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398节
将士们用完饭准备启程时,又一个消息在大营内迅速传开。
原来边令诚私通叛军,收受叛军的贿赂,将安西军行止情报私下透露给叛军。顾公爷的亲卫在边令诚的营帐里搜出了若干封与叛军私通消息的书信。
全军将士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边令诚被杖毙的原因,死得活该,这吃里扒外的阉贼早该死了。
好了,一个私通叛军的奸贼被顾公爷下令杖毙,此案有头有尾,合情合理,没有任何可疑的漏洞。
大军继续向北开拔,前锋沈田领五千骑兵先行而去。
中军队伍里,杜鸿渐和李辅国也随军而行。
二人受太子所托,不得不跟随安西军而行,随军的目的非常消极,夺兵权是想都别想了,主要是监视顾青,不让他做出格的事情,随时观察顾青的态度,以免太子准备登基时顾青忽然反悔决定不支持太子即位了。
二人骑在颠簸的马背上,随着马儿行走的节奏起伏。
杜鸿渐一路上神情疑惑,喃喃道:“边令诚是天子钦命监军,如今安禄山已死,叛军眼看已现颓势,这种情势下,边令诚为何还敢倒向叛军?这个……说不通呀。”
李辅国自然比杜鸿渐更清楚边令诚因何而死,就在不久前,他还在顾青面前捅了边令诚一刀,可以说,边令诚的死与李辅国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见杜鸿渐不解,李辅国微笑道:“杜侍郎不必多想,边令诚是个逐利的小人,叛军给他的贿赂甚多,他便抵不住诱惑,就是这么简单,至于情势,区区一个监军,哪里看得了那么远,有钱赚便收了,谁输谁赢与他何干?”
嘴上帮顾青解释,但李辅国很清楚,所谓“私通叛军”是欲加之罪,顾公爷只是纯粹想要边令诚的命而已。
说起来这位公爷年轻虽轻,但心肠却狠毒,说杀就杀,下手的时机选得妙,借口也找得非常合理。
沉默片刻,李辅国若有所思道:“不过奴婢昨夜听说,边令诚的死好像不一般,为何昨夜有人说是万春公主殿下对边令诚下的手?”
杜鸿渐一愣:“万春公主?她与边令诚何仇何怨?”
李辅国也露出疑惑之色,喃喃道:“按说与她无关呀,可是我昨夜分明看到对边令诚施杖的是万春公主身边的羽林卫,我确定没看错……羽林卫为何牵扯进了安西军之事?”
杜鸿渐摇摇头,道:“反正是安西军内部的事,你我不必过问,更不可插手,一个小角色而已,生死不重要,莫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李辅国含笑道:“是是,奴婢只是私下里多嘴议论几句罢了,绝不会在安西军中生事的。”
行军三日后,安西军进入商州所辖境内,顾青看到的光景便不一样了。
到处是被战火焚毁殆尽的村庄,路上遍布尸体,有朝廷军队将士的,有叛军的,更多的却是穿着寻常粗布衣裳的百姓,妇孺老少皆有,死状凄惨,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任由这些尸首倒在路边乡野。
沿路遇到成群结队的难民也越来越多,他们拖着奄奄一息的残躯,一步一蹒跚地携家带口,神情迷茫地走在路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苦难与绝望,他们只知道盲目地往前走,但却不知前方是何方,未来是哪里。
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顾青越看心情越沉重。
一场由野心引发的叛乱,让这个国家这个朝代遭受了多大的苦难和损失,其实坐在高位的人并不清楚,他们,包括顾青本人在内,他们的眼里只有“胜负”二字,至于这胜负之下,究竟堆砌了多少具无辜者的森森白骨,没人在乎。
只有亲眼看到了民间百姓因战乱而遭受的痛苦,才明白真正受苦的人是谁。乱世人不如太平犬,生如草芥,就连死,亦无葬身之地。
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才会对“太平”二字无比珍惜,因为他们知道地狱有多么可怕。
顾青骑在马上,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这场该死的叛乱早点结束吧,也该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煌煌盛世了。
一骑斥候飞马奔来,前锋沈田率骑兵五千兵马,已至商州城下。
商州守城叛军约三千,此时已城门紧闭,严密戒备,沈田派斥候请示行止。
顾青想了想,沉声道:“叫沈田射箭书入城,劝降守军,给他们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此时若再不投降,安西军便会攻城,城池若破,所有守军全部斩首,不再接受投降。”
第五百五十二章 限时攻城
商州离长安很近,但与长安的境况却完全不同。
叛军占领长安后,出于政治的需要,安禄山禁止叛军在长安城内肆意杀戮,占领长安城的叛军军纪还算严明,毕竟长安城内官员士子百姓太多了,安禄山将叛乱美化为“奉旨除奸”,那么叛军需要一块遮羞布来掩盖叛逆之举。
然而商州城却完全不同,安西军虽然还没攻占商州城,但城外乡野道路上处处可见烧毁的村庄,布满了刀剑箭伤的百姓尸首,千里赤血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已经充分说明叛军对商州城没那么客气。
一路行来,尸首越来越多,顾青对叛军的怒意也越来越重。
战争当然是残酷的,但百姓何辜?为何要拿百姓的性命肆意屠戮?
顾青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下的军令,只能暗暗期盼,希望守商州城的叛军不要理会他的劝降书,拒绝投降,那么安西军攻下商州城后,城里的叛军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全杀了。
留这群祸害在人间,无法给那些死难的百姓交代,也是给顾青自己造了孽业。
当沈田的箭书射入商州城楼上时,安西军已到达商州城外,距城池五里外扎营,同时完成了对商州城的合围。
围城通常是围三阙一,留下一面缺口,不至于让敌人有鱼死网破之心,而造成己方将士攻城时更大的伤亡。
这次顾青也采取了围三阙一之法,东南北三面围住,唯独在城池西面留下了缺口,西面正对长安方向,给了叛军更大的求生希望。
城池已被围住,接下来便是等待叛军将领的答复,明日此时若仍拒不投降,便意味着攻城开始。
顾青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眯眼远远眺望商州,商州城头旌旗招展,叛军将士在城头上来去如风,拼命搬运着守城的檑石,滚木和火油。
围城之前,斥候已打探清楚,城中留守叛军三千人左右,领军的叛军将领名叫李立节,曾是安禄山颇为重视的大将,安禄山死后,安庆绪即位,叛军内部似乎有了派系之争,李立节原本是京畿防务大将,五日前被迁任商州守将,明显是被叛军内部排挤了。
顾青的身后跟着诸位安西军将领,包括鲜于仲通也在。大家都盯着顾青的背影,等他布置具体任务,看城头上的情形,叛军大概率应该不会投降的,明日此时必然会攻城。
盯着远处的城头看了许久,顾青忽然转身道:“马燧何在?”
马燧闪身出列,躬身抱拳:“末将在。”
顾青盯着他的脸,笑道:“屁股上的伤好了吗?”
马燧脸色赧然,道:“好了。”
“你刚入安西军,还没完全融入进来,与袍泽们并肩厮杀几次,大家便认可你了。”
“是。”
顾青沉吟片刻,道:“马燧,你对伏击战颇为精到,我给你个任务,予你五千兵马,往西三十里外埋伏下来,埋伏的地点由你决定,若有敌军出城败逃往长安方向,你率部将之全歼,记住要全歼,我不收俘虏,不管他们投不投降,全杀了。”
众将闻言一凛。
顾青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杀机,围三阙一故意放开西面,但却在西面远处又设下埋伏,显然早就打定主意不给守城叛军活路,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马燧抱拳凛然道:“末将领命。”
顾青见众将噤若寒蝉,于是解释道:“从襄州到商州,这一路上你们也看到了,大唐南方虽然安宁,但北进京畿后,叛军对百姓肆意杀戮,烧毁村庄,不知造下了多少杀孽,这些畜生不能留,投降我也不要,他们已没有人性,留着是祸害。”
众将恍然,纷纷附和赞同。
顾青又思索片刻,望向鲜于仲通,笑道:“鲜于伯伯,便请伯伯率蜀军三万,开赴潼关,若能克潼关则攻,若不能克,便驻军于潼关之外,潼关守军若出,便与之战,若不出,蜀军便按兵不动,若有商州败逃军队逃往潼关,将之全歼。”
鲜于仲通想了想,道:“顾公爷的意思是,蜀军首要任务是全歼商州败军,其次是攻取潼关?”
顾青点头:“攻不攻取潼关不重要,不攻亦无妨,我以后会有安排,主要是商州败军,如若遇到,必须全歼,一个不留。”
鲜于仲通学着别的将领那样抱拳行礼:“是,遵顾公爷将令。”
顾青又望向曲环,道:“哥舒节帅身子不便,一万河西军由你率领,你率河西军开赴往东,兵临洛阳城下。你的任务与鲜于节帅差不多,若洛阳防守薄弱,你可相机而攻,若守军势大,你便退守在商州和洛阳之间的必经之道上,等着全歼商州败军。”
曲环凛然领命。
顾青环视众将,道:“明日午时攻商州城,日落之前必须拿下来,拿下商州后,安西军分兵前往东西两路,与蜀军和河西军一起,趁势拿下潼关和洛阳。”
众将齐声应命。
顾青又道:“孙九石何在?”
孙九石出列,抱拳:“末将在。”
“明日攻城,神射营给我露露脸,能行吗?”
孙九石挺起了胸膛,昂然道:“神射营天下无敌,明日攻城首功,神射营预先定下了!”
顾青点头,重重地一挥袍袖,道:“各司其职去吧。”
……
第二天午时,商州城内守军果然如预想的那样,对安西军的劝降根本没理会。
午时一刻,披甲戴盔的顾青站在中军,朝身旁的常忠点点头。
常忠会意,厉喝道:“攻城——”
话音刚落,隆隆的鼓声擂响,早已装配好的投石车发动,硕大的石块划过一道抛物线,朝商州城头重重砸去,与此同时,五千弓箭手列阵往前推进,推进到射程内,将领挥动令旗,弓弦嗡的一阵响,漫天箭雨顿时朝城头倾泻而去。
攻城之战正式开始。
安西军攻城很少用人海战术,顾青是商人的性格,一直信奉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以填人命的方式前赴后继攀城楼,在顾青看来是笨法子,没到迫不得已之时顾青不愿用。
攻城开始,投石车先发动,将城头砸得一片狼藉后,弓箭手列阵就位,向城头倾泻漫天箭雨,一轮又一轮打得城头的守军不敢冒头,虽说安西军并无伤亡,但攻城仍迟迟不见进展。
远远立于中军的常忠有些急躁,凑到顾青身边道:“公爷,下令将士攀城墙吧,这样下去两军对峙没完没了,日落前肯定拿不下商州。”
顾青沉着地道:“不急,日落前一定能拿下,下令神射营出阵,与弓箭手和盾阵配合,孙九石知道怎么做。”
很快,中军五千神射营将士奉命出阵,列队朝城头行去,到达城下后,神射营迅速列队整齐,仍旧是三段式排成三列,不慌不忙地朝枪管里捣火药,上铁丸。
城头的叛军悄悄从箭垛冒出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城下这支手执古怪兵器的将士,立于城头督战的守将李立节也疑惑不解,算了算距离,这群手执古怪兵器的军队正好站在守军弓箭射程之外,无法伤到他们,李立节只好放弃。
片刻之后,守军终于知道那些古怪的兵器到底是什么了。
神射营将士装弹完毕后,将领挥动令旗,五千将士面对城头一字排开,前列蹲下,瞄准,砰的一声巨响,城墙箭垛上冒出头的守军被击中了头颅,一声未吭倒地而亡。
守军大惊,纷纷缩回了脑袋,仔细查看袍泽的尸身,发现死者额头上一个小小的血口,鲜血不停从伤口里涌出来,仅只一个小血口便足以要人命了。
然而,安西军到底用了什么邪法?那支军队手里的兵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答案,他们只知道冒头很危险,那件古怪的兵器射程明显超出弓箭许多,相隔两百步外,古怪的兵器能够打到城头上,但守军的弓箭却根本无法射到城下的军阵中。
奇怪的兵器给守军造成的巨大的恐慌,这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慌,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神射营继续放枪,将领的令旗不停挥下,三段式射击的阵列里,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将领的军令,像一台发动起来的精密机器,每一个零件都配合得严丝合缝。
神射营阵列旁的孙九石顿时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上次颍水之战,孙九石像个孤单英雄扔下将士独自潜入前线,莫名其妙干掉了敌军的主帅,孙九石也因此立下大功,后来顾青上疏请功,孙九石被赏金十贯,封监门卫将军。
尝到甜头的孙九石不免蠢蠢欲动,如果这次再干掉敌军的主将,顾公爷会给他封个什么官?反正功劳不会小。
孙九石的枪法本来就是神射营里最好的,神射营放枪的时候,孙九石的眼珠子已经开始朝对面城楼来回打量了。
很快孙九石便锁定了一名敌军将领。
那名将领大约四十来岁年纪,脸色阴沉按剑立于城楼前,左右亲卫皆将他围在中间,看那名将领威风凛凛的铠甲,必然不是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