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他厉声控诉着,情绪愈发激烈起来,然后突然一把抽出了手里的匕首,朝着身边的人挥去。
  因萝感觉自己的腹部一凉,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整个心也跟着凉了。
  冷的如坠冰窟。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站在一旁的裴烨和阿青也有些蒙圈。
  裴烨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踹开了因芃,单手夺过他手中匕首,一个翻转,割断了因芃的喉咙。
  死亡来的那么迅速,他甚至来不及有一丝多余的反应,就这么双眼大睁的倒了下去。
  若说因萝的背叛他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因芃这漠负深恩、弑兄背义的行为,却是彻底的触及了裴烨的底线。
  要知道在裴烨的内心深处,可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兄弟残杀的戏码,而那件事情的主人公,还是他精神上的子孙。
  裴烨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兄弟二人,将匕首丢到因芃身上,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公子阿青在裴烨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因萝他要怎么办?
  裴烨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找个大夫吧。
  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七日后是钦天监测得的黄道吉日,大晏将在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在这期间,国家有许多的忌讳,比如民间禁行行丧葬之礼便是其中之一,即便有人去世了,也只许低调的下葬。
  夏日炎天,尸体根本无法陈放,九月六日这天,将军府里为死去的人送葬,一路没有任何仪式,沉默的几近阴森,然而人群组成的队伍却堪称浩荡。
  一行人沉默的走到京郊墓园,下葬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初秋的风不凉,裴烨却觉得一直冷到了心里。
  丝丝麻雨落在面上肩头,身上一径的粗布白衣,不一会儿便湿了个透,裴烨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面上看着无悲无喜,恍如一尊冰冷的雕塑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素色的油纸伞罩在了裴烨头顶,尚在走神的他,竟未曾注意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墓地里已经收拾好了,有侍卫过来请示,裴烨这才恍然回神。
  听见侍卫恭敬行礼问安的声音,裴烨回过头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还有三天就是登基大典,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晏江引之前听小福子说了将军府里发生的事情,就一直不放心裴烨,今日好不容易从斋戒焚香的清嗣殿脱了身,可是等他赶到裴府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循着将军府侍卫的指点,晏江引策马跟了过来,还未及近,便见那高大挺括的人静立在那里,晏江引从身后跟过来的暗卫手里取了雨伞,走到裴烨身边,为他挡住越下越大的雨水。
  裴烨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晏江引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间数次想要打断他的思绪,却不知为何,终究没能开口。
  他九月份的时候,才刚过十四,因为重真帝的逝世,加上朝中巨大的压力,晏江引近日来身子愈发清减,这么高高的举着雨伞,时间久了竟有些吃不消。
  殿下裴烨感觉到晏江引的手在颤抖,很自然的将那油纸伞接了过来,却无意间瞥见他湿了大半边的衣衫。
  晏江引对上裴烨淡漠的眼,心中一时有些忐忑。
  登基大典前,按规矩说,是不能出来的,晏江引私下跑出宫来,一定造成很大的混乱,宫里那些人此刻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裴烨一向对他教育严厉,这时候若说没有责备几乎不大可能,可让他意外的是,裴烨真的就没半分批评的意思。
  雨伞不大,根本遮不住两个人,裴烨便将伞都倾到了晏江引上方,晏江引一看不干了,抬手推了推裴烨的手臂,故作不悦道:你将伞收回去,本宫又不是女人,才不需要你这般。
  裴烨看他别扭的样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和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关联吧,自己身子骨健壮,加之身上本就湿了,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倒是这孩子,最近似乎又瘦了好多,可别再病了才好
  裴烨突然不着边际了思绪,无意之间,心中的阴霾竟然就这么散去些许。
  晏江引在同龄人里不算矮的,奈何裴烨生的太高,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差了一头。
  晏江引半晌得不到回应,停下步子仰头去瞧,却见裴烨目视前方,平静的双眸中有几丝神思浮动,内里含着多少自己读不懂的情绪。
  裴烨少年盯着男人俊美坚毅、如刀削斧刻的面庞,愣愣的开口,你在想什么?
  裴烨自不会说在想你之类的话,他抬手拂了拂袖白摆,臣在想,殿下该回宫了。
  晏江引哽了一下,忍不住抬眼瞪向裴烨,然后他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的朝前走去。
  天上雨越下越大,没两下整个身子湿了。
  殿下裴烨紧走几步跟上去,一把拽住晏江引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他力气有些没控制好,晏江引被拉的一个踉跄,以为裴烨生气了,这么想着,心慌的同时,又有些委屈,这人虽然对自己向来严厉,可却从不曾有过这般粗鲁的时候。
  晏江引头越垂越低,双眼渐渐泛了红,他自来倔强,却总是因为身旁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心绪浮动,难以自持!
  裴烨微垂眼,见到的便是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露在空气中,心里莫名觉得那模样透了几许可怜,裴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揽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将他拉的靠近自己身边。
  晏江引愣了一下,他没有抬头,浮躁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没平静多久,又骤成了慌乱,胸腔的地方,传来砰砰的声响,好似有头小鹿在撞。
  入了城中,裴烨亲自将晏江引送到门口,方才匆匆回府。
  才进门,便听见一阵躁动,府里仅剩的几个下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裴烨走近了一问,一个小丫鬟红着眼睛支支吾吾半晌,干脆哭了出来,将将军,夫人她醒过来了
  裴烨心中浮过一抹喜色,然而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丫鬟感受到裴烨身上的寒气,骇的小身子抖了抖,随即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夫人她,夫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什么叫都不记得了?
  裴烨心中一沉,僵在原地半晌,转身大步朝着南院走去,方行到半途,便遇见了被人群围起来的岑韵。
  曾经温婉端庄的女子,此刻发丝凌乱,衣衫脏污,当裴烨对上那双熟悉的美目时,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所谓什么都不记得了事情竟还,远远不止这般!
  第88章 岑韵双眼失神的跌
  岑韵双眼失神的跌坐在地上, 面上满是惊恐之色,每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她就大声的推拒与尖叫, 这使得所有的下人与侍从都不再敢上前,生怕一着不甚刺激了她。
  裴烨抬手制止了想要行礼的众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岑韵身旁,打算将她从地上扶起。
  哪知手将将触上岑韵的胳膊,她突然疯狂的挣扎起来, 裴烨担心伤到她,只好无奈的松了手。
  娘,裴烨转到岑韵的正前方, 尽可能的放柔了声音道,我是裴烨啊,您的儿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 你别过来,走开岑韵看到眼前的男人靠前一步,立马惊恐的往后退去。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夫君被人一剑贯穿身子, 浑身是血然后失去呼吸的一幕, 双眼也被一片漫天的血雾给没蒙住了, 现实掺杂着幻想一遍遍的在脑海里翻滚侵袭,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也或许, 她已经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了。
  这个曾经钟灵琉秀的女子,二十多年前嫁进将军府,得到了一份古时女子一生难求的爱情,可正是因为这份入骨的情,也给她带来了半生的折磨。
  在这战火纷乱的年代, 裴毅身为一个将军,注定要常年征战,于是她们夫妻聚少离多,思念和担忧恍如刻骨的毒,日日折磨着岑韵,莫说衣带渐宽,相思成疾,她的身子一天天不好了,当年裴烨出生,裴毅在北边守关,长宁降世,他在南疆打仗,千盼万盼才将他盼回来,却是身受重伤,再不能行走。
  如今腿疾好了,又突然遭逢噩耗
  她们这些生在权贵人家的人,外人看着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又有谁知道他们心底里的无奈。
  多少苦痛哀伤,打碎了往肚里咽,然后人前又是一副光风霁月,霜华无匹。
  自数年前裴毅因腿疾辞官后,他们夫妻难得有了相守的时间,岑韵心中是欢喜的,可这欢喜建立在裴毅的折翼之殇上,便注定不能尽欢。
  心中的无奈,经年累月之下,积成了难消的顽疾,沉睡的火山,而这火山在那一天,那些刺客侵入将军府,将银冷的利刃一刀刀刺入裴毅的身躯那一刻,终于彻底的爆发了。
  虽然知道刀剑无眼,晓得战场无情,可是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亲眼目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那是岑韵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
  她想起曾经自己的丈夫每一次出征归来,身上总有新添的伤痕,可是回回问起,总被裴毅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岑韵今日方才晓得,原来那些伤痕,竟是这么来的
  自己平日里缝衣绣花,针尖不甚扎破了手指,夫君都会紧张的不行,抓着自己的手指心疼半天,那么粗、那么锋芒的利器从身体上穿插而过,得多疼啊!
  他到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背负了多少?
  这样的认知在岑韵脑海里一遍遍回荡,激的她心痛如绞、眼前昏黑,沉重的、无处发泄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终于将她逼到了绝路,迫成了疯魔。
  耳中是震山的兵戈与惨叫、眼前是漫天的血雾纷飞。
  岑韵早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孰真孰假,她双眸惊恐的看着裴烨,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的朝后退去,或许是觉得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她猛然一个转身,然后朝着院外的方向跑去。
  她跑的那样快,没几下却被自己罗裙长长的下摆给绊到了,于是毫无缓冲的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裴烨本就一直注意着她,见状赶忙掠上去将岑韵接住,触手的肌肤微微有些滚烫,带着无可抑制的颤抖,裴烨低头看去,却见对方正紧紧的闭着双眼,甚至连睫毛都在微微抖动着。
  这个温婉端庄,已过不惑的女子,此刻竟然如个懵懂孩童般,毫无保留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与恐惧。
  娘,不要怕,没事了。裴烨紧了紧握着岑韵腕部的手,不自觉间,几乎是用了哄的语气。
  岑韵茫然的睁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裴烨,然而这安静不过是一现的昙花,她很快的又激动起来,嘴里语无伦次的叫喊,双手胡乱的拍打在裴烨身上。
  对上这样的岑韵,裴烨纵有一身才学武功,却是半分也派不上用场,甚至连制止的力道都不敢太重,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汗湿了后心,手背被挠出了道道鲜红刺目的抓痕。
  最后实在黔驴技穷了,裴烨只好点了岑韵的睡穴,狂乱中的女子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裴烨抱起软倒在怀中的人,大步朝着东院走去,两个伺候的嬷嬷见状,匆匆跟在后面,裴烨一直将岑韵送到东院的主卧,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薄被,又吩咐了下人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距离出事当天已经过了四日,裴毅还是没有醒过来,裴烨过去他的病房,屋子里非常安静,只有一个丫鬟静立在床前,长宁正坐在床边的矮木凳子上,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爹爹靠床外侧的大掌,却是已经睡了过去,小孩背上盖了件披风,想必是丫鬟放上去的。
  裴烨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想着将长宁抱到外间的美人榻上,不想手还未碰到他,长宁却已悠悠转醒了来。
  大哥小孩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很快清醒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裴毅,随即面上透出浓浓的失落,爹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裴烨想起容浅陵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沉默了一下,抬手摸上长宁的小脑袋,爹他不会有事的,你累了就去睡觉吧,晚饭用过了吗?
  长宁点了点头,之前他不想吃饭,还是府里的侍卫大哥亲自送来哄劝着他吃下去的,毕竟是个孩子,对于很多事情的感知还处于懵懵懂懂状态,没有那么深的感触。
  转眼三日过去,这期间裴毅终于醒了过来,虽然每一次清醒来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容浅陵来看过几次,都说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事,倒是岑韵那边的情况很棘手,一直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老夫人如今已过了耳顺之年,近几年来经历那么多事情,她早已容颜苍老,满头白霜,本来入秋的时候就生了病,家中遭逢变故之后,受到的刺激不小,如今缠绵病榻,日日咳血,想是已到了强弩之末、几近油尽灯枯。
  这日天不亮,裴烨便起了身,朝服冠帽穿戴整齐,他策马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登基大典便在今日,入宫时月亮尚且未落下树梢,然而皇城之下的广场内,已然站满了人。
  裴烨进宫后便弃马步行,还未靠近人群,便已有不少人凑过来对他打招呼,裴烨虽然冷淡沉默,可耐不住那些游刃官场的人能言会道,这方拉着他东说西扯,时间一晃就到了卯时初。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一时宫中仪驾便出来了,随着公公一声悠长的唱念,百官齐齐跪到了地上,姿势几近匍匐,众人一齐山呼万岁,宏亮声音划破了黎明的曙光。
  晏江引坦然接受了百官的朝拜,然后摆手示意众人平身,待到大家都站起来了,他便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裴烨的身影。
  裴烨生的高大挺拔,又俊美无涛,任是站在何处,都能成为万人中的焦点,这方晏江引一眼看过去,便寻到了裴烨的身影,那人身上穿着交襟的藏青朝服,衣襟袖摆处绣着精致大气的云纹海浪,朝服之又外罩了层薄薄的银色轻甲,轻甲一边有袖,一边无袖,因而裴烨左臂被紧紧的束在轻甲中,右手却是广袖轻袍,随风而动。
  这样的朝服,综合了文臣和武将服侍的特点,在大晏专门供既任文臣又任武职的官员使用,穿在裴烨的身上,既英气又不失儒雅,端的是韵致天成,风姿无双。
  晏江引目光落在裴烨身上,一时有些怔愣,漂亮的凤眸之中,几分倾慕,又几分痴迷
  恰在这时,裴烨似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四目相撞间,晏江引对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眼,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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