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个从前美艳端庄的妇人也好似呈现出几分老态,顾昭远远瞧着竟还从她那堆乌发里寻见几根银丝,在那日头的照射下有些反光,她心里难受,刚想出声宽慰人几句,便听她哑着嗓音说道:“妙仪你放心,阿娘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那声音狠厉刺骨,有着藏不住的阴鸷。
  顾昭一听这话,心下就猛地一跳,也顾不得安慰,忙快步过去问道:“母亲,您要做什么?”
  徐氏没理她,只是沉默地替顾婉擦拭着脸和手,等细细擦干净才咬着牙说道:“我不信这事和那小贱人没关系!她敢这样害妙仪,我怎么能放过她!”
  “母亲!”
  顾昭蹙眉,又觉自己声音太大恐吵着顾婉,忙又压低一些和人说道:“现在事情还没结论,也许不是顾攸宁做的呢?而且……”她轻轻咬了下红唇,目光朝床上的顾婉看一眼,又道:“这事原本就是大姐不对,如果不是大姐屡次对顾攸宁动手,又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徐氏的力气不大,至少顾昭只是被人打偏了一下头,并未摔倒,可心中的震惊却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身子僵在原地,头还保持着侧偏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眨了眨眼,逐渐把涣散的思绪收回。
  似不敢置信,又像是太过吃惊,她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把被打偏的头放正,去看床边已经站起身的徐氏。
  她虽然从小淘气,一直被母亲训斥,但从前,母亲也从未对她动过手。
  这是她第一回 动手打她。
  徐氏却像是没看到她的震惊一般,又或是顾婉的事早就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理智,这会她喘着粗气,接连几日没歇息好而显得苍白的脸色让她整个人跟鬼似的,她的胸口还在不住起伏,呼吸也在不住吞吐,好一会她才缓过气来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躺在床上的是你姐姐,你亲姐姐!”
  “她现在被人糟蹋了,你不帮她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
  这声音太响,外头丫鬟、婆子都听见了动静,可谁也不敢进来,最后还是端着药过来的翠荷察觉到不对劲,匆匆打了帘子进来,看到屋子里这番阵仗,她惊呼一声,忙把手里的汤药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扶顾昭,又问母女俩,“这是怎么了?”
  谁也没有理她。
  顾昭两片红唇微微颤抖,她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紧嘴巴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跑去。
  “四小姐……”
  翠荷喊了一声见人没反应,忙出去嘱咐丫鬟看紧些,别再让人出事了。而后又重新打了帘子回到屋里,看着脸色仍不好的徐氏,也不敢在这会同人说话,只能叹了口气,立在一旁照顾着。
  跑出院子的顾昭正好看到告假回来的顾修文。
  顾修文是上完早朝去翰林院的时候才得到家中小厮的话,知道顾婉回来了,他也顾不得再处理那些公务,同人告了假就急急回来了,远远瞧见跑过来的顾昭,他忙喊了一声,“阿昭。”
  原本是想问问顾婉的情况怎么样,离得近了,瞧见她红肿的半边脸。
  他当即就皱了眉,握着她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昭却紧抿着红唇,低着头不说话。
  顾修文便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丫鬟,那丫鬟自然不敢欺瞒他,忙低头答道:“是,是夫人动的手。”
  虽未说全,但顾修文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来龙去脉了,他抿了抿唇,沉默一会和顾昭说道:“你先回去歇息。”又嘱咐丫鬟,“好好看着四小姐。”
  等丫鬟应声扶着顾昭离开,顾修文在原地停了半晌才提步往顾婉的屋子走去。
  还没掀起帘子就听到里头传来徐氏的声音,“我哪里打错了,妙仪是她亲姐姐,她不帮着自己的姐姐,居然帮着一个外人!要不是那个小贱人勾引姬朝宗,妙仪怎么可能会对她动手。”
  “那您也不该动手打四小姐。”翠荷叹道,“这阵子四小姐每日出门找大小姐,夜里都没怎么睡好,您……今日这样做实在是太寒四小姐的心了。”
  徐氏似是沉默了一会才说,“阿昭那边先不管,你回头去打听下那个小贱人住在哪,这事,我绝不能这样算了!”
  站在外头的顾修文听着这番话,双眉紧拧,他是真的没想到母亲如今居然已经疯魔成这样,不仅动手打阿昭,还把罪责全都推到了阿宁那边,他呼吸渐沉,也没在外头久站,直接打了帘子进去。
  “谁!”
  翠荷一听到声音就回过身,待看到进来的顾修文,忙又朝人请了安,“二少爷。”
  徐氏看到顾修文回来,倒像是有了主心骨,忙起身朝人走去,握着他的胳膊哭道:“景恒,你总算回来了,你妹妹她,她……”
  顾修文来时就已经从小厮口中知道了,这会朝躺在床上的顾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安抚徐氏,“人回来就好。”
  徐氏一听这话却越发难受,红着眼眶咬着牙,厉声道:“这事不能这样算了!”
  见她又旧事重提,顾修文微微拧了眉,他没有直接反驳徐氏,而是同她说起其余两件事,“今日早朝,陛下已经下旨罢免了元达的官职,明日,他就要被流放汉水。”
  “什么?”
  徐氏一惊,“怎么会这样?你舅舅已经不是着人来京城打点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顾修文垂眸看着她,又说起另一事,“还有一件事,正好事关舅舅一家,有人检举大表哥早年经商的时候,手下曾失手打死过几个农户,现在那些农户的家人已经联名状告衙门。”
  “还有舅舅,他也被人检举贪污,陛下已经派人去江苏查探了。”
  “如果确认无误,只怕舅舅的官职,还有徐家的那些生意都要保不住了。”
  接连一番话让徐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她这阵子没歇息好,本就有些心悸,此时猛地听到这一桩又一桩事更是连心跳都停下了,整个人双目失神、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好似凝滞了一般。
  “母亲?”
  顾修文扶着她的胳膊坐到椅子上,见她既不说话也没反应,心下担忧,忙去吩咐翠荷,“快去请大夫。”
  翠荷也被徐氏这幅样子吓了一跳,惊愕过后忙点了头。
  等她出去后,徐氏粗喘一口气,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她紧紧抓着顾修文的胳膊,哑着嗓音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她不明白,以前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为什么短短一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元达,再是妙仪,现在居然连哥哥也出事了……她整个人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外头烈阳晴日,而她却浑身冰寒,止不住颤抖。
  顾修文敛眸,他心中已猜到是什么缘故,只是不忍和母亲说起。
  可想起先前她那副疯魔样子,担心她再闹出什么事,最终还是低声说道:“我只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
  徐氏双目通红,抓着他的胳膊,咬牙,“谁?”
  好似只要他说出那个名字,她就要咬断那人的脖子,直到顾修文看着她沉默地吐出三个字——
  “姬朝宗。”
  她却像是愣住了一般,眼前突然出现许多片段,有姬朝宗,有顾攸宁,还有顾廷抚对她的嘱咐……她想起那日顾廷抚和她说“怎么不可能?”
  是啊,
  怎么不可能?
  如今细细想来,所有一切坏事的来源都是因为那日姬朝宗的登门。
  “母亲,”
  顾修文蹲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轻声劝诫,“咱们斗不过的,要是再闹下去,只怕不仅是徐家,就连我们家也得出事。”
  若是别人,徐氏便是咬牙也得一拼,可姬朝宗……她抓着顾修文的胳膊像是在颤抖,就连声音也打着颤,“那妙仪呢,难道就让她这样吃亏不管吗?”
  “姬朝宗他,他怎么能这样做!”她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凄厉地仿佛啼血的杜鹃,“元达就算了,可妙仪她,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啊,他怎么能这样待她!”
  顾修文沉默地没有说话。
  那个男人岂会因为旁人的青睐而另眼相待?妙仪她,错就错在不该去攀折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早在金台寺的时候,她就做错了。
  *
  顾攸宁知道这事的时候,刚从惟芳斋出来。
  她今日来找杜掌柜,一来是送画,二来却是想托人帮她弄个路引。
  虽然宁阳那边有泰叔帮忙调查,但她远在京城,一来一回消息还是知道的太慢,想着如今小满的身体也没跟以前似的总是犯病了,又有谭大夫照料,她就想让李嬷嬷和半夏留在这边照顾,自己去宁阳那边看看。
  这事,
  她谁都没有说。
  杜掌柜倒是问了一句,她也只是隐晦提了一句想去宁阳找哥哥。
  能感觉到她说到这的时候,杜掌柜有些惊讶,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当年没有找到哥哥的尸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不过好在杜掌柜虽然吃惊却也没有多问,只说会尽量帮忙。
  这会她谢过人便自行出了门。
  想着去不远处的书斋给小满再买些纸,刚买完出来就听到外头有人议论着,“哎,你们听说了没,那位顾家大小姐是被秋影山的山贼掳了,今早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衣衫褴褛的,一看就是被人糟蹋过了。”
  “还别说,那些山贼也真是胆大,朝廷命官的女儿也是说掳就掳。”
  “那有什么法子?那些山贼依山而居,那地方山脉险峻又易守难攻,朝廷也拿他们没法子啊。”
  ……
  那些人一会说顾婉,一会又说山贼,但也足够让顾攸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自打那日从澄园回来后,她就没出过门,徐元达的事还是半夏出门采买回来的时候和她说的。
  没想到如今顾婉也出事了。
  这两人接连出事自然不可能是意外,想到那日那人说的话,顾攸宁心下一动,会是……他做的吗?
  不远处传来半夏的声音,“姑娘!”
  顾攸宁敛了思绪,循声看去,便见她提着菜篮子朝她走来,看着她眉开眼笑又提了满满一篮子菜,她也跟着笑了,“怎么这么高兴?”
  “您还不知道吗?”
  半夏压着嗓音说起顾婉的事,说完之后撇了撇嘴,“真是恶人有恶报,活该!”
  顾攸宁虽然不至于去看顾婉的笑话,但也不会对她生出一丝抱歉或者可怜的想法,当初她没有选择报官,一来是为了偿还顾修文当年对她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不想坏了顾家的名声。
  因果轮回。
  如今她有此结果,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走吧。”她开口。
  “哎,”半夏笑着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纸,扶着人上了马车。
  ……
  都察院。
  桌子上摊着不少卷宗,这阵子姬朝宗吃睡都在这,偶尔回趟家也只是换身衣裳便又回来,这日他看完最后一个卷宗,低头捏了捏疲倦的眉眼,而后起身往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看到他出来都有些吃惊,请安之后忙问,“大人要出门吗?”
  “嗯。”
  许是熬了几个夜,姬朝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他也没有多说,出门之后上了马车就吩咐杜仲,“去大理寺。”
  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距离并不算远,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看到他过来,大理寺的人只当是出现什么大案子,心里一边猜测近来京城发生了什么大案子,一边朝人请安,“京景明呢?”
  得了回复,他也没让人领路,自顾自过去。
  京景明一身紫色官服,头戴乌纱,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卷宗,听到脚步声,他才掀起眼帘看了一眼,瞧见是姬朝宗也不意外,只笑道:“听说你阵子除了上朝便是待在都察院整理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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