什么。
  粘稠的墨汁落在手心,冰冰凉凉的。
  她眼拙,压根瞧不出他画的何物,索性就抬了眼皮,看向作画的男人。
  傅之曜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分明,下颚线条冷硬,唇薄,单看面相像是那种薄情冷血的男人。
  他提笔在她手心细细勾勒着,神情异常专注,瞧这认真的劲儿,仿佛当真画得什么绝世画作一般。
  她凝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唇,看着这个总能轻易搅乱她心房的男人。
  午夜梦回,夜深人静时,她告诉自己不能被他迷惑,他是你猜不透的男人,也是你抓不住的,若是连心丢了,就真的完了。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假象,不能因为一时情迷就彻底陷进去,可心却不受控制似的,因他而跳动,因他而狂跳。
  怔愣之间,傅之曜已经作画完毕。
  沈琉璃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心神尽敛,似乎对方才的感情收放自如。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画,傻眼了:“这什么呀?”
  好像是个小动物,有四条腿,却看不出是什么。
  这画技简直一言难尽。
  傅之曜点了点她的鼻尖,低笑:“咬人的狗,像不像你?”
  沈琉璃眸色微沉,扬手就朝他脸上抹去:“你才是狗,狗男人!”
  傅之曜赶忙躲开,沈琉璃见无法将手里的墨汁糊到他脸上,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一只狗,我送你一只猫。我画得可好了,不像你画的,根本就是个四脚怪,哪里像狗了,怪物还差不多。”
  她握着笔,在砚台里搅了搅浓稠的墨汁,像模像样地在他手心画起来,她根本就不会画小猫小狗,就直接画了一只猫爪子。
  傅之曜一手环着她的腰,低眉看着掌心难看至极的猫爪子,促狭道:“这小猫的利爪倒是跟阿璃的爪子差不多,尖利得很,总是能将人挠抓得血迹斑斑,为夫前些时日被你抓的,现在都还未好全。”
  沈琉璃自动忽略傅之曜话中的揶揄暧/昧,弯了弯唇,蹬鼻子上脸道:“显而易见,我的画技更胜一筹,你好歹能看出我画的是何物,而你方才画的狗东西,我压根就没认出来。”
  “彼此彼此。”
  傅之曜抵在沈琉璃肩上,侧眸凝着她颈间雪白的肌肤,眸光微微暗沉,突然转了话题,“礼部已经开始筹备封后大典,你爹娘那边已经派使臣过去接迎了,相信过不了多久,阿璃就能见到他们了。”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原本温馨和谐的气氛被打散。
  沈琉璃顿了顿,说:“两国之间距离太过遥远,爹娘年纪大了,难免水土不服,且爹应该诸事缠身,还是莫要舟车劳顿了。他们知晓阿璃在夫君身边过得好,便可。”
  原本想写封信回上京的,可是她发现铜墙铁壁的陈宫里,根本无法瞒过傅之曜的耳目送出去。
  傅之曜抬手捏着她的下颚,板过她的小脸,一字一顿道:“难道阿璃觉得朕会怠慢你的父母?”他虽笑着,可那双幽邃的眸子却带着不为人知的冷冽。
  沈琉璃握紧手中的朱笔,垂眸:“不敢!”
  爹娘来东陵的事已成定局,沈琉璃不便多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87章 慎入 无男主,也无女主
  萧国, 陵州明城。
  阳光明媚,风和日暖。
  现下刚立春,各地皆是春寒料峭, 仍残余着冬日的严寒。而明城这边却是四季如春, 百花盛开。
  柳氏当初离开上京时,将能带过来的财物基本都带到了明城, 不需要打理偌大的侯府,也不需要忙着维护夫人之间的交际, 少了诸多的人情往来, 整个人便闲了下来, 索性就在明城置办了些产业, 田产铺子皆有,开始做起生意, 钱生钱,日子过得惬意又充实。
  忙起来倒不觉得,一闲下来就想女儿。
  想她吃得好不好, 睡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在东陵习惯吗?想得最多的是, 傅之曜对她好不好, 有没有苛待她?她的性子又傲又蛮横, 有没有吃亏, 傅之曜有没有让着她。
  傅之曜如今是陈国的新君, 一国之帝, 已不是当初那个懦弱的质子。他与沈琉璃的地位已是天壤之别,会不会趁机报复,会不会将女儿曾经加诸给他的一切, 悉数奉还给她?
  每次一想到这些,柳氏心口便堵得厉害。
  沈安上次带着老侯爷亲笔书写的和离书,随使臣去了趟东陵,结果在陈国滞留了将近一月,都没能将沈琉璃带回来。只说沈琉璃一切都好,傅之曜对她也很好。
  可柳氏后面无意中得知沈安从东陵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如果傅之曜真的对沈琉璃好,沈安为何要瞒着自己受伤的事,他这伤又是怎么来的?
  柳氏越发忧心了,几次三番想走一趟东陵,可想到离京前沈琉璃的嘱托,又犹豫了。
  她说,“娘,如果你不想女儿陷入被动,就一直一直呆在明城。”
  她还说,“萧陈两国明年会开战,明城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年?不就是今年吗?
  可柳氏没听到任何交战的风声,沈茂年关过来陪她和老侯爷过年,也未曾透露过口风。两国之间的边境更是安定,并无任何摩擦与动荡。
  柳氏今儿没去铺子忙,又是一通胡思乱想,索性推着老侯爷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翁媳之间叙话家常,有人说着话,也不至于心底总压着女儿的事。
  明城气候适宜,老侯爷腿上的寒疾没有复发,罕见地过了个安稳冬天,但日子相较上京冷清。
  老侯爷心生感慨:“在明城的第一个年关,过得冷冷清清请的,不热闹。”
  柳氏道:“可不是么,就四个人吃了顿团圆饭,哪儿有过年的气氛。”
  今年就老侯爷,沈茂,柳氏和沈安吃了顿团年饭。沈茂第二天就走了,沈安也要忙着府衙的事,简直跟平时的家常便饭没啥两样,没丁点年味儿。
  不过在明城的这大半年,老侯爷和柳氏对沈安的印象倒是有所改观。以前,他们因为嫡庶尊卑的观念,不怎么待见沈安。可他们在明城这边的生活,皆被沈安安排得妥帖备至,他公务不忙时,便会亲自过来侍奉侍孝,甚为尽心。
  柳氏的铺子能够顺利开张,也少不得沈安提供的助利。
  这孩子确实是个有心的,之前是他们偏见太深。
  显然,老侯爷对沈安亦没有曾经那般抵触,转头瞥了一眼柳氏道:“沈安这孩子如今记在你名下,日后定是要袭爵支撑沈家门庭,他年纪也老大不小,快二十有二,议亲的事情早就该提上日程,你这个做嫡母的怎么不上心?”
  柳氏给老侯爷倒了杯茶,解释道:“父亲,不是儿媳不上心。沈安现在是陵州知府,任期一满,肯定会升迁回上京,而他又在我名下,便是未来的承恩侯,妻子首选最好是上京勋贵世家女子,必须选个家世样貌相配的姑娘,帮衬着他,操持中馈。
  如今,儿媳远在明城不甚方便相看,当地的姑娘我也相看过几家,但他似乎都没那方面的意思。”
  老侯爷端起茶杯,说道:“沈安没有生母,他的婚事全凭你这个嫡母做主,这两年必须将婚事定下,不能再拖了。”
  柳氏点头:“既然父亲这般忧心沈安的亲事,那儿媳过几日找个可靠的媒婆,将上京适龄婚配女子的信息收集起来,给他相看着。”
  老侯爷满意地笑了笑,而后想到沈琉璃这个泼皮猴儿,脸色顿时颓丧了下来:“沈安的事,有你操持着,我放心。可是,阿璃这孩子让人担心哪,究竟在东陵过得如何,我们全然不知,好与不好的,她怎么也不来封信?”
  当初得知傅之曜被追杀回陈国,老侯爷便合计着让他们和离,沈琉璃回到上京再嫁可能稍显困难,但以承恩侯府的财力和势力,保她一生无虞,总是容易。
  哪知道傅之曜不同意和离?这不和离究竟是想要好好过,还是有其它意思,就不好猜测了。
  一提到沈琉璃,柳氏的脸色比老侯爷还要难看三分,眼眶也红了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担心女儿,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老侯爷看着柳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怨怪道:“之前早就提醒过阿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傅之曜要留有余地。你与沈茂在府上,也不知道拦着她点?”
  “如何拦?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一有什么事情,侯爷和儿媳要教导她时,就跑来找您。父亲哪次不是说,阿璃还小,哪次没有护着她。这些年,琴棋书画一样没学会,学得尽是舞鞭耍剑!”柳氏心中有气,又担忧沈琉璃,口气便有些冲。
  老侯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道:“隔辈亲,我护着她正常!但阿璃可是养在你们膝下,养在你们两口子跟前,都没将人教好,对傅之曜作恶时,你们也没有出手阻拦,总归是你们做父母的失败!”
  柳氏蹭地起身,面带怒意:“父亲,你……”
  老侯爷伸着脖子,怒瞪着双眼,中气十足地吼道:“我什么我,理亏了?就是你跟沈茂的错,子不教父之过,子不教母之过,还想甩锅到我一个老头子身上,休想!”
  柳氏气得心口憋闷,有其子必有其父,老侯爷跟沈茂一样,都会气她。老侯爷是明晃晃地气她,沈茂是阴着气她,柳氏全然没了媳妇侍奉公婆的敬重之心,非要同老侯爷说道出子丑寅卯。
  “父亲,对于阿璃的教养之事……”
  就在这时,管家急匆匆地过来禀告,说外面有几名陈国人求见,奉的是陈国新君的命。
  “陈国?”
  柳氏和老侯爷对视一眼,顿时都消了火气,让管家将人引至前厅。
  为首的陈国人说明来意后,柳氏和老侯爷俱是一惊:“封后大典?”
  “恭贺老侯爷,贺喜夫人!”来人拱手笑道,“沈家女是皇上在上京娶的发妻,贤良淑德,可堪后宫之典范,当位于中宫之位。皇上已下了封后圣旨,昭示陈国天下,下月初四便是册封大典。皇上和娘娘特命我等接夫人到东陵,一为观其册封大典,二为缓解皇后娘娘思亲之愁。”
  顿了顿,又转向老侯爷道:“老侯爷勿怪,原本希望老侯爷一同前往,可皇后娘娘顾忌老侯爷腿疾,不易车马劳顿,才不得不打消此念头。”
  老侯爷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让阿璃父母去东陵,是你们皇上的意思,还是阿璃的意思?”
  “这自然是奉皇上的意思,但却是皇后娘娘提及。皇后娘娘母家在上京,天高路远,娘娘亦无法时刻侍奉在双亲面前尽孝,故而想趁此机会与家人见上一面,聊以慰藉。”
  柳氏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你们皇上对皇后娘娘如何?”
  “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皇上登基至今,后宫唯有娘娘一人在侧!”来人一顿,又补了句,“去年岁末,朝中大臣请旨选妃封后,都被皇上斥了。”
  说着,来人又取出一封家书呈了过去,说是沈琉璃亲笔书写。
  胡扯!沈琉璃哪里写过什么家信,分明是傅之曜让陈冰河伪造的,陈冰河擅长模仿各种笔迹,仿写一封家书自是不在话下。
  柳氏原本因为沈琉璃的叮嘱颇有些犹豫,可见到女儿的亲笔书信,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不论女儿的情况如何,总是要亲眼见见才能彻底安心。
  而傅之曜派了两拨人到萧国,除了来明城的一行人,还有一拨使臣前往上京,以出使朝贺的名义拜见萧景尚。
  一为传达傅之曜意欲两国交好的决心,希望在原有的商贸基础上增开几条通商之路,互通商市,促进两国之间的经济发展,互利共赢。
  萧景尚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只说这事再容他慎重考虑一番。
  二为封后大典,邀沈茂赴东陵一趟。使臣舌灿莲花,将沈琉璃对家中父母的思念之情,阐述的淋漓尽致,最后又借着使臣的三寸不烂之舌,委婉地表达出沈琉璃一跃成凤,希望父母能亲眼见到女儿凤命加身、光耀沈家门楣的愿景。
  这第二件事,萧景尚略微迟疑,便同意了。
  因为,他听出使臣最后一句话的弦外之音,沈琉璃分明是有意暗示他,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的人,也可以成为他人手中的掌中宝。
  他给与赵降雪的荣宠,也会有其他男人给她!
  沈琉璃在大佛寺救过他,她想见父母的心愿,他自会满足。
  赵降雪上前帮萧景尚宽衣,发现他心神不宁,脱衣的动作一顿,温柔笑道:“臣妾发现自己跟琉璃妹妹,都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萧景尚低喃:“幸福?”
  他和赵降雪会幸福,他信。
  可是沈琉璃同傅之曜,他深表怀疑,那样难堪的开端,也能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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