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有许多人此时已经暗自庆幸卫家是才定居帝京,而这个表姑娘也是才露面的了。
帝京官宦权贵圈子中的新鲜人,虽然意味着没什么人能因为素日的交情而沾光,却也代表着也没什么人会因为旧日的仇隙而寝食难安。
曾在五月女儿节的时候与燕锦薇一处的那几个女孩儿各自面面相觑,无比庆幸她们那一次之后与这卫家的表姑娘没什么交集,否则……其中一个女孩偷眼瞟了一眼燕锦薇,见她不顾圣旨在前已经在低声的哭泣,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
如果说第一道圣旨虽然出乎了纪清歌的意料,这第二道赐婚的旨意,则是彻底让她怔住的同时,猛然就羞红了面颊。
她……她原本以为,可以等到段大哥回来,再……再……
却没料到人没等回来,却等来了这一道圣旨。
纪清歌心中有些忐忑,偷眼瞥了一眼舅舅舅母和外祖母,入眼的却是包括一脸慈祥的卫家老太君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她面露微笑。
她自是不知道这是寿宴过后建帝段铭启已经召见过安国公卫远山事先打好了招呼的缘由,只是现在众目睽睽,也容不得她推脱,宣旨的太监满脸堆笑的望着,纪清歌只能红着脸接过了那两轴圣旨。
明黄的细绸握在掌中似乎带着炽热的温度,纪清歌红着脸听着太监和周遭众人不要钱似得恭维,心中却在羞赧和微甜之外还有几分小小的埋怨——
——这样的日子,为什么段大哥不在呢……
就……就让她自己一个人接了赐婚的圣旨……
裴元鸿随着跪拜的众人一同站起身来,远远的立在宾客席上靠末的位置,庭院当中那窈窕少女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如同站在云端之上,连日来的阴雨绵绵,今日难得的是一个微晴的天气,并不算多么强烈的阳光奋力穿透不肯散去的云层照在那窈窕动人的身影上,就如同那少女整个人沐浴在光晕中也似。
裴元鸿看了一时,默默的转开目光,却正看到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厮含墨正意味深长的盯着某处。
顺着方向抬眼望去,燕锦薇那露着狰狞恨意的脸庞便映入了眼帘。
此时的燕锦薇如果手中有刀,她可能会径自上前一刀捅了那个夺了她表哥的贱人,可她手中握住的,唯有一条软绵绵的绢子。
圣旨已下,从来没有过任何一刻是让燕锦薇如此刻骨铭心,那是从小就倾慕的人彻底和她之间没了丝毫可能的清晰认知。
她的表哥快要成婚了,而王妃却不是她。
在这一刻,燕锦薇心中恨的,已经不仅仅只有一个纪清歌。
整个安国公府,所有那些喜笑颜开恭维不断的来宾,赐婚的天子,赏赐了华丽凤钗的皇后,甚至于就连她的娘亲,在她心中都已经蒙上了一层暗沉沉的阴霾!
在所有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一片喜气当中,燕锦薇满面的厉色哪可能瞒得过人?段熙敏生怕她会当众做出什么事来,借着袍袖的遮掩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不放,燕锦薇被她攥得生疼,心中却只有冰冷的恨意。
——这就是往日里对她疼爱有加的娘亲!
却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咬牙沉默了一瞬,燕锦薇用力掰开段熙敏死死拉着她的手。
“锦薇!”段熙敏压低了声音:“别冲动,不……”
“娘!”燕锦薇突兀打断了段熙敏的话语:“我去走走,开席了再回来。”
强忍着戾气说完一句,也不管段熙敏点不点头,用力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疾步而去。
她们这一处小小的纷争在一片恭维道贺中异常显眼,不少人都望了过来,段熙敏不得不撑起笑脸若无其事的应酬一二,倒是见燕锦薇并没有向着那个国公府表姑娘身边去,她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女儿心中难过,她这做娘的又岂会不知道?
可……终究还是要让她面对现实。
靖王不是普通人,如果她的锦薇心中属意的是别人,哪怕是公侯百官家中的嫡子,她这个做娘的,再怎么说也会尽力让女儿得偿所愿,可靖王,不,不只是靖王,那段家两个兄弟……都不是她能够伸手的范围。
从小就对女儿有求必应的段熙敏,这一次不得不承认,燕锦薇的心愿,她真的力不能及。
还好锦薇离去的方向是人少的处所,想来……是心中太过伤痛,这才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处,只要不是又像当日在寿宴上那般当众跑去人前挑衅的话,今日她长公主府就不算失礼。
……她和燕家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丝毫的变故了。
段熙敏按下心中黯然的心情,脸上端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得体的走向了女眷们的圈子。
燕锦薇这是头一次来安国公府,完全不熟道路的她在厉声斥退了原本想要上前引路的国公府下人之后,孤身一人带着一个侍女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时,倒是意外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所在。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跟着的珊瑚颇有几分忐忑。
此处不是长公主府,又是初次来,别人家庭院焉能乱闯?若是叫人撞上了都是她家姑娘理亏在先。
话音刚落,就迎来了燕锦薇冷冰冰的一个眼神,珊瑚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她家姑娘虽然平日里性子不好,可却没见过这样想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想起无声无息就没了人的翡翠,珊瑚老老实实垂了头。
却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低低的一声嗤笑,主仆二人下意识的回头望去,一个身穿皂衣的小厮装扮的人正面色嘲讽的望着这边,珊瑚一惊,连忙挡在了燕锦薇身前,“你是什么人?”
含墨笑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话音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姑娘是否真的准备眼看着她入主靖王府?”
“你……”
珊瑚刚想开口,燕锦薇已经冷声道:“圣旨已下,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厮,现如今敢跑来我面前嚼舌,是觉得本姑娘处置不了你一个奴才?!”
“姑娘息怒。”含墨双眼紧盯着燕锦薇的神情,压低了音色,仿佛诱惑似得出声:“姑娘难道就不想得偿所愿么?”
“什么意思?!”燕锦薇目光如刀,望了含墨一时,却不见他再开口,略一沉吟,冲珊瑚说道:“你先回去。”
“姑娘!”珊瑚哪敢独自留她一人在此,但劝说的言语还没出口就被燕锦薇透着寒意的一眼给冻住。
“滚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赐婚圣旨是整段摘录的,非作者菌原创,度娘提供的,特此说明
以及,燕姑娘终于彻底黑化啦,撒个花花,开始准备坑爹坑娘一条龙走起,安排上!
第193章
夜色已深,含元殿中,大夏天子段铭启正在一心二用,听着飞羽卫坤组回报的同时,手中仍在批阅奏折。
飞羽卫共有八组,其中乾组坤组是素来只负责帝京区域等闲不会离京的人手,靖王离京,除了他随身带走的人手之外,其余飞羽卫的直属上级就是当今天子。
换而言之,除了段氏这两名兄弟之外,飞羽卫不听任何人调派。
段铭启在听到那个裴氏后裔身边的小厮与燕锦薇有了接触之后,有些纳罕的一挑眉:“确定是有交给燕锦薇物品?”
“是。”坤组的校尉坤玄单膝跪地,恭声答道:“距离所限,无法靠的太近,因此只能确定有传递物品,但不能确认是何物,只是根据大小推测,或许是令牌徽章表记一类。”
这倒有意思了。
段铭启轻哼了一声。
……他原本是以为会是他那好姑姑沉不住气,再一次的与人勾结,却没想到……他那姑母似乎真是吓破了胆子,并没有有所异动,而沉不住气的……反而是她那女儿?!
论起血缘的话,段铭启其实也应管燕锦薇叫一声表妹,可……不论是他,还是靖王,对这个从小就骄纵得颇有几分不知好歹的表妹都是冷淡多过亲缘。
自小就养坏了性子,又被他那姑母将真相瞒得死死的,导致燕锦薇以往竟是连点眼色都不会看,只一味的以为自己娘亲是大长公主,自己是他和铭承的表妹,就肆意妄为。
原本建帝也并没想过要拿她一个不懂事的姑娘怎样,再是性情不讨喜,也无非就是冷着她几分便是了,只要段熙敏和燕容能够安分守己,她一个小丫头,上一辈人的恩怨也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可……
段铭启嘲讽的垂目,在奏折上写完最后两个字。
不愧是段熙敏的女儿,想要的东西一旦到不了手,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和他那好姑母真是如出一辙!
那个裴氏后裔自从向靖王投诚,他身边那个小厮就已经被飞羽卫毫不间断的暗中监视,只是那个隐在暗处的神秘组织确实狡猾如狐,处处布下疑阵,至今虽然小心的顺着脉络摸到了一部分,却还没能捕捉到完整信息,可段铭启都没想到,燕锦薇竟然成了上钩的鱼。
段熙敏都没胆量再行不轨,居然她女儿能疯到这个程度!
这样的女人……就不说她娘段熙敏当年做下的恶事难以宽恕,就算没有段熙敏的牵连,光凭燕锦薇自己这样的品性,都是万不可能入他和靖王的眼的!
靖王妃?
别痴心妄想了!
他小弟就算瞎了眼……都还有他这个做兄长的给把关呢!
“盯紧大长公主府,任何异动都要回报,但暂且不必惊动。”段铭启冷声吩咐:“所有近日来长公主府接触的人,事,物,进出的仆从,出入的东西,一笔一笔,尽数查明白。”
坤玄恭声应是,段铭启又道:“那名小厮那边,仍以监视为主,在没有尽数摸清他们底细之前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坤玄一一牢记,刚想退下,便听天子又道:“元贞县主那里一定要顾好县主的安危,若是出了纰漏,朕和铭承都不会轻饶!”
……他小弟忙得不着家,他这做兄长的,总要替弟弟照顾好心上人才行。
至于大长公主府……段铭启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也忍他那姑姑许久了,碍于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不好真的对段熙敏这个当时已经苦苦哀求得父亲心软的女人下手,说起来,他和小弟与那女人之间还有着杀父之仇呢!
如果不是段熙敏当年意外的将他父亲的部署卖给了裴华钰,他父亲就不会身受重伤,虽然后续勉强养好了伤势,但却从此落下了病症,再加上登基之后山河故土满目疮痍,这才操劳了没几年就撒手而去。
这样的仇怨,他和铭承身为人子,没有一时敢忘。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在知道了靖王白海归来之后身上留了暗伤的时候会那般大动肝火。
段家宗族在前周末期的乱世中折掉的人太多了,连他的长子都折在里面,而今这世上他除了妻儿,就只剩这一个弟弟……
坤玄的身影早就隐匿不见,总管太监福春轻手轻脚的剪了剪烛芯。
“皇上,天晚了,娘娘还在等您。”
一句话精准的将段铭启思绪成功拉回,朱笔一搁就起了身:“朕不是说了今日会略晚一些,叫皇后不用等朕的么?”
“说了。”福春赔着笑道:“娘娘也应了,可……”
段铭启瞬间明悟,叹着气迈步就走,福春连忙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御案上的笔墨茶水等物收拾好,自己紧跟在帝王身后一并离去。
而此刻,远在并州的靖王,正面沉似水的凝望着眼前的滔滔洪水沉默不语。
夜色正浓,动荡不休的浪涛之上,是同样翻滚不休的乌云,大雨滂沱的深夜,没有月色也没有雷电,天地间仿佛被泼上了厚重的墨汁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段铭承立在船头,望着脚下的这一片浑浊的汪洋。
此处原本应该是快要秋收的良田,而今休说是粮食和田地,就连原本的农人佃户,都已经连房屋都冲垮了。
所有的一切尽数被涛涛浊浪吞没和掩盖,连同原本应该遗留的所有踪迹,丝毫都不剩。
这一次的案子,就连段铭承都承认棘手。
河堤损毁的那一夜,曾有零散从洪峰底下逃得性命的农人供述,是先有惊雷一般的巨响,原本连日的暴雨还曾让人怀疑过这冷不防一声炸雷太过吓人,可随后没隔几息,被巨响惊醒的人们就听见了洪水的浪涛之声。
段铭承推测,想来是有人趁夜炸开了河堤才会如此。
否则河堤厚重,又有朝廷早有下旨防范秋汛,堤坝上夜间也是有农人巡夜的,若想避过人眼手动挖掘,总还是要费事费力,会提高被发现的危险,但若是炸开……则前后统共也不用耗费很长时间。
而且也能合上那炸雷般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