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李绾垂眼看了看,挥手道:“都拿上,十也吉利,讨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而后又指了指先前那匣珍珠对冬雪道:“昨天你给我画的那身湖绿色春装好看,这些珠子镶上正合适,你拿去让尚衣局照着做,若有富裕的,你们姐儿俩拿着玩罢。”说罢起身,自有小丫鬟们捧起匣子跟在身后鱼贯而出。
  “谢公主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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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绾去了李纷的曲台殿。
  带的那些东西,说是给李纷添妆。原本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回她去和亲的旨意下来,各处都给了添妆礼,宫里处处是规矩,别管什么亲疏远近,谁送东西也不能越过太后和皇后这两尊大佛去。
  面子上的规矩守了,里子便要看个人了。好比说皇后娘娘给的吧,全是些摆件器物之类,名贵是名贵,拿出来也好看,可就是不实用。仪妃呢,数目上给的少,可匣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金条银锭,这是把半生攒下的身家,全拿来给亲女送嫁。
  李绾守着规矩,送的礼比她那嫂嫂,太子妃陶氏少了两匣,数目上和李纤送的相同。面上都是十匣,可里头装的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打开来看,一室的光华璀璨,连李纷都吓了一跳。
  忙道:“三姐,你这出手也忒阔绰了些,哪用得着如此?你是要搬空琳琅馆不成?”
  李绾笑笑:“你嫁的远,多带些银钱防身才吃不了亏。我也不送你头面首饰了,那些过几年便要不时兴。这些未镶嵌的拿着换钱、赏人都方便,自己想打什么样的首饰也便宜。”
  李纷有些动容:“我母妃也是这般说的,那我便谢谢三姐了。”
  “谢什么,说到仪娘娘......自从指了你去和亲,她每次见我都要落泪,担忧你的很。父皇明明定了李纤,那日你又为何?还真是喜欢上了那北鹘王子不成?”
  想到那人琥珀色的深邃眼眸,李纷红了红脸,喜欢吗?大抵是喜欢的吧。可只见了一面,对那人又能有多深的感情?总也深不过对故土、对家人的眷恋,真正让她动心的,是那人在大殿上,只看到了她。
  明明二姐、三姐都在,可他却说喜欢她。
  李纷笑了笑,低声道:“此去和亲,也不知咱们姐妹今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我便不怕姐姐笑话,和亲这事,我是心甘情愿的。”
  “大姐姐是嫡女,二姐姐聪慧,三姐你更是全家人捧着、宠着,唯独我,五岁进了这个家,十多年来始终像个外人,融不进去,也没人在意。”
  听她第一次放下心防诉起委屈,李绾竟不知该怎么安慰。讷讷道:“四妹......”
  李纷红着眼圈按住李绾的手,摇头道:“三姐,我不是在埋怨,是我太自私了。应下和亲这事,完全是为了我自己。那日在大殿上,父皇终于看到了我,我不再是姐姐们的影子,我是大雍的康安公主,有名有姓,万人瞩目,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不怕远赴万里和亲,我只是、只是觉得我母妃可怜。”
  “小时候我嫌弃她的出身带累我,长大了又处处端着面子,仔细想来竟是从来没与她好好说过话的。如今我一走了之,要把她一人抛在这深宫中,我实在心里难受。三姐,就当是妹妹求你,日后你可否帮我照拂她一二?我这一生都会念你的好!”
  李绾抬眼看向殿门,有裙角一闪而过,点头道:“我与仪娘娘投缘,自是会互相关照的,你只管操心你自个儿,离家在外,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
  李纷绷不住,捂脸哭出声响来,“想来真是可笑,小时候我还一心嫉妒你,总与李纤一处说你的坏话,长大了方才看出谁是心善的!都是姐妹,你说她为什么这般待我?”
  李绾一怔。这回对亏了李纷帮她挡下和亲之事,石家不用她守,父皇也不愿留她在京都,说看着心烦,便打发她到封地去。想来也是逍遥度日,可比和亲好太多了,那她不应该谢谢四妹?难不成还挤兑人家了?
  “她与你说了不好听的?”
  李纷哭的更厉害了,“她压根儿就没来!只打发宫女送了东西来。我这一走,也许今生再无见面机会,谁也不是贪图她那点东西,不就为图个念想吗?可她倒好,一对儿青玉镯子便当一匣子来糊弄我,那般成色跟石头似得,就是她身边丫鬟都不惜的戴,她这是拿来恶心我的!亏我以前还当她是好的,我可真是眼瞎心盲!”
  李绾无奈,只得劝道:“她有她的想头,你不理她就是了。总算你、我、还有大姐,咱们没有离了心,去了哪都是亲姐妹。将来书信可也不许断了。”
  “那是自然,我晓得。”
  又交代了两句,李绾起身告辞。出了曲台殿,绕过石阶,叹气道:“您躲在这做什么?我就说四妹心里头孝顺您呢,您还不信。她下旬便要离京了,你们娘俩有什么话还说不开的?非要互相别着劲儿,将来再去后悔?”刚才她便瞧见了仪妃的裙角,想是躲在外头偷听来着。
  仪妃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哭着,哽咽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绾待李纷这般好,其实是心里头存着些愧。历史上,这和亲本该是她去,可她千方百计躲了,李纷却要因此背井离乡。她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今天好歹闹明白李纷是自己情愿的,这才算舒了口气。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再多送些添妆、帮她照拂着仪妃,也算是些许补偿了,不图别的,就图自己一个心安。
  可李绾不知,今日她结下的这份善缘,在多年以后帮了她的大忙。
  .
  .
  琳琅馆。冬雪捧起匣子也要出门,菱夏却一把拉住她:“你都拿去?”
  冬雪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菱夏咬牙道:“你傻啊!库里的有定数动不得,可这是她自己亲口说要给咱们的,你先扣下一半,剩下的再送去尚衣局,谁能发现?你这样直接都捧去,谁知道那些蠢货得用多少来镶裙子?到咱们手里还能落下多少?”
  冬雪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二姐,主子赏的,咱们拿着不亏心,可私底下动手脚却是万万不行的!再说珠子得镶的密实裙子才好看,稀稀拉拉像什么样子?”
  见姐姐不悦,她又道:“你放心,若有富裕的,我一颗也不要,都拿来给你做臂钊好不好?”
  菱夏一滞,硬是挤出个笑脸来,“好,你快去吧。”
  见冬雪走了,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个榆木疙瘩,跟大姐一样蠢,奴婢做久了,还真成了条忠心耿耿的狗,处处为主人着想,谁远谁近都分不清了。
  也罢,指望不上她便不指望了。等以后自己得了那傻公主的信任,这样的好处还少得了?
  菱夏对李绾是带着几分轻视的。在她看来,越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女儿,越是天真烂漫,容易轻信与人,说白了,就是蠢。因为她们被保护着,所听所见全是美好,根本不知世道有多艰难,人心有多阴暗。
  对着这样的李绾,她嫉妒,且极度的自卑。表现出来的就是自负,她告诉自己,她想要摧毁这份美好,轻而易举。
  可菱夏不知,李绾并非是被保护着的小姑娘,她曾经在深宫之中艰难求生。若连看人都看不准,怕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她不用手段,不代表不会,可能是你不配,也可能是在给你机会。
  但精明外露的,从来都是傻子居多,好比菱夏姑娘,自以为是个明白人,还在打着如意算盘。
  转眼半年过去,李绾从未信任过她。她虽是顶着琳琅馆大宫女的衔儿,月月领着俸禄,却没有实权。别说是库房钥匙账本了,就连妆匣都动不得。她不受主子器重,谁也不是睁眼瞎,自然瞧得出来,小宫女便对她也没什么敬意,全是面子情罢了。
  菱夏心中不满,可又抓不住话头儿。
  说哪里不满?成日里什么都不用干,就在殿里傻杵着,却拿着大宫女的月例,这要搁别人都得乐死了!
  她这心里都快憋屈死了,李绾却没功夫搭理她,因为婚期已至,她要嫁人了。
  第74章 成亲
  不论富不富裕, 但凡是那心疼闺女的人家, 送嫁时咬牙也要撑起排场来,为的就是给闺女做脸,把身价高高的抬起来, 这样嫁到婆家去也让人轻易不敢欺。
  市井百姓尚且如此, 皇家的排场就更了不得了,何况这回嫁的, 还是最受帝王宠爱的荣安公主。
  成亲的前一日, 按照习俗应是女家将置办的奁具雇挑夫送往男家,俗称‘铺床’或‘发嫁妆’, 皇家也免不过这桩。这样的热闹老百姓们可不会错过,大清早便都聚在街边翘首以盼,等着瞧皇家的气派。
  卯时一过,整整齐齐的送嫁妆队伍由打东华门出宫, 绕过半个京都,再送至西条胡同的将军府。
  可众人越瞧越是咋舌, 这一长串的嫁妆就像看不到头一般,夸张到何等地步?那打头的已经到了西条胡同,可后头的箱笼还有未出宫的!
  路边一个总角小童举着手高呼:“娘咧,一百八十八抬!公主娘娘的嫁妆有一百八十八抬!”
  “喊甚!”身后的妇人拧他一把。可嘴里呵骂儿子,眼珠子却仍盯着嫁妆, 满眼的艳羡之色。寻常人家嫁女,嫁妆有四十八台、或二十四台已算是体面了。她娘家穷苦,当年只硬凑了十六台出来。可瞧瞧人家公主, 一百八十八台!这数目已是所闻之最,可还不算完,一抬又一抬,内侍们抬着箱笼,从东华门出来,好似这天下的富贵全要给她一人似得,真是比不得!
  有老百姓窃窃私语:“啧啧~要么说这荣安公主受宠呢!瞧这阵势,怕是要搬空了皇宫吧!”
  这话虽夸大,可也有几分贴切意味。李昭向来是个偏心眼子的,而且偏的正大光明,小时候买玩意儿便只想着李绾。如今他的娇娇长大了,要嫁人了,他恨不得将自己都陪嫁过去,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大雍立国之后,出嫁的公主不再开府建牙,都随夫家居住,这是李昭自己立下的规矩。可到了这时,他又心疼闺女,甚至微服出宫,亲自到茂叶胡同走了一遭。回宫之后长吁短叹,越想越是心疼,一会儿嫌宋怀秀的那宅子太小,一会儿又嫌景致不好,念叨着阿绾定不会喜欢。
  没过几天,便下了一道旨意。说是昭义将军有功于社稷,将西条胡同的宅子赐予他做将军府。可那宅子,满京都再挑不出更好的,比起皇帝潜邸之谕恩候府更胜一筹。七进七出,建的华美大气,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论起来是正经亲王府的规格,赏做将军府也太僭越了吧?说白了,那还是给亲闺女的公主府!宋怀秀只是沾了媳妇儿的光,挂个名罢了。
  皇帝私库多得是奇珍异宝。什么金玉珠宝、丝绸绫罗,但凡是女孩子喜欢的,能用的上的,李昭大手一挥,通通划进了嫁妆中。别的不说,光是床就送了三张。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他瞧着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阿绾喜欢哪个,索性通通送到西条胡同去。
  太后和皇后也没吝啬。李绾从小就讨喜,与她们亲近,而且这孩子有神通,是天神保佑的人。如今李昭成了事,她俩还像做梦似得,时常觉得不真切。
  人这一生有求皆苦。可太后、皇后已是人间之最,还有所求吗?有!
  求神求佛,往大了说期望大雍国祚绵长,往小了说,期望自己长命百岁,能多享受几年这太平富贵。
  这些心思与旁人说不得,可婆媳俩知根知底,倒不藏掖。崔太后与媳妇念叨过:“多亏了阿绾,不然这事谁敢想?你说她有这本事,又生的那般精致......会不会是来渡劫的神仙托生在咱家?”
  这话说的荒唐,可符合她二人心中期望。人最喜欢自己骗自己,越琢磨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吴皇后也跟着点头:“母后圣明!”
  阿绾有天神保佑,与她在一处都能沾沾仙气,长命百岁,这样的孩子,对她再好都还嫌不够,哪会在嫁妆一事上小气?
  全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像是比谁更阔气,一个劲儿的往嫁妆单子上添物件儿,别人还能看不透风向?这下子,别管是宫里的娘娘,还是宫外的皇亲国戚、权贵大臣,自己不体面不要紧,给荣安公主的添妆和贺礼若是不体面,那要遭人小瞧。
  所以震惊京都的十里红妆成了必然。
  宋怀秀一下子成了天下男子嫉妒的目标。可他却瞧着堆成山的嫁妆叹气,他知绾绾矜贵,可今日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先前还想这座新宅太大,他和绾绾两个人住,实在有些夸张了。如今才算明白岳父赐这宅子的用意,原来竟是放嫁妆用的!
  说来李绾也算嫁过一次了,可两次感受大不相同。
  先前章和帝封她为皇贵妃,纳入后宫。她按皇贵妃的品级大妆,整个京都为她披红挂彩。可李绾心里没有半点儿喜悦,只有满心的忐忑与不安,皇贵妃再好也是妾,就像刘钰身份再尊贵,也不是她心悦的男子一样。
  可这回不同,她要嫁的是宋怀秀。每次身陷窘境、遭遇危险时,他总会出现,让她觉得无比安心。也像是命定的缘分,令她心动。
  喜服、首饰每一样都是亲自挑选,每一样都是甜蜜的心思,仿佛什么都不做,只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都能感到喜悦。但距婚期越近李绾便越紧张,到了正日子,更几乎是才阖眼便被叫醒梳妆。
  大雍的婚礼同昏礼,在日暮时举行。可作为新娘子,李绾还是起了个大早,稍用了些粥点,便梳头开脸。与此同时,整个京都都为她的婚事忙碌起来。
  过程繁琐,幸而身边有喜婆悄悄提醒,李绾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直到她手执团扇遮脸,站在太极殿前的高阶上,瞧着那俊朗男人一步步朝她走来,方才觉出真实之感。
  宋怀秀平日里穿深色居多,今日一身大红色喜袍,头戴金冠的打扮倒是头一遭。这般耀目颜色,将他冷冽的气质掩了些,他五官长得英挺,眸色却是温柔极了的。
  他走到李绾身旁,并肩而立,终于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牵住了她的手。一瞬间,她的心也像是有了归处。
  二人一同向长辈拜别,头还没磕完,太后皇后便叫起,笑着叮嘱夫妻要和睦相处云云,唯独白氏偷偷抹了眼泪。
  李昭唇抿的紧紧的,半晌才哑声道:“你要待阿绾好,这不光是君王之命,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托嘱。我家阿绾,便交给你了。”说罢挥了挥手不再言语,自己背过身去。
  宋怀秀扶着李绾上了宝盖香车,环佩叮当间,李绾回过头,透过红色幔帐,瞧见父母亲人身影渐远,这才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李昭赶忙帮她拭泪,“咱们离得近,你什么时候想回宫便回宫,可莫要难过。”
  李绾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可就是莫名有些伤感。待出了宫门,宋怀秀便下了马车,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车前。
  京都一片欢腾,百姓们聚在街边为荣安公主送嫁。热闹气氛下,李绾心里那点子伤感便也消散了,渐渐有了笑模样。
  可着实不巧,钦天监算的好日子,本该是风和丽日,这会儿却起了风,眼瞅着天色阴了下来,怕是要下雨。迎亲的队伍也不敢再多绕,若下雨浇了公主,可谁也担待不起,便径直去了西条胡同。
  每逢这种天气,李绾的脚踝便像针扎一般,酸涩刺痛,要么贴膏药、要么泡药浴才能缓解。冬雪帮她揉捏着,抱怨道,“怎偏这会儿阴天了!公主稍忍忍,一会儿进了府,奴婢便叫人烧水。”
  “不打紧,习惯了。就是怕一会儿走不稳当,你托扶着我些。”
  “嗳。”
  华盖香车在府前停下。宋怀秀满心雀跃,想要扶李绾下车,哪知一掀幔帐,却见她面色痛楚。
  “绾绾,怎么了?”
  冬雪垂头答话,“公主早年受过寒气,每逢阴天脚踝便疼的厉害。”
  宋怀秀听完皱起眉头,直接将人一把抱起。
  今日朝中重臣皆来贺喜,门口人来人往的,他怎能如此!李绾咬牙道:“你疯了!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我自己能走!”
  “你我已是夫妻,我抱自家媳妇儿,旁人谁管得着?”
  李绾面色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她不再与他分辩,只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仿佛这样别人便不知抱得是她,简直是鸵鸟行径。
  宋怀秀动作轻柔,将她放在轿子上,一条条嘱咐着:“你先回去歇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别熬着。一会儿太子殿下要来贺喜,我在门口迎他。前边事了,我便回去,不会多喝酒的。”
  李绾应了一声,又觉得羞臊的慌,扭头道:“谁急着要你回来了!”
  她这般口不对心的别扭模样,宋怀秀觉得可爱至极,笑着哄道,“是我自己急着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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