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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第48节

  北方人爱好搓澡,无论是自己在家搓,还是到外面澡堂子搓,都跟自己的皮有仇似的,搓起来那叫一个使劲。少年们心里有点犯怵,但是事已至此,谁说“咱要不别搓了”都好像是在说“我不行。”
  走过去前,郁谋的心思已经过了几轮。他审时度势,武侠里的扫地僧往往是不起眼的,干巴瘦,所以他的第一层分析是,这个瘦猴儿师傅应该是隐藏大手。但是他想,他可是郁谋啊,看问题要多角度多层次,所以他的第二层分析是,现实生活中应该不会有那样的反转。从人口正态分布的角度来看,个子高身材壮的人还是普遍来说力气大的。这是概率问题。
  几秒钟的时间郁谋已经做好决策,于是他故意指了指高壮师傅,摆出一副上位者的怜悯姿态冲贺然说:“那我选这张台子吧。另一张让给你。”
  如他所料,贺然不甘示弱,直接抢上去趴好:“别介,我皮痒了,我就想找个力气大的。”
  郁谋面无表情点头:“随你。”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走到瘦猴师傅的台子上趴好,脸冲下时才微微弯起嘴角。他真睿智。
  可是下一秒瘦猴师傅拍着他的背像拍砧板上的猪肉,同他做自我介绍:“小伙子有福气啊,我是咱们全浴场排名第一的搓澡师傅,好多明星来咱们彤城,专门打车过来让我搓澡。”
  郁谋直觉后背一紧,啊,什么?
  说着,两位师傅们抖空竹似的抖着搓澡巾,开始起范儿:“来了哈。”
  趴着的两人暗暗咽口吐沫。
  郁谋的手攥成拳,搓澡第一又如何,来吧,眼一闭一睁,很快就过去了,就当这是他为爱情吃的苦。他可是从小被打到大的,这点伤痛算什么!
  贺然闭上眼睛,感觉小腹的某一处在抽抽。比起疼,他更怕痒,浑身上下都是痒痒肉,这秘密他不曾跟任何人说过。
  搓澡巾落在后背上那一瞬间,两人没忍住哼出声:“嗯……”
  后背就像被钉耙狠狠划擦着,一下、一下、左左右右、以一种缓慢又坚决的力道摩擦着他们的皮肤和灵魂,几乎升天。
  听到对方的痛哼,他们转头看向彼此,脸紧绷,眉头皱,眼神破碎,嘴上却咬牙切齿地说:“啊!好爽!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脆弱的逞强却令师傅们很不爽。
  瘦猴师傅觉得自己的江湖地位岌岌可危,他大声跟郁谋说:“这才刚开始,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我真正的本事!搓澡第一式:黑旋风去角质!” 说话间手臂大开大合,搓澡巾几乎只余残影,少年光洁的后背瞬间红了好大一片。
  郁谋紧紧闭嘴,不让懦弱的呻吟一分一毫从自己嘴里泄露出来。可是他的脚趾出卖了他,他的手指出卖了他,他的……出卖了他,少年指节泛白,重重的往外喷着粗气,声音几近颤抖:“不!疼!啊!~再!来!啊!”
  那边贺然一看,好家伙,郁谋搓澡搓成了礁石上的海豹,高昂着他那欠揍的头颅。高壮师傅一直觊觎浴场搓澡第一这个名号,此时也不甘示弱,拿出了十八分的力气,专找贺然的嫩皮下手:你竟然还有余力看别人搓澡,那一定是我技术不好!
  贺然疼到觉得自己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疼到深处竟是深沉的痒,他低吼,暴捶台子,嘴角呈现出扭曲的笑容:“没感觉啊!痒痒啊!”
  ……
  到最后,竟然还是瘦猴师傅技高一筹。
  贺然至少可以直立着从台子上下来,郁谋的脚接触地面时,竟然没法发力——刚刚一直绷着,现在好像脚趾抽筋了。
  贺然终于在这一轮找回场子,他斜睨他:“这就不行了?用我扶你么?”
  郁谋挥手:“呵。不用。”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从台面上站起,一瘸一拐地往淋浴区走,留给贺然一个决绝孤傲的背影。
  回到更衣室,郁谋的抽筋还是没有好转,除了脚趾抽筋,他觉得自己不是搓澡,而是搓了层皮下来。穿衣服时手臂在颤抖,穿裤子时不得不靠在铁门上借力,而这种笨手笨脚被贺然看在眼里,贺然脸上的笑几乎收不住。
  郁谋身经百战,对这样的一时落魄不以为意。他强自硬撑,告诉自己,海洋里的鲸鱼身上有很多藤壶,但它却一刻没有停止前行,藤壶附在蓝鲸身上以为自己会让这位海洋霸主感到苦痛,但藤壶终究只是藤壶……以后的人生路还长,你还会面临很多挑衅、困难、和冷眼,你要坚强,郁谋,这不算什么。啊……疼。
  走出大浴场,两人站在门口。来时是走着来的,回去时……贺然看见郁谋的脸上露出些许惆怅忧思,心思难得灵活起来,刚想到这个主意时,身体就随心而动。
  只见他一把夺过装了郁谋全部家当的塑料袋,大步迈开前留下一句:“谁先到家谁赢!拜!” 本来想跑起来的,后来立马想到不能再出汗,变跑为颠儿。
  站在台阶上的郁谋要被他气笑了。也被自己的一时迟钝气到了。
  他看着贺然远去的背影想了想,掏出兜里的全部家当:三块钱零钱,还有手机。
  打车是没可能了,不如……
  他点开施念的短信,打字:【你到家了吗?我在学校附近 xx 书店这条街,钱包被人偷走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过了会儿,短信“叮”的一声响,施念破天荒用了晚安额度给他回信:【刚到家,马上来!】
  第56章 人生的支撑点是一些不连续的时间节点,而他呢,会永远记得这个午后
  郁谋在浴场大门口前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他个子高,沉静一人时气质又比较显眼,过往行人都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一会儿,看这个男孩子站在金色柱子下若有所思,与后面背景格格不入,又莫名让人挪不开目光。
  被盯得有些烦,郁谋就想换一处不那么开阔的地方站着。他大概知道施念如果坐公交的话会从哪个方向来,在心里估摸了个时间。环顾四周时,看见马路对面有辆卖冰糖葫芦的三轮车。
  于是他便穿越马路走过去,兜里只有三块钱,底气却很足。他站在车前细细挑,先是指了指最最豪华的糖葫芦问:“阿姨,这串多钱?”
  “十块。”
  “能便宜到三块吗?” 他态度坦然,完全不心虚,阿姨看他不像是故意杀价的,单纯就是问问看,问的时候又有礼貌又笑眯眯,所以也不生气。
  “不行啊小伙子。”
  “噢,没事。那三块能买哪个?”
  阿姨指指最普通的山楂糖葫芦:“这个三块五,可以算你三块,大过年的。”
  “好的,谢谢。” 郁谋最后选了根看起来焦糖块垒最高的,让阿姨用糯米纸包好,举着站到一旁没有叶子的杨树下。
  刮四级风,不算特别大。但是以防万一,郁谋侧过身用身体挡住风,将糖葫芦护在身前。糯米纸的一角飘啊飘,他伸手撕了个三角下来,放进嘴里融化掉,糯米纸沾了点糖味,四舍五入也相当于他吃过了。
  郁谋的视线一直放在公交车站。过了十分钟左右,车站过去了一辆 13 路,一辆 22 路,两辆 587……他看着公车上下来的稀稀落落的乘客,仔细辨认着。
  两人大概 5、6 天没见面,对此他没什么太多感想,只是觉得她妈妈家那边的亲戚真多,看那么多天都看不完,看不完就不能回来。施念是大年二十九去姥姥家的,这两天她说她和妈妈姥姥去城郊村里的舅姥爷家,每天去这儿串门,去那家拜年什么的。鸡蛋应该也是那边拿的。
  他本来还想问,那你弟和你一起去了吗?后来转念一想,噢不对,她弟是她爸爸这边的小孩。不过这样看来的话,她真的不太提她爸爸。
  给他的感觉是,她应当也没有真的讨厌她爸,只是她爸变成了她极力想要隐藏的人生部分。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感,这样的关系像是被捅了一个洞的有分量的水球,不撕开它时它只是汩汩往外冒水,时不时让人刺痛一下,不会有什么真正危害。所以重新体会她带他回爸爸家这件事,他都会一阵悸动,被毫无保留的信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之前贺然挑衅时,他还在想,要是贺然说了他俩认识多久多久,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有趣经历,他就会把“你说的都对,但我去过她爸家”这句话抛出来。这样引战太容易了,两人就可以打上一架。后来想,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施念的信任不可被他当作攻击的武器,而贺然的心意也不可被这样侮辱践踏。就好像他一定不会和施念说他和贺然之间的纠葛一样。他心里有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不过,他什么时候道德标准这么高了,真是奇怪。
  每天晚上睡觉前,郁谋其实都会刻意地不太去想和施念有关的事情。因为如果想的话,一整晚的梦都会是和她有关的碎片,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似乎都能被他体会出新的含义,醒来往往还会觉得一阵酸一阵甜,太磨人。
  她棉衣上的小黄球被他用同色系的棉线拴在了她的头花上,做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捕梦网,然后压在枕头底下。捕梦网要挂在床头,他当然不会犯这样常识性的错误,他压在枕头底下只是为了避免小叔不怀好意的笑容。
  郁谋本来看着公交车站,后来变成了发呆。
  这时,他听见远处有人喊他:“郁~~谋~~~!”
  声音由远及近,裹挟在风里像个沙包一样被扔到他耳边。
  少年转头,看见穿着浅灰色长筒羽绒服的女孩正冲他而来。
  施念顶着风站起来艰难地蹬自行车,所有碎发全被吹到后面去,脸冻的红一块白一块。她单手扶把,眼睛眯着冲他使劲招手。
  “吱——” 施念刹车刹出了秋名山车神的架势,她稳稳停在了郁谋面前,一脚踏地,冲他扬了下下巴:“我快不快?要不是前一个路口被三辆三轮板车挡住,我还能更快。”
  郁谋点头,忘记说什么话。施念被风吹的流眼泪,看他时眼睛里盈盈有光,而那光又不完全是眼泪带来的。她眼里带着的那种光,只有冲他奔来时才会有,每次都会让他以为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少年看得一阵恍惚。
  他怔愣几秒,回过神,换上一副从容表情,把糖葫芦递过去:“给你买的。”
  施念则不满意:“你怎么不说说呀。”
  “说什么?” 郁谋这才去看她骑着的自行车。
  “噢,你终于买了。” 他笑道,后退半步打量她的新自行车:“不错,挺好看的。我本来以为你会买另一个颜色。”虽然夸着好,语气则带点失落。
  施念买的是纯白色的自行车,款式很复古,车把有个很优雅的弧度,像是油画里乡村小道上会出现的那种自行车。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脸红扑扑,压低声音:“我肯定不能买你的那个颜色呀,那样太明显了。不过你看。” 说着,她起身,展示给郁谋看:“你看!车座是绿色的!” 仰脸对他傻笑。
  少年被哄的内心开心得不得了,表面则是淡淡微笑:“我可没说什么。”
  “本来我妈说回来买的,但是村里商业街东西卖的便宜,质量也不差,看上就买了。我挑了好久好久,比较来比较去。倒不是没有喜欢的,其实我一眼就看上这辆了,但这辆比其他都贵好多,那边还要卖 550 呢,其他的也就三百多……后来我妈说,如果特别喜欢那就买了,没必要因为两三百的价格差选个退而求其次的。我妈还说,买东西嘛就是这样,一定要选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这样才能保证选回家的东西开开心心用很久……” 施念是真的喜欢这辆新自行车,喜欢到一定要把买它时的心路历程絮絮叨叨给郁谋听,让他也体会花钱买来的快乐。
  听她讲话时郁谋去拨了一下车铃,叮零零~他评价道:“嗯,声音也清脆好听。”
  施念猛点头,也去拨了一下车铃:“对吧对吧。”
  她接过糖葫芦,咦了一声:“你不是说钱包被偷走了吗?怎么还有钱买?”
  手上空了以后,郁谋插兜,揪出口袋给她看空空的底:“嗯,兜里就剩三块钱了。”
  “这糖葫芦多少钱?”
  “三块五,阿姨人好,给我打了个折。”
  施念感到不可置信:“你兜里总共就三块钱,竟然都花了。你就不怕我不来接你吗?”
  郁谋耸了下肩:“我知道你肯定会来啊。”
  “其实有三块钱你都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了。” 施念看看一旁的公交站。
  郁谋手放兜里带起裤腿,露出一小节脚踝:“没办法,我右脚崴了,走路疼。” 崴个屁,只是脚趾头抽筋,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是他很喜欢在她面前夸大其词。
  贺然说的没错,他们两个似乎都喜欢看她的反应,就像小时候往水里丢石子,扑通扑通看看小水花。并且知道只要丢石子,就一定会有小池塘的回应,这份安全感弥足珍贵。另一方面呢,他也的确不比贺然成熟多少。贺然是明招,他是暗逗,逗她关心他。这样的满足感是幸福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小孩没法体会的。但于他而言却是能上瘾的,上瘾到他要贪婪地、一次又一次地去体会。在明确的爱里长大的孩子,对失去和得到爱同等慷慨大度。但是他不行,他不放过一丁点爱意,夹缝里的野草只有这样斤斤计较才可以顶出石缝,不仅如此,野草还要拼命地往上顶,每个叶片都叫嚣着“我需要更多!” 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他没打算改正这部分人格。
  听郁谋这样说,施念从车上跳下来,到他面前蹲下,研究他脚踝。可是除了他皮肤挺白挺滑的以外,她看不出任何。她轻轻点他几处皮肤,抬头望他:“疼不?”
  郁谋蹙眉:“疼。”
  他蹙眉时施念也跟着蹙眉,很是感同身受。
  “哎呀,那我不碰了。” 施念收回手,站起来。她有些担忧:“这也是那个抢劫的人弄的?”
  郁谋点头:“是的。钱包里钱不多,也没有身份证件,只是有件其他重要的东西。我追了几步,然后脚崴了。那点钱也不至于报警。”
  施念叹气:“我妈每年都说年根儿不安全,看来是真的。你这么高个子男生也会被打劫。真是太离谱了。”
  郁谋无所谓道:“个子高男生怎么了,歹徒面前人人平等。 像我这样的人,偶尔也会需要被保护的。” 他高出施念快一头,说这话时大言不惭。
  “别担心,我可以保护你。” 施念说的笃定。
  男孩心里开了朵花出来,他可不需要她真的保护他,但他喜欢听她这样说。说说他听就开心,承诺不被践行也无所谓。
  于是他不动声色道:“你说什么?”
  施念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你看我这不就来了。”
  她把糖葫芦先交回给他:“你先拿着。” 然后把车推到他跟前,拍拍后座:“坐上来,我带你回去。”
  郁谋逗她:“你不怕你妈看见?”
  施念摇头:“我妈还在我姥姥家,我姥家下午还要来人,她们一起包饺子。我自己申请提前回来的,因为明天要去郊区嘛,我说我回来收拾下东西。院里人的话……我大不了在大院儿后门把你放下来。”
  郁谋蹦着到车跟前,牵动脚踝时还会配合着皱眉,这演技成功地让施念伸出手扶他。他跨上去,单手抓着座位,乖乖坐好。他腿长人高,盘踞在 26 的女士自行车后总像脑子有点大病,可他毫不在意。“哦对,今明院里停水。你晚上一个人的话,来我家吃饭呗。” 他说。
  “没关系,小卖部胡叔叔那边可以打水。打回来烧就行。” 施念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推没推动,是郁谋的脚放在地上。
  他要听她肯定回答,所以没让车动:“那晚饭呢,你来不来。”
  施念假装看他脚,耳朵却红了:“可以来呀……哎你脚收一下,这样我没法往前。”
  施念坐上去蹬,自行车摇摇晃晃缓慢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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