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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141节

  惯于玩弄平衡的李隆基,是否对他和安禄山的争斗喜闻乐见?这次封侯之后,又将他升为左卫中郎将,这道升官的旨意里,是否蕴含了李隆基的深意?顾青明明不是习武之人,说起来他的才名更为耀眼,为何李隆基偏偏要升他为武职?
  这个问题很重要,决定着顾青以后对付安禄山的方式。
  郝东来和石大兴悄无声息走到顾青面前,朝顾青嘿嘿陪笑。
  顾青回过神,笑道:“你俩笑起来的样子好难看,比以前难看多了,一点都不自然。”
  两位掌柜闻言一松,笑容却自然多了。
  郝东来笑道:“先恭喜少郎君封侯,您升官封爵之快,真教小人开了眼界,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再过几年恐怕会封王吧。”
  顾青沉下脸:“好好说话,什么叫‘封王八’?我封你王八你乐意吗?”
  两位掌柜满头雾水。
  顾青这才想起来,“王八”这个词儿,大唐的人恐怕听不懂。这就有点扫兴了,多好的梗啊,居然没人能get……
  见顾青封侯之后丝毫没有骄纵之色,与两位掌柜说话仍是朋友聊天的语气,两位掌柜终于放了心。
  “最近商铺买卖如何?别看我又是封侯又是升官的,朝廷给的那点俸禄委实不够看,我的收入可全靠你们了。”顾青顺嘴问道。
  此言一出,郝东来和石大兴顿时一拍大腿,神情哀凄地道:“侯爷,商铺亏血本了!”
  第二百零四章 惺惺相惜
  生意亏本对顾青来说绝对是耻辱。
  一个穿越千年的现代人,而且曾经是商业公司的领导,负责主持过无数商业谈判和策划,他领导的团队曾经像一支战无不胜的王牌军,任何难缠的对手在他和团队面前最终折戟沉沙。
  如此优秀的领导,穿越千年后,面对原本以为愚昧落后的古代人,做生意居然亏本了……
  “亏了多少?”顾青冷静地问两位掌柜。
  郝东来和石大兴迅速对视,用眼神示意对方说,结果谁都不敢说,只见二人的眼神飞来飞去眉目传情。
  “请你们原地成亲好吗?还要互相抛多久的媚眼儿?”顾青不耐烦了。
  郝东来只好陪笑道:“亏了很多……”
  “再说第二句废话,你们就什么都别说,我不管了。”
  “俩月前买下东市四家商铺,每日成交的买卖不到十笔,四家店养了近百个伙计账房,商铺已入不敷出,眼看要关门了。”郝东来哭丧着脸道。
  顾青疑惑道:“二位做买卖多年,早已不是新手了,为何亏这么多?是咱们的货有问题,还是价格有问题?”
  郝东来叹道:“货是咱们蜀州青窑的瓷器,能被定为贡品的瓷器怎么可能有问题?价格也是适中,我们开张之前早已摸透了长安的行价,商议之后才定下了如今的价格,刚开张时生意可好得不行,几乎快卖断货了,一直到上月,商铺的买卖呈断崖式下跌,几乎无人肯登门。”
  “货没问题,价格也没问题,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两位掌柜欲言又止,神情犹疑。
  顾青一看二人的表情便明白,麻烦来了。
  “所以,是生意之外的原因?”
  两位掌柜点头。
  “你们得罪了什么人?”
  郝东来叹道:“我和老石都是本分的商人,在长安敢得罪谁?只是开了四家商铺卖瓷器,别人便看不顺眼了……”
  顾青明白了,四家商铺,卖的还是贡瓷,陡然参与本就竞争激烈的长安瓷器行业,两位掌柜打破了长安瓷器行业的生态平衡,抢了别人的蛋糕。
  “具体说说怎么回事,是谁在针对你们?”
  石大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长安东市的瓷器买卖,大多被权贵垄断,其中做得最大的一家,名叫‘隆记越窑’,背后的掌柜是河东道晋州人氏……”
  顾青冷笑:“这位掌柜恐怕不是真正的掌柜,掌柜后面还有谁?”
  “侯爷明见万里,掌柜不过是被权贵推到明面上的小人物,背后真正的掌柜姓梁,据说是义陵县侯梁国栋的远亲……”
  顾青冷冷道:“所以,针对你们的就是义陵县侯梁国栋?”
  郝东来点头:“应该是他了,商铺开张前我们打听过,也按礼节拜会了东市瓷器行的几位大掌柜,当时说得好好的,唯有这家隆记越窑的掌柜不阴不阳说了些怪话,我和老石初来乍到,还是陪尽了小心,只是没想到开张以后,隆记竟率先对咱们发难,听说向东市买卖瓷器的商铺和异域胡商们下了通令,不准他们与咱们有任何来往,否则便别想在长安东市做买卖。”
  顾青颇为意外道:“为何对咱们如此大的仇恨?那么多做瓷器的商铺,隆记偏偏就针对咱们了?好霸道。”
  郝东来轻声道:“侯爷您先等等,小人马上就来。”
  说完郝东来肥胖的身子飞快窜进了厢房,很快从厢房内取出两只梅瓶。
  梅瓶造型略有不同,色泽也不一样,一只呈玻璃色反光,另一只则略显暗淡。
  顾青接过梅瓶,曲指弹了弹,道:“这俩梅瓶啥意思?”
  郝东来笑道:“一只是咱们青城青窑所出,另一只是他们隆记越窑所出,侯爷您看看有何不同。”
  顾青掂了掂手里那只略显暗淡的梅瓶,道:“具体如何不同我说不上来,但这只明显差了许多。”
  郝东来笑道:“没错,侯爷您手里的这只正是隆记越窑的,两厢比较,高下立见,无论是色泽还是胚胎,咱们的青窑超出他许多,不谦虚的说,长安东市所有的瓷器行里,咱们的青窑论质地绝对是头一号。”
  说着郝东来又道:“侯爷您再看看。”
  然后郝东来将两只梅瓶拿过来,双臂平举,然后同时放手,啪的一声脆响,梅瓶同时落地,隆记的那只已摔为粉碎,而青窑的那只虽然瓶身也有破裂,但没有碎开,瓶身上只有几道裂缝。
  郝东来道:“侯爷瞧见了吗?这就是咱们蜀州青窑的底气,釉彩,胚胎,硬度,皆是上品,隆记越窑与咱们比,样样都输。”
  顾青明白了:“怀璧其罪,咱们四面皆敌是因为咱们的货太好了,挡了别人的财路。”
  这个并不稀奇,顾青早就明白,无论古今的市场规律,在激烈竞争之后,存活并壮大的往往不是最好的,而是最合适的。只有在纷争结束后,某家独大了,最好的东西才会神奇般出现。
  别问这个最好的东西是怎么出现的,问就是自行研发,独立知识产权。
  眼前这一桩,便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资本市场常见的现象。
  石大兴满面愁容道:“这些日子咱们与隆记都拼上家底了,为了争西域胡商的大宗买卖,咱们把价压到成本以下,还按件数给胡商贴补运费,甚至主动负责雇请护商队,将货物送到玉门关……”
  顾青叹道:“商业竞争很多办法,打价格战是最下乘的,我真奇怪你们这些年的生意是怎么做的,以你们的家底也不可能拼得过人家那什么……啥猴儿来着?”
  郝东来补充道:“义陵县侯。”
  顾青喃喃道:“他是猴儿,我也是猴儿,大家在官面上的身份都一样,怕的是那只猴儿背后还有人……”
  郝东来急忙鼓励道:“您这只猴儿比那只凶多了……”
  顾青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道:“你好风趣呀。”
  石大兴叹道:“总之,咱们与隆记斗了一个多月,隆记照样生龙活虎,咱们的家底倒是快拼光了,若不能马上扭转情势,咱们只能将刚买下的四家商铺卖出去,这次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郝东来试探着道:“少郎君既已封侯,咱们又有了底气,要不……借用您的名头提醒一下他们?”
  顾青鄙夷地看着他们,道:“你们除了拼家底和拼后台,还会什么?就算把我抬出来,人家是侯,我也是侯,人家怕我吗?做买卖和气生财的道理懂不懂?”
  石大兴道:“接下来如何办,侯爷给咱们提点一番吧,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顾青想了想,道:“首先把价格拉回原来的定价,不要再打价格战了,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对大家都没好处,反倒便宜了那些胡商。然后你们主动登门跟隆记交好,先赔礼再约定一起将价格升回去,总之,先休战,再双赢,买卖是为了求财,不是为了结仇,这是商人最基本的原则。”
  两位掌柜连连点头应下了。
  石大兴又迟疑道:“侯爷,我们与隆记的掌柜打过照面,那人趾高气昂,不大容易来往,就算咱们主动登门赔礼,恐怕他们也不会受,若是他们坚持要跟咱们结仇,那该如何办?”
  顾青笑了:“那自然是以后的事了,别惹事儿,但也别怕事儿,如果事情主动找来了,我便无须客气忍让,让他们隆记灰飞烟灭便是。”
  两位掌柜恭敬地应了。
  随即郝东来又为难地道:“侯爷,还有一件事……”
  顾青叹道:“我算看出来了,我哪是什么猴儿呀,分明是给你们擦屁股的苦命人儿,还有什么事?”
  郝东来陪笑道:“这段日子跟隆记拼家底,我和老石的家底都拼光了,如今商铺上的流水已然周转不开,侯爷若有闲置的银钱,不如暂借我们用几个月,待与胡商做上几宗大买卖便立马归还……”
  顾青皱起了眉:“要钱?”
  两人忙不迭点头:“对,要钱。”
  顾青与二人的目光对视,眼神渐渐呆滞起来,短短的瞬间仿佛灵魂被抽走,只剩了一具毫无思想的躯壳。
  二人见顾青这模样,不由急了:“侯爷,侯爷?您怎么了?”
  顾青忽然双手拍掌,一下又一下,一脸痴呆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呓语:“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
  第二天午时才起床,起床后顾青神情失落地坐在床榻上发呆。
  昨夜装疯卖傻演技实在很走心了,但两位掌柜显然不是那么好骗的,终究被他们强行借走了所有的家底,包括封侯时李隆基赏赐的百两黄金。
  如今顾家的库房里大约空荡荡的能跑耗子了。
  顾青倒不是很爱财,有了蜀州青窑的产业和参与两位掌柜商铺的股份,顾青如今委实不缺钱。
  在昨日之前,他可以理直气壮对任何人说,“我对钱没兴趣,我没碰过钱,我最开心的时候是当初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
  而从今日开始,顾青真的连饭都快吃不饱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开心。
  装逼一时爽,再爽也是装的,最终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想想还要给自家府里的管家下人丫鬟们发月俸,府里正常的采买日常开销,以及各种需要花费的钱,再想想如今空荡荡的库房,顾青顿时有了一种久违的心痛感,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前世孤儿院时用鞭炮炸牛粪的时候,因为点火后来不及跑远,新衣服被溅了一身……
  暗暗下定决心,得赶紧解决这个麻烦,尽快让资金回笼,否则堂堂新晋侯爷居然穷困潦倒饭都吃不起,会被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下午时分,长安城忽然轰动起来。
  安禄山来了。
  进城的排场可谓空前绝后,百余名牧民驱赶着成千上万头羊和战马,后面紧跟着近千名范阳边军将士,簇拥着一只三百多斤披甲戴盔的大胖子到了长安含光门外,离城门还有十里,大胖子和所有人便下马步行,走到城门时,大胖子忽然双膝跪地,五体投地式面朝兴庆宫方向跪拜,一拜而起,再走三步,然后再拜,起身接着走。
  这般朝贺的礼节已然有些浮夸了,然而长安的官民偏偏就吃这一套。大胖子一拜再拜入城,顿时引来无数长安市井子民围观,人们隔着老远新奇而兴奋地看着大胖子,不时朝他指指点点。
  大胖子却浑然不觉自己已是所有人的围观对象,仍旧一声不吭地每三步一拜,后面的边军将士也跟着他朝拜。进城大半个时辰,众人只走了极小的一段路,然而大胖子那面朝兴庆宫膜拜时肥脸上湛然圣洁不掺一丝杂质的表情,却已深深镌刻在长安百姓的心中。
  良久,从兴庆宫方向匆匆奔来一队骑士,为首者竟是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高力士下马走到大胖子面前,含笑大声道:“陛下有旨,平卢、范阳、河东节度使安禄山,可长安城骑马,朕思卿久矣,宜速入宫,解朕之相思。”
  大胖子面朝高力士拜下,声音洪亮浑厚:“胡儿安禄山领旨,大唐社稷万代,天可汗陛下颐硕千秋!”
  说完安禄山又朝高力士行了一礼,豪迈笑道:“高将军,暌违无恙乎?”
  高力士微笑道:“安节帅挂怀,老奴尚好。倒是节帅苍老了几许,想是塞外风沙苦寒,节帅为陛下戍边辛苦了。”
  “忠君之本分,哪里谈得辛苦二字。”
  众人骑上马,缓缓朝兴庆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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