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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长 第23节

  “亲家,真是沾了你的光啊!你这命旺,不止旺雨涵,连子轩都顺带旺上了。”朱阿婆一过来就是道谢的话,听得杜楠一愣一愣的,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客套话来着,然而看他阿婆阿公的表情……难道这是心里话?!
  “跟着我们十八年都被骂没用,跟着亲家这才几年啊,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有出息,还是亲家你会养孩子!”朱阿公在朱阿婆身后道。
  威武高大性情豪爽的朱阿婆和看起来柔弱文静又温柔的朱阿公,说起来这对挺符合杜楠原本以为的女尊世界设定的。
  “不光子轩,看看这娃娃养的多好?杜楠,还记得阿公不?”朱阿公说着,凑近朱子轩,朝杜楠招了招手,杜楠立刻配合的张了张小胳膊。
  朱阿公立刻笑开了花,将沉甸甸的杜楠抱在怀里,才抱了没多久,他便苦着脸道:“唉哟不行,快接我一下,我怕是抱不动!”
  当归立刻眼明手快的将他抱走了。
  看来他阿公也不十分能干的样子,当归比他瘦多了,还能抱着他满山跑哩!以及,他有那么沉吗——心里有点小委屈,杜楠紧紧抓住了当归的衣襟。
  当归就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顺气。
  “这就是你们家新来的那个娃娃吧,叫当归是吗?”被杜楠吐槽不十分能干的朱阿公转眼看向了当归。
  “没错,就是她。”朱子轩笑道。
  待到当归对朱家阿公阿婆见礼后,朱家阿公便给了老婆一个颜色,朱阿婆立刻道:“既然是老杜家的娃,那我们家应该还是阿婆阿公家,按照规矩,我们应该是送杏郎的。”
  她说着,将身后背着的东西抓到了众人面前。
  那是个很长很粗的布卷,一看就知道里面裹了东西。因为太长太大,一开始村人们只以为她背着的是一头猪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大家伙,毕竟杜家这亲家是屠户,往常也是经常过来送肉的。
  直接用腰间别着的匕首将上面的绳结割开,布卷解开,里面的东西很快展现到了众人面前。
  这……是杏郎啊!
  虽然比百日宴上见过的杏郎高出许多又粗了好些,可是这是一名杏郎啊!
  朱阿婆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送杏郎的,将杏郎扶起来、推到当归面前,她笑着对他道:“丫头,这是你的杏郎了,快过来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当归愣住了。
  他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呢?杜楠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的表情。
  当归的表情大部分时间都是镇定自若的,是温和的,当着大人的面会有些露怯,偶尔也会愣住,不过大多是因为她们家的很多情况实在不按常理走,除了这种情况,其他的呆愣表情更像是他为了配合情境而演出来的。
  大概是他的保护色。
  而当着他和大牛等一帮小孩的面,他的表情就真实许多,自信的,高深莫测的,让人搞不懂的……
  然而,没有这一刻的表情。
  因为观察的仔细,杜楠已经很能分辨他的表情,哪种是真实的,哪种只是表面样子,这一刻,他知道他的惊讶是真实的。
  而且,不完全是惊讶,还有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紧张?
  杜楠不太懂他此刻的心情。
  他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到紧张,他们两个人一起落在禁制里的时候都没有。
  他看到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随即转过身,求助一般向后看了看他爸他奶,还看了看他奶,然后,他的肩膀被他妈轻轻扶住了。
  “谢谢阿母阿父。”这句话是对朱家公婆说的。
  “这孩子是我们老杜家的娃,不是买来的童养媳,也不是长工,只是我家的娃,我当亲生的。”这句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了,包括被她按住肩膀的当归本人。
  “不知道她的生日,我索性就把她进门的那天当做她的生日,今天刚好也是她来我家的百日,刚好家中有喜,我便托阿母阿父为她也请一名杏郎。”
  “以后还请大家多多看顾这个孩子。”
  “好嘞!老杜家这是双喜临门啊!”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吆喝出声的,没过多久,杜家的小院子里便一连的叫好声,大伙儿纷纷向当归和杜家人道贺,杜雨涵笑眯眯的谢过大家,请大家出去吃酒,陪客人离开之前,她又轻轻推了推当归的肩膀。
  “去看看你的杏郎,喜欢他吗?”
  说完,微微一笑,杜雨涵随客人离开了。
  在她走后,朱子轩将杜楠从她怀里轻轻抱起,对他道:“咱们这儿的孩子人人都有杏郎,早在你来的第二天,雨涵就去我娘家寻了,只是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才一直没有声张。”
  “你在这儿瞅瞅他吧,和他交流交流,我抱五花先进屋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
  静静看着眼前沉睡中的杏郎,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也不动,一直到杜楠被他爸抱着关上门回到屋里,他眼中最后看到的景象依然是那个人一动不动看着前方高大杏郎的背影。
  第33章 可是杏郎又有什么错呢
  原本已经随杜雨涵离开的朱阿婆偷偷拐了回来,也不走近,就立在门口,她对院子里与杏郎对视的女孩道——“有个事儿我觉得还得和你说一声。”
  “这事儿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就和你一个人说说。”
  努力将自己的大嗓门压到最低,朱阿婆尽可能的轻声道:“你这棵杏郎和一般杏郎不太一样,哎,该怎么说哩?”
  “媳妇拜托我为你寻杏郎的时候,我一开始是在咱家的杏树上寻的,聘杏郎的法子你们小娃娃家应该都不知道,就是将要聘杏郎的小娃娃的头发烧成灰,混在水里浇在自家杏树根部,待到七日后发出芽来的第一根新枝,就是杏树给送过来的杏郎了,所谓的选枝就是这么回事儿。古法应该用娃儿的血的,大伙儿舍不得,后来改良了一下,成了现在这个法子。不过如今这法子也好用,子轩、杜楠的杏郎都是这么寻来的。”
  “不过……”说到这儿,朱阿婆抓了抓头:“你这棵杏郎最后不是在咱家树上寻来的。”
  “用这法子在咱家树上请了两次,都没有新枝发芽,先说好!这个不是你和咱家杏树没缘啊!大概是咱家杏树法力不够,给杜楠这样的小娃娃长一个小枝可以,给你这样的大娃娃长个大枝儿就做不到了。原本咱们这边也没有给这样大的娃娃请杏郎的例子……”
  也是呢,附近十里八乡都是种田人家,普通人家谁会从外面领个孩子当自家的养呢?还是这么大的?
  朱阿婆自己都没想过的问题,当归想到了,侧过头,他安静地听朱阿婆继续讲。
  “两次就是十四天,半个月都没请来杏郎,我怕耽误你用,就急着想法子,想的嘴巴都起燎泡了,然后,就想起那棵树来了。”
  “那棵树?”女孩乌黑的大眼睛看向她。
  不知道为什么,朱阿婆忽然就想起自己去那棵树下请杏郎的时候了。
  明明一个是人,一棵是树,然而他们给她的感觉,就很像……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缘分?
  想到这儿,朱阿婆忽然觉得心中再没迟疑了,她原本就是个爽利人,如今一旦想明白,便重新变得爽利起来——“那棵树可有些年头了,就在我们兔头村的山里面,那里没有其他树,就只有他一棵树,特别粗壮,我们小时候非常喜欢去那边玩哩!”
  “子轩小时候也去那边玩过。”她还补充了一句。
  “可以请杏郎的树基本都在村里的人家院子里,只有他长在外面。”
  “其实他原本也是长在人家里头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听我阿爸说的,而我阿爸又是听他的阿爸说的。”
  “他们说啊,那棵树原本也是一位杏郎,他现在生长着的那块地方原本也是人家,是我们村里的猎户,因为要到山上捕猎,所以住的离其他人家远一些。”
  “不过虽然如此,她们家的人却是很好的,和村里人的关系也很好。”
  “我阿爸的阿爸说那是一家好人。”
  “然后她们生了孩子,也有了杏郎,小孩子有杏郎照顾着,一家子过的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她们家的娃娃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搞丢了,她们和杏郎一起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
  “真是找了好久……”朱阿婆摇了摇头。
  “然后,因为太伤心,她们家的夫郎病倒了,没过多久人就没了,家里只剩下女主人,没多久去山上狩猎的时候,失脚掉到山下,摔死了。”
  “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她们家的杏郎后来也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开始人们都猜他大概是去山里了,人间没了牵挂,他又重新变成一棵树了。”
  “谁知——”“忽然有一天,他回来了。”
  “就长在她们家以前那个院子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发现他的时候啊,人们都快吓死了,他的树干上全是血!树冠上还吊了好几个死人,是真正的死人!活生生被树枝绕住脖子勒死,一个个死相凄惨,男的女的都有,不是村里人,是外头的人!”
  “后来官府的人过来查看过,说这些人都是人贩子。”
  “人们就一下子想明白了:原来之前杏郎消失不是去山里了,而是去外头了,他一定是看到什么了,说不得他养着的娃娃就是被这群人贩子抱走的,他是去外头找她们了,一个一个找出来,把他们都杀了,杀完了,才回家来。”
  朱阿婆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她的神情有点低落,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
  “官府的人说这树有古怪,要我们村里的人把他砍了,可是杏郎又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丢了孩子而已。”
  “反正没人砍,他就一直长在那里,当时的人们都死了,他还长在那里。”
  朱阿婆讲完了这个故事,然后看向了女孩。
  “当归娃,我和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想要告诉你,这棵杏郎就是从那棵树上请来的,当时我请了半个月都没请来杏郎,其他人家的杏树和我家的杏树都差不多,我想估计去请也没用……”
  “说来也是奇怪,我当时就莫名其妙想起那棵杏郎来了,大半夜端着烧了你头发的水跑过去,你都不知道,我家老头子觉得奇怪追着我过去的时候,说快要被我吓死了。”
  “可是我那时候就觉得其他的杏树不行,这棵杏树一定行。”
  “然后,果然——”“七天后,他发芽了。”
  朱阿婆指了指立在当归面前的杏郎:“就是他了。”
  “长得又粗又壮,一看就是为你生出来的,也就那棵树能长出这样大的杏郎了,和他比,我们村子里其他的树还都太细瘦,根本长不出这么粗的枝!”
  “我就觉得你们有缘分。”
  “可是虽然我心里这么觉得,可是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毕竟这杏郎的来历有点不同,总觉得该告诉你一声,如果你觉得害怕,不敢要他……”朱阿婆正说着,被打断了。
  “我要他。”拥有一双乌沉乌沉大眼睛的女孩忽然道,紧接着,她看到她笑了:“阿婆,谢谢你。”
  “我喜欢他,我喜欢这棵杏郎。”一把抱住身前比她还高的杏郎,女孩侧过脸,特别高兴地对她笑了。
  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叫她阿婆,之前她管她叫什么来着?朱阿婆是个大老粗,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她利落的不想了。
  笑呵呵的“哎”了一声,她重新离开了。
  于是,院子里就只剩下当归和他的杏郎了。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杏郎。
  和杜楠的小杏郎不同,眼前的杏郎比他在村子里见过的任何一名杏郎都要高大,修长的树身,头顶茂盛的枝条长满了青叶,而“脚”下的根须也密密麻麻,异常发达。
  白皙的手在杏郎略显粗糙的枝干上轻轻抚摸过,他用头轻轻贴了贴他。
  然后便勤快的干起活儿来,在院子的大树旁挖了一个深深的坑,他把自己的杏郎种了下去,就在正在休息的杜楠的小杏郎旁边。
  “你们俩要好好相处哦。”他嘴里说着,还用自家杏郎长长的枝条在小杏郎秃秃的小树冠上碰了碰。
  然后,他就笑了笑,步伐轻盈的,他向朱子轩和杜楠所在的东厢房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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