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菀言,我送个戒指给你。”
  刘美欣从那一板戒指里挑出一个单圈上边镶嵌了一朵小小玫瑰花的金戒指:“这个最配你。”
  唐菀言吃了一惊:“不用不用,美欣,你别破费。”
  “哎呀呀,咱们是好朋友嘛,送点小东西这又算什么。”刘美欣执意拉着她的手指,把那个戒指套了进去。
  少女的手指细长白皙,丰润却不肥胖,戒指戴在手指上,那朵玫瑰花映着落日余晖,发出淡淡的金光,有几分冷艳。
  “瞧,这戒指多合适你,我的眼光一点也没错!”刘美欣很开心的抓起唐菀言那只手看了看:“就这个了。”
  她转身吩咐店伙计:“把我选了的都包了送到我家去,我母亲自然会开支票给你。”
  “好好好。”店伙计连连点头哈腰:“刘二小姐,我这就给您送到家里去,只是这个戒指……”他看了一眼唐菀言手指上的那个,有些犹豫。
  若是没有实物,不知道刘夫人会不会付账。
  “我这有钱,你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刘美欣打开包,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银票:“够了吗?”
  店伙计眉开眼笑:“够了,够了,刘二小姐您可真是大方,对朋友这样好!”
  刘美欣拉住唐菀言的手:“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从蕙锦香里走出来,日头已然偏西,赤色沉沉的一块晚霞笼着西方的天空,从云层里漏下的金红色余晖,将行人的脸孔照得暗红一片。
  司机将她们送到了宝兰庭,刘美欣让他先回去:“要你接的时候我自然会打电话回家。”
  宝兰庭的门童好奇的打量着刘美欣和唐菀言,两个女学生跑到宝兰庭来吃饭,这实在有些怪异——宝兰庭是上海滩有名的饭店,一般人家根本不敢朝这边走。
  唐菀言发现门童在看她们,心里有些发慌,忽然觉得这地方不是她该来的,而刘美欣却没容她逃掉,拖着她的手就朝里边走。
  司机给她们两人订的座靠着楼梯拐角,小小的一个桌子,刚刚好容得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这种桌椅是特地给情人们提供的,桌子上有金色的烛台,下边堆着玫瑰花心形托座,白色的蜡烛跳跃着温暖的浅黄烛光,显得格外温馨。
  两个人侧着身靠墙坐着,眼睛不住的打量着舞池的七彩灯带,看到有人走向舞池,唐菀言瞪大了眼睛。
  玛利亚女子学校教过交谊舞,但是因为只有女生,所以平常的练习都只是两个年轻姑娘两两相对。当唐菀言看到一男一女踏入舞池,她莫名觉得有些兴奋,眼睛跟着那男人的手朝下边走,看到那只手搭到女人的腰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仿佛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一样。
  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轻盈的腰肢,温热的气息隔着一层布传了过来,炙热在柔软的那处。
  “菀言,你别把眼睛睁这么大,很正常的。”
  刘美欣倒是见怪不怪,她跟着母亲来宝兰庭用过几次饭,看着母亲与别人跳过舞,只是她还没有下过舞池。
  “菀言,等人多了,咱们俩也下去跳一支舞。”
  刘美欣很开心,原来那几次跟着母亲过来用饭,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今晚她和唐菀言过来,刚刚好可以到舞池里试试身手。
  要不是可惜了,在玛利亚女子学校里学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
  唐菀言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好。”
  宝兰庭的大门被推开,有几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美欣,美欣!”
  唐菀言恰好是对着门口坐着,一眼就看出了走在最前边的那个高高的男人。她拿手戳了戳刘美欣的胳膊:“那个好像是你认识的那个孟大少爷。”
  听到这几个字,刘美欣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就见着孟敬儒并着几个年轻人正朝楼梯口走过去,他们几个说说笑笑的,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敬儒哥哥!”
  刘美欣站起身,飞快的朝楼梯口追了过去。
  孟敬儒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刘美欣。
  “敬儒哥哥,我今日下午去了霞飞路蕙锦香那边买东西,你没有在。”刘美欣一只手抓住了栏杆,身子倚靠在栏杆上,有意将她纤细苗条的腰肢朝外边挺了挺,就像杨柳枝一般。
  “我有事情出去了。”孟敬儒冲她笑了笑:“买了什么没有?”
  “我选了一副项链,一个玫瑰花搭扣的手镯,还有一枚金戒指。”刘美欣向孟敬儒抱怨:“你们店那个伙计可真是厉害,竟然都不给我少钱,说是新出的款,没得少。”
  孟敬儒敷衍了她一句:“下回我跟他们说,刘二小姐过来买东西,不管新款还是旧款,一律要给个好折扣。”
  “敬儒哥哥,你真是太好了!”刘美欣的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你对我真好!”
  “美欣,你是和朋友一块儿来的吧?你快去陪她罢,别把她一个人落下了。”孟敬儒看了一眼那张桌子,还有一个女孩坐在那里,穿得很朴素,隔得远看不清她的眉目,但总感觉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刘美欣这才打量了跟在孟敬儒身后的几个人,有几个男生,最后还跟了一个穿着长裙的女生。
  这个女生,她认识。
  就是唐菀言说的那个眼睛里有钩子的方琮珠。
  她换了一件裙子,下午那件白色的麻纱旗袍已经换成了白色蕾丝衬衫搭配粉色的高腰大摆裙,小小的立领,夸张的灯笼袖,到了袖口却束得紧紧,一截纤纤皓腕露在外边,格外引人注目。
  高腰大摆裙让她的腰肢变得更纤细,似乎随随便便一把就能拢住,真真应了“不盈一握”的那句描写。刘美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很普通的学生装束,这让她有些生气,自己应该回家换件衣裳再到宝兰庭用饭的。
  “敬儒哥哥,今晚你请客?”
  刘美欣瞟了一眼孟敬儒,他走在最前边,应该是他做东。
  “是啊。”孟敬儒没去想刘美欣问这句话的意思,笑着看了一眼方琮珠:“今日方大小姐考试完毕,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敬儒哥哥,我今日也考试完了啊,你怎么不请我?”刘美欣嘴巴嘟囔得老高:“我不管,今晚你也要请我的客!”
  孟敬儒吃了一惊,没想到刘美欣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个……好像不大好吧?我改天再请,行吗?”
  “不行不行,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刘美欣刁蛮起来,大小姐派头也是足足的:“敬儒哥哥,你可别厚此薄彼!我和你自小便认识了,这位方小姐……”刘美欣嫉妒的瞟了一眼方琮珠:“你应该是最近才认识吧?以前我可从来没见到过她!”
  “孟大哥,你就一块儿请呗!正好人多热闹。”
  方琮珠含笑看了刘美欣一眼,小姑娘对孟敬儒的那份爱慕溢于言表。
  “是啊,干脆一起庆祝呗。”方琮亭看了看那张桌子,上边只摆了两只茶杯,看起来她们也是刚到不久。
  孟敬儒有些无奈:“好吧。”
  他将服务生喊了过来,指了指刘美欣她们订的那张桌子:“将刘小姐的这桌子撤了,她们和我一块儿用餐。”
  服务生赶紧点头应答——孟敬儒是宝兰庭的常客,谁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得罪他。
  刘美欣喜气洋洋的走了回去,拉着唐菀言就朝楼上走:“敬儒哥哥说请我们一块儿吃晚饭,庆祝咱们完成了考试。”
  唐菀言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孟敬儒身后跟着的人,方琮珠站在那里,她心里疙疙瘩瘩的,一点也不想走过去。
  可是刘美欣没给她反抗的机会,拖着唐菀言的手就跟上了孟敬儒:“敬儒哥哥,今晚你得请我和菀言跳舞!”
  孟敬儒的身子僵了僵,刘美欣真的很缠人,让他有些不舒服。
  服务生领着他们走到二楼的雅间,一张长方形的桌子能容下十来个人,桌子上摆了一盆夜来香,在这盛夏的晚上盛放着,幽香扑鼻。
  “孟先生请点单。”服务生拿了菜谱过来,孟敬儒把菜谱朝方琮珠那边递:“女士优先,琮珠你先点罢。”
  方琮珠翻了翻菜谱,对于上海菜没什么研究的她最终放弃:“孟大哥,我随意,客从主便,还是你点吧。”
  刘美欣瞥了一眼方琮珠,伸手将那菜谱半空拦截:“我来我来,好不容易遇着敬儒哥哥请客,我非得好好砍他一刀不可。”
  她向服务员点了点头:“你过来,这几个菜赶紧给我去准备着。”
  跟着孟敬儒一块过来的是他的大学同学,平素来往比较多,今晚孟敬儒想请方琮珠出来吃饭,又怕她拒绝——昨日已经被拒绝过一回,孟敬儒有些担心,故此多喊了几个人作陪,一起先去了方家请人。
  方琮珠想推托都没法子,人家都已经登门来请了,用的还是庆祝她顺利完成考试的由头,没办法,只能点头应允。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唐菀言和刘美欣。
  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柔美低洄的萨克斯风响起,就如春天的雨丝风片,斜斜的飘入心田,点起了阵阵涟漪。宝兰庭的灯光朦胧而暧昧,在这样迷离的夜色里,听着那充满诱惑的音乐,不由得让人情思缱绻,双目所及,柔情脉脉。
  “敬儒哥哥,你得请我跳舞。”
  刘美欣低头看着舞池里的人成双成对,心底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
  “我不会跳。”孟敬儒决定搪塞,换在以前,刘美欣让他请跳舞,或许他不会拒绝,可现在的他已经和以前的他不是同一种心情,他更在乎方琮珠的感受。
  刘美欣噘嘴:“敬儒哥哥,你不可能不会跳,我们高中都教了跳舞,你都大学毕业了,还不会跳舞吗?”
  孟敬儒坚持:“真的不会跳,你别拉我到舞池里出丑。”
  刘美欣生气的掀了掀眉毛,可她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强拖着孟敬儒往舞池里走。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唐菀言:“菀言,我们俩去跳舞。”
  唐菀言僵了僵,有些不乐意,下边舞池里都是一男一女在跳舞,就她和刘美欣两个女的一起跳,真没意思。
  “你难道想在那个方琮珠面前落了脸啊?”刘美欣凑近了唐菀言的耳边:“你不是说她什么都不会吗?刚刚好咱们跳舞让她看明白她有多老土。”
  音乐绵绵不断,似乎有谁拿了什么东西在扎着她的脚跟,唐菀言心底忽然有一丝丝向往和冲动,跟着刘美欣下了楼。
  玛利亚女子学校教授的交谊舞是最基本简单的舞步,但是对于刚刚兴起交谊舞不久的十里洋场来说,已经算得上时髦。她们刚刚下到舞池,乐曲的风格恰巧发生变化,本来是慢悠悠的四步,忽然就变成了明快热烈的快三。快三需要充足的体力,对于能在宝兰庭吃饭的人来说,大部分都恰恰缺乏这种精力,舞池里只留下了三四对人在翩翩起舞。
  刘美欣和唐菀言穿的都是学生气息浓重的服装,上边是一件掐腰的衣裳,下边是长过膝盖的小圆裙,脚步跟上快三的节奏,裙子也被带得甩了起来,犹如两片撑得饱满的荷叶,而少女纤细的身姿便更显得窈窕起来。
  “好,跳得真是好哇!”
  两人在舞池里尽情旋转,周围的人不由得喝彩起来——很少见着有人这般恣意旋转,特别是两个清纯的女学生,在周围一片旗袍的映衬下,她们的小圆裙更是好看。
  美欣得意的抬眼朝二楼看了过去,却没找到孟敬儒的脸。
  “美欣,别跳了,头都快晕了。”
  唐菀言的手紧紧的拉着刘美欣,只觉得一颗心快要从口里蹦了出来,不知道乐队是不是故意的,这支快三曲子特别长,她们沿着舞池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这曲子还没停下来。
  “好,咱们不跳了。”刘美欣停住了脚,骄傲的一抬下巴:“那个来自苏州乡下的方小姐肯定会看呆了,她可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罢?”
  两个人全身香汗淋漓,走回到二楼,却见孟敬儒他们几个正坐在走廊一侧的沙发里聊天,好像对底下舞池的动静不感兴趣。唐菀言瞟了一眼方琮珠,见她笑微微的坐在一侧,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鼻子哼了哼,果然是那种思想守旧的女人,虽然穿着时髦,可对于新事物却没有半点好奇心,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坐着,是想扮演贤惠给谁看呢?
  若说她贤惠,来上海这么久都不与林思虞住到一处……唐菀言挨着刘美欣站在通风口那里,一边愉快的笑着和她说话,一边思索着刚刚忽然想的那个问题。
  她与林思虞是夫妻,这么久不住到一起,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奇怪。
  难道他们就不需要在一起生活吗?唐菀言想起了隔壁金教授的女儿,结婚半年还不到就有了身孕,而林思虞应该结婚有一年左右了,可方琮珠看起来还是那样苗条——他们是不是没有……
  想到此处,唐菀言的脸颊有些发烫。
  这些本不是她一个黄花闺女应该想的事情,可她喜欢林思虞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竟然也会莫名其妙的想起这些事情来。
  玛利亚女子学校也教她们这些方面的知识,虽然耶稣是童贞女所生,可现实生活里却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孩子们,耶稣诞生是神迹,凡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际遇,你们千万要守住自己的贞洁,不要把它交给不是丈夫的男人。”玛利亚修女在上这节课的时候说得小心翼翼,有些隐晦可也还是解释得非常清楚,男女之间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有孩子:“一定要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因为邪念而丧失自己宝贵的东西,有了孩子你就必须生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成为了两家人的关注点。”
  唐菀言的目光不自觉的溜向了方琮珠的小腹部。
  平坦得像一张纸,没有半点赘肉,那么纤细的腰肢——高腰的裙对于身材苗条的人很友好,能更完美的衬托出她那袅娜的纤腰。
  方琮珠正坐在那边听几个男人谈论着中国时局,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看过去,唐菀言的脸侧转到了一边,通风口那里摆着一盆山石,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看不清她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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