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60节
高仙芝理解地点头,鲜于仲通沉沉睡去。
高仙芝转头望向鲜于仲通的幕宾,幕宾笑道:“此物神奇,是一位农户少年所创,在下跟他学了一些时日方才堪堪入门,做得粗鄙了些,高将军见谅。”
高仙芝负手仔细观察了一番,赞道:“是个好物件,地形山径平原驻军皆备,敌军任何风吹草动体现在沙盘上,他们的意图都能一目了然。以往征战时若有此物,胜率可提高三成。”
随即高仙芝又道:“那位少年可在军中?我想见见他。”
幕宾苦笑道:“那位少年脾气有些古怪,节帅相请数次都被婉拒,如今仍在山村里烧瓷器……”
高仙芝失笑:“果真脾气古怪,男儿正当在沙场上博取功名才不枉此生,明明有这般本事,此战过后仅凭沙盘便可记他一大功,为何偏不愿从军?”
幕宾叹道:“奇人有一身奇怪的本事,自然也有一副奇怪的脾气,不可以常理度之。”
高仙芝摇头:“日后有缘自能相见,倒是节帅调拨兵马粮草之高效,颇令我震惊,以节帅运筹帷幄之能,再加上这个沙盘,纵然陛下不遣我来剑南,想必以节帅的本事也能轻松平定南诏之乱吧,老实说,我觉得自己来得有些多余。”
幕宾苦笑道:“高将军莫客气了,说实话吧,节帅准备这般充分,也是因为听了那位少年的建议,节帅是文人出身,领兵征战非长项,那位少年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不要领导内行,否则事必败。’”
高仙芝愈发吃惊,指了指沙盘,又指了指幕宾,道:“有这等本事,又能说出这般远瞻睿智的话,你确定他真是个少年?”
幕宾叹道:“他真是少年,名叫顾青,十七岁……哦,已是天宝十年,今年十八岁了。”
高仙芝喟叹道:“可谓英才矣,平叛之后,此少年我定要见一见。”
神情一定,高仙芝凛然道:“三军备矣,待鲜于节帅醒后,马上擂鼓聚将,本都护奉旨平叛,剑南道三军皆听本都护调遣,令出如山,违令者斩!”
一旁呼呼大睡的鲜于仲通不知梦到了什么伤心事,神情哀恸幽幽地叹息一声。
“老夫不要被罢官……”鲜于仲通梦语呢喃。
高仙芝和幕宾愕然相视。
幕宾擦着冷汗陪笑解释:“南诏叛乱后,节帅食之无味夜不能寐,深感责任重如泰山,为报天子国恩,节帅忧思过甚,忧思过甚……”
高仙芝脸颊抽了抽,冷静地点头。
风波方平,不省心的鲜于仲通又在说梦话了:“陛下啊,老夫为剑南道筹过粮,老夫为高仙芝让过路,平叛之后请陛下高抬贵手,速速调高仙芝回西域,莫占老夫的位置……”
高仙芝和幕宾脸颊一齐抽搐。
幕宾仰天长叹,算了,解释不清了,爱咋咋地吧。
高仙芝沉吟半晌,朝幕宾沉声道:“节帅醒后烦请转告节帅,平叛之后本都护会马不停蹄回西域的。”
幕宾惨笑点头。
高仙芝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还请转告节帅,有外人在场……最好莫睡得太沉。”
……
二月中,高仙芝领剑南道三万兵马与南诏国反军于龙城郡交战。
二月末,斥候探明南诏国有小部兵马调动迹象,高仙芝于沙盘推演过后,判断南诏国意图勾连吐蕃,组成联军反唐。
高仙芝遂于龙城郡象县郊林内设伏,南诏反军路经象县,唐军于伏击圈内发起突袭,包围切割反军后,合围将其歼灭。同时高仙芝调拨一万兵马攻打姚州,姚州正处于吐蕃与大唐的交界,五日后,唐军收复姚州,切断了吐蕃与南诏的通路,南诏反军与吐蕃勾连的谋划彻底失败。
三月初,唐军两万兵马向南诏国所占的盘州,僚子部,和蛮部进军。三月中旬,南诏国叛乱所占大唐城池基本被收复,南诏国从叛乱初时连战连胜,至高仙芝领兵后,南诏国连战连败,应战之力已见颓势。
三月底,高仙芝率两万唐军于黎州城外与南诏国叛军决战,交战之前斥候堪舆地形,制作出了精巧的沙盘,高仙芝研究沙盘后,遣一支偏师绕过黎州,从一条不知名的山涧小路快速行军,绕到南诏国叛军后方,交战时异军突起,南诏国后方被唐军偏师截断,粮草辎重皆付之一炬,消息传到叛军大营,叛军哗变,军心崩溃。
天宝十年三月廿七,南诏国主阁罗凤于大营中兵败自戕,至此,南诏叛乱被高仙芝和鲜于仲通平定。
三月廿八,捷报从黎州出发,快马飞赴长安。
其中平叛将士的请功名单上,顾青的名字列第一。
……
石桥村。
醉醺醺的李白一觉睡醒,忽然向顾青辞别。
顾青大惊,随即无比失落。
“太白兄,是愚弟招呼不周么?”顾青心中泛起浓浓的不舍。
李白洒脱一笑:“非也,能识得贤弟,是太白生平之幸,在石桥村的日子有酒有肉有知己,太白今生难得惬意悠闲的时光,贤弟并非对我照顾不周,而是照顾得太周到了。”
顾青叹道:“太白兄既觉得惬意悠闲,何不留下?”
李白摇头,叹道:“大唐山河何等壮阔,太白岂能偏安一隅?我已五十岁了,今生不知还剩几年,那么多秀丽风景不曾见,那么多知己豪杰不曾交,余生寥寥,怎能蹉跎?”
顾青无言以对。
李白是与众不同的,他是真正的浪子,永远不会停下脚步。正因为他不肯安定的性情,才能写下那么多潇洒浪漫不羁于世的美丽诗作。
他若愿意永远住在石桥村,那么李白便不再是李白了,只是一个终日沉醉酒乡的酒鬼。
顾青无法说出挽留的话,在路上的李白才能焕发出他生命的意义,顾青怎能扼杀?
黯然叹息之后,顾青微笑与李白辞别。
临行前,顾青取出几块银饼,大约四十两左右,又给李白灌了好几皮囊的高度酒,还细心地给李白准备了几套干净的新衣裳。
李白看着顾青为他做的这一切,眼眶渐红,二人在村口作别,李白长揖道:“贤弟待太白之心,太白永铭于内,江湖路远,风雨飘摇,太白此生绝不相忘,你我来年可在长安相会。”
“太白兄怎知我会去长安?”
李白笑了笑:“以贤弟之才,若此生仅居于一隅,岂非浪费?你必定会去长安的,那时太白可带贤弟领略长安风情,结识生平故交,与知己一醉方休。”
说完李白潇洒转身,大笑离去。
青山葱翠,鸟鸣于涧,群山中回荡着李白狂放不羁的长吟。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第一百一十章 立功封官
历史的进展是随机的,一个细微的改变都能让历史产生偏移。
一个来自山村的农户少年,说了几句劝谏的话,送上一个沙盘。
鲜于仲通听了,信了,于是历史改变了。
原本历史上大唐六万将士全军覆没的结局,在这个世界并未发生,不仅如此,连战局的胜负都改变了。
长安城,兴庆宫。
李隆基登基后,大多住在兴庆宫,长安城三大宫,每一座宫殿都有各自不同的主人。
唐初之时的太极宫是高祖和太宗皇帝惯居之地,大明宫是高宗皇帝的惯居之地,后来武则天称帝,为了消除大唐的烙印,武则天习惯于住在东都洛阳,在位时崇佛抑道,也是出于这个政治原因,她想将李家的痕迹慢慢从世上抹除,然而最终被逼退位。
李隆基诛除韦后集团后被立为太子,很快登基为帝,当了皇帝后,李隆基一直住在兴庆宫里,他也是为了消除前朝武氏的痕迹。没有人愿意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住在敌人曾经住过的房子里,尤其是一国天子。
为何李隆基习惯住在兴庆宫?因为兴庆宫在他曾是临淄王的时候住的龙潜之邸,登基后不愿住太极宫和大明宫,于是下旨扩建兴庆宫,李隆基在位之时,兴庆宫的扩建工程从未停止过,一直断断续续,直到今日,它已成了长安城三大内之一。
兴庆宫正对子午线的前殿名曰“勤政务本楼”,从这个矫情的名字可以看得出,开元初期的李隆基算是有些明君气象的,说的话,干的事,取的名,都是人干的事。
勤政务本楼的后方,便是兴庆宫的正殿,名曰“兴庆殿”,文武百官朝会的地方,再往后,便是交泰殿,属于前宫与后宫的交界线。
后宫的宫殿繁多,大多是一些楼阁亭台,其中有一座著名的楼,名曰“花萼相辉楼”,这座楼阁著名的地方在于,它是李隆基和杨贵妃的后宫住所。
李隆基自从将杨贵妃从儿子寿王身边抢过来后,二人便一直居于此,到了开元后期,李隆基沉迷温柔乡,渐渐甚少视朝,大多数朝政公务也是在这座楼里完成的,就是那种匆匆将奏疏批一遍扔给三省六部,然后着急忙火闪进屏风后,找杨贵妃一同唱歌跳舞饮酒,一代明君变成一代昏君,往往只有一扇屏风的距离。
今日的李隆基正与杨贵妃饮酒。
天宝十年正月,由于南诏叛乱,鲜于仲通将杨贵妃劝回长安,回到长安的杨贵妃仿佛打开了某个心结,出乎意料地主动与李隆基重修于好了。
李隆基惊喜万分,他没想到心爱的小娇妻出门度个假便转了性子,不仅与他和好,而且看得出心情也更欣悦了。
对于小娇妻的改变,李隆基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于是也就愈发宠爱她了,不仅将番邦进贡的罕见珍奇当作礼物送给她,还封了几位杨家子弟为官。
杨贵妃愈觉高兴,对李隆基这位心爱的老郎君更加温柔缠绵,如花解语。就连二人依偎在一起饮酒赏舞,也是分外的恩爱,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眼神交流荡气回肠,外人见了马上会产生两人此刻需要的不是酒,而是床的想法。
酒宴歌舞正酣,夫妻二人的恩爱画面被一声急促的奏报打断,热闹的歌舞也不得不停下。
李隆基不满地皱眉,双目顿时冷了下来。
一名宦官站在殿门外,忽觉遍体生寒,急忙跪拜下来,大声道:“恭贺陛下,剑南大捷!”
李隆基一愣,接着长身而起:“什么?”
宦官声音更大了:“陛下,剑南大捷!天宝十载三月廿八,高仙芝与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于黎州城外平定南诏国叛乱,南诏国主阁罗凤兵败自戕,我大唐王师斩敌首一万余级,俘虏三万余,当初参与叛乱的南诏国各部首领纷纷向大唐圣天子陛下递上乞降奏表。”
李隆基惊愕片刻后,忽然仰天长笑:“好!确是好消息,朕甚慰。可将捷报抄录,分颁长安朝臣,高仙芝,鲜于仲通,哈哈,好!王师得还,朕当厚赐。”
杨贵妃适时逢迎道:“妾贺喜陛下平定叛乱,圣天子威服四海,社稷万代。”
殿内宦官宫女和乐工舞伎们纷纷跪拜,异口同声道贺称颂。
李隆基激动得身躯微微发颤,但努力地维持平静。
这些年大唐的军队已渐生暮气,曾经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大唐王师,如今对外征战时偶尔也有一些败绩了,尤其是西域和西南的吐蕃,大唐与之交战多年,胜负往往五五之数,近年对吐蕃更是胜少负多,这样的结果令目空一切自信心膨胀的李隆基尤觉耻辱。
大唐和李隆基实在太需要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了。
今日,胜利来了。
六十五岁的李隆基心情激荡雀跃,仰天长笑不已,今日此刻的他,终于找回当初意气风发励精图治的英明帝王的几分风采了。
殿外报信的宦官见李隆基心情很好,急忙双手高举,奉上一份厚厚的名录,道:“陛下,此为高仙芝副都护与鲜于仲通节度使联名署具的平乱请功名录,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心情大好,挥手潇洒地道:“呈来!”
身边的高力士匆匆接过宦官手里的名录,双手恭敬地捧给李隆基。
李隆基翻开名录,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许多名字,其中打头第一位赫然便是顾青。
李隆基一愣,然后绞尽脑汁回忆顾青这个名字,数遍各军著名将领,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再看顾青名字后面备注的立功原因,一是向鲜于仲通谏言请朝廷另遣良将指挥平叛,二是谏言交战之时千万要切断南诏国与吐蕃的通道,勿使两国勾连,合兵一处,三是独创了一个名叫“沙盘”的东西,在此次平定南诏之乱时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包括最后的决战,正因为沙盘上标注的无名小道,高仙芝遣偏师绕敌之后,断其粮草,截其退路,乱其军心,南诏国之乱才快速平定。
“顾青,顾青……此为何人耶?”李隆基喃喃自语。
杨贵妃是个比较本分的女人,甚少主动掺和朝政国事,只是李隆基嘴里念叨顾青的名字,杨贵妃对这个名字实在太有印象,于是忍不住惊愕道:“三郎所念的名字,是‘顾青’么?”
李隆基笑道:“不错,高仙芝与鲜于仲通联名请功,顾青这个名字名列功劳簿第一,朕有些好奇,究竟何等人才,能令两位功臣联名荐奏呢?”
杨贵妃愈发震惊:“这个名叫顾青的,可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家住蜀州青城县?”
李隆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再仔细看了看请功名录上的备注,缓缓点头道:“不错,顾青,年十八,蜀州青城县石桥村人氏……居然才十八岁,娘子认识此人?”
杨贵妃终于确定了此顾青便是彼顾青,心情愈发舒畅,笑容也更加灿烂了,自豪地挺起波澜壮阔的胸脯,道:“不错,此少年正是妾的同乡,这次回乡省亲,鲜于仲通引荐此人,妾见过他,真是一表人才,温润如玉呢。”
李隆基好奇道:“此子果真才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