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节

  悬崖之间的山风呼啸而起,吹得他玄色滚金边批风飒飒作响,仿佛他要凌空而起的一般。
  间或从悬崖底下传来一声鸦鸣声,这鸣叫遥远细微,可见这悬崖的高度,也显得这森林中的夜更为寂静。
  没有人真的喜欢如临深渊的感觉,汪印也不喜欢。
  像这样的悬崖,这一路上有很多,但是他都没有靠近过,现在即将到达目的地了,他也有了不一样的举动。
  此刻站在悬崖边上,听着萧萧寒风,感受着静夜和月光,这让汪印有些心潮起伏。
  他想起了几年前在趋云峰上的一幕,那时候也是在寒冬时节,他和阿宁在趋云峰上过过年,从山峰上往下去,举目一片白茫茫。
  那时候他牵着阿宁的手,在那么寒冷的时候会觉得温暖不已,那皑皑白雪也是最美丽的景致。
  如今,阿宁在京兆,而他在山东道这里。
  明明只分开这几天,他却有一种已经分开很久很久的感觉。
  ——他很想阿宁,如隔三秋,便是这种滋味吧。
  他的目光越过这重重叠叠的山林,看向了远处,想象着这山林之后的州府样子。
  滕州府,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他之所以会带着郑七等暗卫赶来滕州府,无他,就是因为贤妃娘家曹家就在滕州府。
  滕州有着悠久的历史,有“三国五邑之地、文化昌明之邦”的美誉,这里文华兴盛,多出文人名士,曹家便是其中一个豪门大族。
  曹家这个豪门大族不如荥阳郑氏和清河崔氏那么煊赫兴盛,但在国朝之中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
  不然,当初曹家当初也不会将姑娘送进宫中。
  贤妃刚进宫的时候当然不是四妃之一,而是贵嫔的份位。——贵嫔这样的地位,也足够体现曹家的影响了。
  近二十年以来,曹家没有多少子弟出仕为官,与贤妃的往来更是极少,整个家族都极为低调。
  过去汪印也和所有人想象的一样,认为曹家走的是一条清规的路子,认为他们以淡漠名利以传芳,但在接到了曲公度的书信之后,他就觉得或许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曹家和贤妃之间的真实关系、贤妃的过往……应该就隐藏在滕州府中,具体如何,他得亲自去了滕州府才清楚。
  汪印的身后,站立着同样身穿玄色常服的暗卫们,在山林之间,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隐藏起来,而是现身出来,依然是全身戒备着。
  不多时,吴不行便前来禀道:“厂公,京兆送来消息了。”
  缇事厂和运转阁这两个情报机构是汪印的左臂右膀,现在他被夺了缇事厂督主一职,缇骑们也在左翊卫、皇家暗卫的严密监视之中。
  因此,现在主要传递消息的,就成了运转阁的人员。
  比起缇骑来,运转阁传递消息的速度会慢一些,却更加隐秘。
  汪印没有转身,双手依然背在身后,只说了一个字:“说。”
  “是,皇上已经下令调兵了,京畿卫、关内卫严阵以待,已经有一部分士兵秘密前往京兆了。”
  皇上调兵,自然是为了对付……厂公。
  这是他们都预料到的事情,但是情报真的来的了,还是让所有人的心为之一紧,使得悬崖边上的气氛仿佛也冷凝了不少。
  悬崖边依然寒风呼啸,此时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使得柔和的静夜多了几分寒飒的意味。
  汪印拂了拂衣袖,那些朝他涌来的风雪便打着旋儿翻滚远了,他身上没有沾半点风雪,淡淡说道:“无妨。”
  皇上调兵又如何?他已经来到滕州府了。
  第1132章 滕州曹家
  滕州这个地方文华兴盛,历朝历代也出过许多文人雅士,有着其它州府所没有的文化韵味。
  曹家既然是滕州的豪门大族,自然也有这样的特点。
  不过比起诗书传家这个特点来,曹家另外有一个特点更为滕州百姓津津乐道,那便是:
  曹家每代都只生一个女儿,不管嫡出庶出。
  这个怪异的特点,就导致了曹家男多女少,使得曹家姑娘比儿子更为金贵一些。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嗣繁茂是件好事,但是像曹家这样的情况实属罕有。
  更为怪异的是,曹家这种情况并不是人为干涉,而是自然而有,只能说生育繁衍之事,的确是玄之又玄。
  除了这一点,曹家倒没有什么特别可说之处,尤其是,这二十多年来曹家越发低调,出了滕州府之后,便没有多少人会谈及曹家。
  汪印执掌缇事厂,为皇上刺探各种隐秘,当然早就调查过贤妃的娘家,但是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特别低调之外。
  曹家没有任何子弟长居京兆,也没有与宫中贤妃有过多往来,使得汪印和所有人想的一样,以为曹家这么做是为了避嫌,是志不在仕途。
  正是因为曹家这种无私的表现,也为贤妃赢得了许多令名,故而晋升份位的时候才被册封为贤妃。
  任谁都觉得,贤妃在宫中深居简出,不曾为娘家谋过半点好处,又时常能够规劝匡正皇上,是担当得起这个“贤”字的。
  若不是后来长公主殿下中毒,汪印也不会察觉到贤妃的不妥;
  若不是曲公度送来了书信,汪印就算知道贤妃有不妥,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直到现在,永昭二十六年就快结束了,汪印才隐隐摸到查探的方向。
  究竟曹家、贤妃和淳戎之间是怎样的联系?曲公度在边陲所发现的那些宫女内侍是贤妃所派吗?
  他心中有猜测,却无证据。
  叶绥进宫争取到这半个月,他亲自来到滕州府,就是为了要找到却找的证据,彻底破碎贤妃的阴谋!
  运转阁的人员及部分隐蔽的缇骑早已先于汪印抵达滕州府,并且整合了过去缇骑所查探到的消息、滕州府中所有关于曹家的卷宗。
  汪印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他们正在日夜不停地翻查着这些卷宗,冀望从这些卷宗中找到蛛丝马迹。
  要从浩渺如海的卷宗中找出有用的消息,谈何容易!
  “厂公,目前为止也只找到这两条记录,请厂公细看。”运转阁的人员这样禀道,将抄录出来的内容呈给汪印。
  他们翻看了前后历时四十多年的卷宗,才找到的这两条关于贤妃的记录。
  其一是贤妃出生之时,因为曹家没代只生一个女儿,贤妃的降生便是件大事,当时她的存在甚是瞩目;
  其二便是贤妃进宫之时。贤妃是永昭二年被选进宫中的,这对曹家、对滕州府来说也是件大事。
  那时候诸王还在、永昭帝的皇位还没有坐稳,有关贤妃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帝甚悦,曹家诗书传家、滕州之表,特采选进宫。
  说是采选,但是以曹家这样的家世,贤妃必定会被留在宫中的,后来的事情果然是如此。
  永昭二年,曹氏女进宫被封为贵嫔,然后被封为淳妃,再然后晋为四妃之一的贤妃,直到现在。
  这两条可以查到的记录,对于汪印来说没有什么用。——贤妃的过往,在进宫之前就有更为详尽的记载。
  他没有将过多心思放在这两条记录上,而是直接问道:“曹家姻亲关系、各房妯娌等等,全都整理好了吗?”
  贤妃出身于曹家,有关贤妃的情况,曹家人最清楚不过了,而且是上了年纪的曹家人!
  时间紧急,汪印没有什么时间来仔细筹谋等待,在来到滕州府之前,他已经令运转阁的人员重点查探五十岁以上的曹家人。
  滕州府在山东道,距离京兆颇远,又不是军中要冲,因而并不是缇事厂重点关注所在。
  换句话来说,过去没有缇骑在这里,对于曹家的查探也就是近几年才开始的。
  有些消息,须得用时间去布局才能有所得,这就是为什么大安朝放在大雍的暗探会历时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之久。
  就算缇骑专司消息刺探,一时要深入查探到曹家的隐秘消息,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目前他们所能做到的事情便是按照汪印,将曹家五十岁以上的人、包括重要仆从都尽可能深入地查探一遍。
  汪印接过了卷宗,仔细翻看着每一行内容,对曹家的情况就更为了解。
  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在翻看了这些调查后,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将他的情况调查得更加清楚。本座要知道他近半个月去了哪间楚馆、去了哪间赌坊;他最喜欢的相好是谁、在这些赌坊花了多少银子……事无巨细,都一一查探清楚。”
  吴不行郑七等人看着汪印所指的那个名字,俱立刻应令:“是,厂公!”
  曹睿,曹家大房的当家人,现年五十五岁,平生最爱留恋烟花之地、生性豪赌,有一妻二妾四字,无女儿。
  他们不知道厂公为何要重点查这个人,但是厂公有令,他们竭尽所能去查探便是。
  汪印没有再翻阅这些情报,他细长的眉眼半眯起来,身上那股杀意在来到滕州之后越发明显。
  时间紧迫,半个月所剩无几,他没有时间再浪费下去了。
  这曹睿,便是他选定的突破点!
  第1133章 引入
  曹睿乃曹家嫡长,但是曹家的族长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曹省,光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曹睿不能当族长,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在于其品行。
  一个性好赌博、沉溺女色的人,断不适合成为族长,不然整个家族要承受的风险就太大了。
  曹家必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会舍曹睿而取曹省,这在任何一个家族都是正常的做法。
  汪印之所以选择以曹睿为突破点,自然有十分充分的理由。
  曹睿年纪大,又是长房嫡长,极大的几率能够知道当年的事情;
  此人好色好赌,这是一个大弱点,可以利用的地方就很多;
  他作为长房嫡长,本该是族长的最佳人选,最后却不是,想必中间肯定有不少争执龃龉……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有利于汪印查清楚当年的真相。
  时间紧迫,他没有慢慢来的耐心,也没有循序渐进的准备,他吩咐运转阁的人员只去做了一件事,手段粗暴而直接——
  当天晚上,曹睿便在滕州府永胜赌坊输了近百万银子!
  已经赌红了眼睛的曹睿在听到这个数字时,只觉得有几桶冰水兜头兜脸淋下来,整个人寒冷彻骨。
  他眼睛都快翻白了,一口气几乎没能喘上来,若不是赌坊架住他,他早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百万银子……整个曹家都拿不出来!
  他哆嗦着嘴唇,很想问是不是算错了,但是在那些凶神恶煞的赌坊打手面前,他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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