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即便是一条野狗,它也有感受!
更何况,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谁又在乎呢?
结果,毫无意外的,他失去这份薪水微薄的工作,又一次。
尚在城市里游荡,如行尸走肉,如残缺不全的灵魂……
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不知道每天那么努力的挣扎,最后到底能抓住什么?
也许,他什么都抓不住。
直至天明时分,终于走累了,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简陋的居所可以栖身。
回去的路上,在一座小桥上与邻居家的女儿阿香相遇。
阿香是这附近中学的语文老师,性格温柔腼腆,为人孝顺,待人宽厚,街坊邻居都很喜欢她。
尚也一样。
阿香问他,下夜班了是吗,是不是很累啊,她做便当的时候也给他做了一份,还跟从前一样,放在他家窗台那个坏了的空花盆里面。
尚怔怔的看着她,问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阿香显然有些局促,让他别明知故问,又在他开口前让他快回去好好休息,他脸色很差。
是的,该好好休息了。
尚垂下眼,极轻极低地叹息:“会的,谢谢关心……”
还说:“阿香你真的很好。”
只是她的好,他配不上。
尚与阿香错肩,朝家的方向走去,他疲惫极了,人生至此,从未有如这一刻渴望寻求解脱。
阿香站在桥的中间,扭身看着他,不放心的喊他的名字。
喊第一声,他没有回头。
第二声,他迟疑了,脚步迟钝的僵滞了一下。
第三声,他似乎不舍的侧过脸,用余光纳入她的轮廓。
阿香拖着哭腔喊他的名字,向他告白,大声说:“我喜欢你!”
尚停在原地,背对她,很久很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观众的心也被揪得紧紧的。
别放弃啊,还有人喜欢你。
要继续努力,做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你好吵啊……”尚满不在乎的说着,回过头,隔着远到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距离,那张疲惫不堪的脸泛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得到回应的阿香喜极而泣,没头没尾地问:“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回去吃饭,睡觉……”尚思索了一下,“找工作。”
“你又失业啦?”
“是啊,受不了夜班经理对我指手画脚。”
“没关系,总会找到合适的。”
“找不到怎么办?”
“会找到的,相信我。”
“你说我适合什么工作?不肯吃苦,不能受气,臭毛病一大堆。”
“觉得不好的地方就改改啊,会改好的。”
两个人在逐渐闲聊中步步靠近,以真实的自己,重新面对对方。
晨曦从河道的一端绽放出绚丽的光彩,河面上水光粼粼,城市苏醒了,景致如梦境般美好。
他们被无限拉长影子,随着镜头的延伸重叠在一起。
故事还没有结局,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黑底的银幕上缓缓滚动出参与全片台前幕后的人员名单。
抒情的吉他伴奏响起,同名主题曲《生而为人》,放的是歌手程姿颖的‘伤痛版’。
她用温暖的嗓音唱:“固执的我们,并没有那么与众不同。生而为人,潦草平凡。纵然早已没了大志向,还是要努力守好这一岁,过好这一生,你要勇敢啊……”
许晗烟坐在偌大的放映厅里,忽然就被感动到了。
抬手抹掉酝在眼角的润感,再佯作没事的笑笑。
原来的结局,尚没有回头,消瘦而孤单的身影,在镜头越走越远,越远越渺小……就好像,他从未存在。
上辈子,许晗烟压抑得在首映式结束后崩溃痛哭,只因为她感受到尚赴死的决心。
一个人不断消极的结果,是生命的终结。
她不喜欢、也不愿意接受那种结局。
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痛苦、不知如何释放的情绪、种种……
生命贵在延续,贵在不屈,贵在不断的跌倒了再不断的爬起来,和这该死的生活抗争下去。
既然我们都敢活着,还有什么值得惧怕退缩?
归于现实,陆尚在影片人物矛盾达到顶点时,来到许晗烟身旁,与她一起,安静的看到最后。
感动持续到字幕滚动至末尾,曲终,人却未散。
“如何?”陆尚等待她的观后感。
这对他很重要。
“有点老套,像90年代一定会圆满大结局的港剧。”许晗烟笑着耸了耸肩,“不过,我更喜欢这个。你向观众妥协了,也对骨子里那个骄傲的自己妥协了。”
妥协一词,听起来很没用的样子。
陆尚用了个很文艺的说法,“我只是决定在最后拥抱真实的自己。”
说完他就笑了。
光线沉暗的放映厅内,许晗烟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
只这一眼,足够令她看清楚他熠熠有神的双眼,饱满的颧骨,紧致的浅麦色皮肤……
虽与银幕里的尚在外形上明显不同,但躯壳里的灵魂是一样的。
演员塑造角色,角色里必然有演员的性格。
若说上辈子,陆尚在《生而为人》中选择向生而死倔强到底,那么在这辈子,诚如他自己所言,他拥抱了真实的自己。
“甘于平凡,努力把普普通通的生活维系下去,这样的人好像更值得敬佩?”许晗烟忍不住,还在回味。
“不知道。”银幕外的陆尚生来不凡,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不过。”他停了下,因为紧张,喉结的滑动都有些卡顿,“最后在桥上那场戏,我脑中的阿香是你。”
因为是她,这才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关于这一点,是不分戏里还是戏外的。
许晗烟似有轻颤,没来得及表示什么,陆尚覆住她放在扶椅一侧的手。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触碰动作,甚至他的掌心没有完全接触到她手背单薄的皮肤。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到底要保持什么样的距离算合适……
“你只是、太入戏了!”许晗烟忽然拔高了话语声,想把他叫醒。
“不,我很清醒。”陆尚知道她不会轻易再相信自己,他只能用比行动更专注的目光望着她,一字一顿,虔诚地说:“如果我的骄傲伤害过你,我向你道歉。如果我的冷漠伤害到你,我向你道歉。如果我忽略过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和你重新开始?我会改。”
*
许晗烟回过神时,已经坐进一家披萨店的角落,是个面对墙壁,超级适合自闭用餐的单人位。
高大的服务员大叔将菜单放到她面前,问她能不能说英文,还问她从哪里来,再问她多大了,怕她害怕又解释说亚洲人实在太小了,她瞧着不过13、4岁,成年了吗?
许晗烟悠悠转转的回过神,仓促的看了对方一眼,满脸狼狈,藏都藏不住。
大叔遗憾的看着她,搞不清楚是自己过于彪悍的外形吓到了她,还是她坐下之前与谁发生争执受了委屈,再一抬头,发现落地窗外的街道上站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
那张东方脸貌,那身东方气质,与跟前这个坐成一团的极为相似。
服务员大叔很直接,抄着意大利口音的英文问:“需要报警吗,或者,我帮你解决?”
许晗烟扭过头去,视线刚与路灯下的男人触上,嗖地一下缩了回来,忙不迭摇头,用英文回道:“不用,我们没有吵架,我只是……我想坐在这儿冷静下,可以吗?我成年了,就住在附近的酒店。还有,我会点个披萨的。”
“随便你坐多久都可以。”大叔善解人意的让另一位年轻的服务生给她倒杯水,进厨房之前,还冲站在外面的陆尚比划了一下自己沙包似的大拳头。
许晗烟双手撑在凳子两端,垂头丧气的又自闭了一会儿,手机进来一则短信。
果然是陆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麻烦的皱起眉,想了一下,认真的给他回复过去:【我现在想要的,你都给不了,也不需要你给,不如算了吧。】
这段感情对陆尚而言,哪能那么容易算了?
他过不去,算不了,不能算!
所以他说:【我可以等,不管等多久。】
许晗烟只想快点把他赶走:【你别在外面杵着,附近到处都是记者,被拍到就麻烦了。】
这辈子,她可不想再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陆尚却理直气壮:【国外不安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也知道现在不想面对我。已经通知寇哲恒来接你了,他到了我就走。】
寇寇是我的保镖,要你瞎安排?!
许晗烟烦炸了。
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才知道,啊!原来我没自己想象中那么有骨气,我没有他/她/它真的不行!
这时候盯她盯得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