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松开我们姑娘!”
曼芸是和纪清歌一同下车,但她动作到底没有武者出身的纪清歌快捷,却也就是因此,等她想上前挡住的时候已经晚了,此时眼看这老太太一副豁出命去的架势死死拽着自家姑娘,连忙上前想要拉开,但纪清歌自己都抽不回手来,曼芸也一样没办法,到底这个老太太一头华发,拉扯过程中又颇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架势,曼芸也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只急道:“你是何人?因何冲撞我们姑娘?还不放手!”
曼朱是主仆三人中最后一个出了马车的,一抬眼便就怔住,不仅仅怔住,还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等回过神来,才站住了脚,却不敢像曼芸那样上前拦挡拉扯,喃喃的说了声:“老……老夫人……”
纪清歌此时已是彻底冷凝了面容,不远处卫家的护卫仍在竭力的拦挡着不断试图闯入内围的陌生人。
抬眼望去,那被拦在不远处的人群后面,纷乱的人群缝隙中偶然露出的,正是纪正则和贾秋月两人的身影。
在这纪家家主和主母身前的,就是数个家丁护院打扮的人,正和卫家的护卫拉拉扯扯。
“清歌,祖母的乖孙孙,你怎得这般狠心,连个音讯都不给祖母知晓,叫祖母日夜念着你……”
纪清歌身后就是卫家的马车,基本没有再后退的空间,纪家老太太几乎扑到她身上,有意将她挤在自己和马车之间,曼芸听她一口一个祖母的自称,心中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到底什么来路,又不敢真的太过用力弄伤了这个老人家,急得不行,目光瞥见曼朱站在一旁满脸踌躇和犹豫,气道:“傻着做什么?还不来拦着!”
在卫家马车附近留守的护卫本来人数就不多,统共也不过四五个,纪正则此次是有备而来,纪清歌乘车出府的时候,曾在门口听到的骚乱也是纪家想要投贴拜见卫家被拒而引起的。
纪家入京已有数日,数次向安国公府递帖子都是被直接扔出大门,就连他这个纪家家主做足姿态亲自上门都不得入,纪正则早就急得心中冒火,没人比他更清楚事情再继续拖延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今日又一次被拦在卫府门外,正焦急之间,却见有一行数辆车驾出府而去,纪正则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再在卫府门前纠缠,带着人远远的一路尾随了过来。
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并不是帝京独有,整个中原但凡水脉较为发达的繁华城镇每到端午会举办龙舟赛会的有不少,江淮地区本来就水脉丰沛,龙舟盛会对于纪家人而言并不陌生。
今日卫家出行,卫远山和卫肃衡也有同行,一路上纪正则带着家仆只敢远远的尾随,倒是好在今日端午龙舟盛会,帝京之内出城观礼的上至天子百官下至黎民百姓,路上人流络绎,他们一行倒是并未引起谁的注意。
但……纪正则却并不知道这帝京的龙舟赛事是连圣驾都会到场出席的。
到了运河河畔,眼看着卫家马车径直越过百姓人群向着上游河畔而去,愈向上游,沿途的护卫也就愈严,纪正则这才有些傻了眼,再向前,已经不是百姓可以踏足的地方。
纪家在江淮地区再有钱,再是首富,也不过是个商贾,当地官员平日里喂得肥,肯给他一个面子的时候,他才是‘纪公’,真要一朝翻脸,他纪家仍旧什么都不是。
在江淮都如此,又何况是帝京?
前方已然不准百姓通行,纪正则无奈之下也只能停步,远远眺望到卫家的马车停驻,陆续男丁女眷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倒是陡然之间眼睛一亮,看见了纪清歌。
纪正则从商多年,脑子转得不慢,立即遣了个腿脚快的家丁一路飞跑回他们一家在京城的下处通知贾秋月,叫她偕同老夫人快快赶来,自己则趁着这个时间仔细盘算了起来。
纪家这一次进京事关整个纪家嫡系的生死存亡,不说纪正则夫妇二人携儿女齐至,就连纪家老太太也一并来了,原本是想着只要能见到亲家,她哪怕豁出老脸去,也总能说上几句话,可谁知卫家人能如此手段强硬,说不见,就不见。今日纪正则又去卫府求见,纪家老太太和贾秋月婆媳二人等得正心焦,突然接到家仆的传话,得知了原委之后,两人二话不说,套了马车就一路赶来了运河河畔。
纪清歌带着丫头回马车上更换衣裙,他们这些早就远远守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这就如同是瞌睡递枕头一样,卫家人他们见不着,但纪清歌姓纪,她就是纪家的女儿,只要能转圜她的心意,卫家就总要顾及她的情面!纪家老太太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她锦衣玉食了一辈子,此刻却连脸面都抛在了一边,仗着自己年事已高,就连卫家的护卫都不是很敢对她推搡动手,竟是直闯了进来,就如同扑向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纪清歌,宁死也不肯松手了。
纪老太太上了年纪,又是个女流,双手拼了命似得攥着纪清歌的手腕,虽然不至于弄伤她,但手腕也依然被攥得有些疼痛,纪清歌挣不开,心中竟不合时宜的浮起一丝荒唐——
——自己这个祖母,身子倒是挺健旺的……
也难怪她初见之下根本没有认出来这个老太太究竟是何许人也,毕竟,她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纪老太太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六岁之前的孩童时期,由于纪老太太对她的厌弃,相见次数就寥寥无几,而后她被送往灵犀观一住八年,更是淡漠了原本就并不深刻的记忆。
纪家打着老太太要过寿的名义去灵犀观接她回纪家,等回去了,却连个样子都懒得做,只将她扔给贾秋月那个狠毒的继母料理。
前世的时候,她是直到知道自己被许给了临清焦家,才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闯了纪老太太的院子,试图从自己这个祖母身上得到庇护,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了。
可……
想起前世那徒劳的挣扎,纪清歌心中冷笑。
而今世,她不曾被许配给临清焦家,也就不曾有拼命强闯祖母院子去跪求不嫁的事。
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是前世被迫出嫁前那一次短短的相见罢了,今世连那一次都没有,她认不出自己这个祖母,又有什么好奇怪?
如今纪老太太扑在她身前,如同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不放,纪清歌冷淡的垂下眼帘,她被纪家老太太有意的挤住活动空间,借着马车外壁阻断了她退开的后路,手上更是死死抓住不肯放,纪清歌几次抽不回手来,索性不再挣扎,冷眼望去,前方卫家的护卫们听着口口声声什么祖母和父亲之类的言辞,拦挡之时颇为束手束脚,只冷声喝道:“拦住!”
那些护卫本来摸不着头脑,纪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因为家中豪富,穿着打扮自然也是与普通百姓不同,加上又有女眷在内,口口声声说是自家表姑娘的父母亲人,这些护卫们心中狐疑,下手又有顾虑,尤其是面对贾秋月一个妇人和纪老太太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吃不准这些人和自家主子姑娘到底什么关系,下手阻拦也不敢用力,纪清歌此时一声冷喝,总算让他们找到了主心骨,一边呼喝着一边几人组成了一道人墙。
纪老太太眼瞧着自家儿子儿媳和一众家丁被拦在外围进不来,索性扯开嗓子哭了起来:“祖母的孙孙,你怎能这般狠心?那是你的父亲啊!”
官宦人家车马彼此车马停靠的位置距离都不远,他们这边的骚动早就引起了其他人家车夫和护院们的注意,其实不仅仅是车夫,就连离此距离并不算远的看台卷棚都有好几户人家被闹声惊动,少时,已经有人陆续好奇的围拢了过来。
纪正则被卫家护卫拦在外围,他一个中年男子,护卫们对他并不算下手温和,只能靠着纪家的家丁在身前拦挡,此刻见状,一横心,高声嚷道:“清歌!你真的这般狠心,不肯见为父么?”
纪清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眼看被她们此处纷乱而引来的围观之人愈来愈多,心中也明白了纪家的打算,看看前面本来就人数不多的卫家护卫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只用没被纪老太太抓住的左手一推曼朱:“去通知舅舅和表哥,请他们带人过来。”
曼朱原本心中慌乱,纪家是她从前的主子,她面对纪家人的时候心中总是惧意多过其他,想要拦挡拉扯更是不敢,心中正慌着,听见姑娘这样一句,总算醒悟过来,答应了一声就向外挤去。
被拦在外围的贾秋月见状,连忙给身边的孙妈妈使了个眼色,孙妈妈跟在她身边日子久,见状哪里能不懂,连推带挤的迎面挡住曼朱的去路,有样学样的一把也拽住不松手,口中只没口子的嚷道:“这不是珠儿丫头么?跟着姑娘可还好?珠儿,你懂事,这是姑娘的血脉至亲,你要劝着姑娘相认才是啊!”
“清歌,为父纵有再多的不是,你的祖母总是疼惜你,你纵然心狠不认为父,却不能不认祖母啊。”
纪正则自从靖王离开江淮之后,纪家处处受挫,又听闻卫家受封了安国公,他心知卫家不会放着当年之事就此作罢,他更心知自己一介商贾,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挡得住卫家的雷霆之怒,心慌之下,哪还有往日纪家家主的派头?他心知自己这个女儿就是现如今纪家能抓住的唯一的契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眼见围拢过来的旁观者愈加众多,纪正则抹了把脸,出口的音色便带了哽咽——
“清歌,为父知你心中有气,为父与你赔礼便是。”
说着,竟就屈膝向着纪清歌的方向,遥遥的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