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午休后，董夫人来了，这还是梁祺音第一次见她本人，身材高瘦，大约四十多岁，是异于大众审美的四方脸，却独具风韵，化着淡妆，一身深紫色的优雅连衣裤，戴着小香的白色软呢帽，手里拿着爱马仕的手包，腕上挂着一块银色表带的百达翡丽，脚下是一双dior的黑色刺绣高跟鞋，气质飒爽，虽然踩着高跟，但行步如风，丝毫不影响速度。
  梁祺音听过她的名气，母亲是不丹公主，父亲是文莱华商，自幼和母亲生活在澳大利亚，十六岁开始创业做珠宝设计，一个标准的名媛贵胄。
  见到几个女孩子，她微微一笑，“姑娘们，下午好”
  几个女孩规矩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她谈笑了几句，目光就落在了梁祺音身上，走上前，笑道：“你好，新来的小公主”
  “您好”
  “介意和我一起去散个步吗？”
  梁祺音怔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同意了，“额，好”
  二人走在会所的鹅卵石小道上，董夫人问梁祺音，“来之前，你爸爸和我说，你是个很不听话的小捣蛋，现在看来，苏先生真的是太幽默了，明明是个漂亮乖巧的女孩子啊”
  叔叔居然这么说自己.....梁祺音讪笑了一下，“爸爸他....喜欢开玩笑”
  “我听你爸爸说，你不肯去上学？”
  梁祺音怔了一下，“没有....只是....我打算转到别的学校去”
  “因为和男朋友分手的关系？”
  梁祺音诧异，叔叔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没想到董夫人却说：“啊，这不是你爸爸告诉我的，我和赵政委一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对于孩子们的事，也稍稍的，有所耳闻”
  原来是赵家的朋友啊，一瞬间就让梁祺音对她的好感降低了很多。
  “但我不得不说”董夫人继续说道，“你放弃学校，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突然说到这种事，梁祺音有些不舒服，她并不太想和面前这个刚刚见面一面的人谈论那么多。
  董夫人气定神闲的看着梁祺音，微笑道：“不过我理解你，毕竟是养女，很难做吧”
  她侃侃而谈道：“只是你在荆南遇到的人，和你在淑女会遇到的人，以及未来会遇到的人，会有很大一部分的重合，如果因为感情上的纠葛就被打击的没办法去上学，那就相当于你放弃了你精彩的人生，从此之后，你在所有人眼里，都会是个失败者”
  梁祺音震惊又生气了，她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听这个陌生人这么说她？！
  “够了！！”梁祺音站定，“我要回去了”
  董夫人倒也不生气，在她身后不疾不徐的说：“如果，你连真话都不愿意听，那么就是在浪费你父亲的一片苦心和两百万的会费了”
  “什么？！！两百万？！！”梁祺音诧异，加入淑女会居然要两百万？！！这是抢劫吧。
  董夫人挑眉，“每年”
  梁祺音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董夫人，我觉得，一个攀比炫富教人怎么吃饭走路的地方，无论谁来，都是在浪费钱”
  董夫人微微一笑，“你觉得，淑女会只是教你礼仪言行的？”
  “难道不是吗？愚蠢的教条，多余的礼仪，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把国外淘回来的中世纪古董翻翻新拿来骗人，盲目的令人难以置信”
  董夫人从手工皮质烟盒里抽出了一支女士香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夹在指间，依旧笑盈盈的，“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梁祺音一怔，她怎么.....
  “但就是，这么些个迂腐的东西，这个圈子里的人就吃啊，多少新贵家族，哭着求着要进淑女会，就是为了学这些老古董，企盼着孩子能向上迈一个阶级”她吐了一个烟圈，“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梁祺音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淑女会除了我，还有许多挂名的荣誉董事，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顶级的企业集团leader，淑女会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有我们，我们是那一小撮成功者，所以，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受到追捧，被认为是正确的，有前瞻性的，但是.....”
  她弹了弹烟灰，话锋一转，“如果，你觉得淑女会只教些礼仪，那就大错特错了”
  梁祺音防备的看着她。
  董夫人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请帖，递给了梁祺音，“今晚六点，在爱丽丝花园酒店月间玫瑰厅有一场晚宴，届时会有很多我的老朋友到场，准时参加”
  “我为什么要去？”
  “当然是有任务的，今晚很多淑女会成员都会去，我放了消息在宾客手里，只要你能得到最值钱的那个，我就劝说你爸爸，让你转学，让你再也见不到讨厌的人”
  梁祺音迟疑了一下，这事听起来怪怪的，是接还是不接呢.....
  “勇敢点，你的眼神看起来，可不是什么乖乖女”董夫人调侃道。
  梁祺音哼笑了一声，“你刚才还说我是个乖巧的女孩”
  “场面话，别在意，其实我对于你这种....恩.....性格比较讨巧的女孩没什么好感”
  梁祺音错愕，这个阿姨说话的真的是！！“什么叫比较讨巧，我哪里.....”
  “你知道你的优势是什么”董夫人的目光犀利，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语气也越发的低沉，“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面对男人女人，不同身份不同阶级的人，该有什么样的态度，用怎样的说话方式，你心里清清楚楚，你比我这里很多孩子的心智都要成熟，所以，当苏宸和你说分手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和他大吵大闹，而是用一种压抑的方式表达自己很受伤，你知道这样，苏宸会心疼，你更清楚，你越可怜，他就会越讨厌赵疏篱，每次赵疏篱得意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你的受伤，甚至你不去上学，我也知道，你不是害怕赵疏篱的报复，顾及你父亲的面子，她不会明目张胆的伤害你，至于私底下的小计俩，她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只是不想让苏宸看到一个哀怨的旧人，免得被新人比下去”
  梁祺音瞪着她，“你怎么会知道，我和苏宸分手时候的事”
  “我听赵疏篱说的”董夫人耸耸肩，“她似乎对苏宸甩了你这件事的细枝末节特别的感兴趣，应该缠着苏宸问了很久吧，她的满腔干劲，都在等你上学的时候发泄呢，你自己不也清楚吗？”
  梁祺音避开了董夫人的目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你会怕也正常，但看来激将法对你没用，你知道什么时候该示弱，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来试试，赢了，我打包票，会说服苏先生，送你去别的地方，但如果你输了，你就要老老实实的回去上学”
  梁祺音面色冷了下来，这次没有在犹豫，一把扯过名片，“一言为定！！”
  当晚，梁祺音换了一身白色的礼服，如约赴宴，董夫人在门口迎客，给她戴了淑女会的桔梗花环腕带，还低声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可以把自己的唇彩抹的鲜艳一些，但梁祺音并没有理会她的提议，她知道自己这个年龄，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浓妆，只会让人觉得老道成熟，不伦不类，对于陌生的地点，接触陌生的人和事物，她会习惯性的把自己打扮的‘幼稚’一些，看起来单纯无害一些，这会让人对她减少防备和敌意，甚至心生一点爱护之意。
  “去吧，用尽你的全身本领”董夫人笑笑说道。
  进了场，梁祺音愣住了，淑女会的人都有花环腕带，所以除了淑女会的人，在场的，全部都是男性，从少年到老人，和她一队的除了郁霜君大家都在，且正和人聊得热络。
  她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来了火气，跺了一下脚，转身去外面找董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想让我们去讨好那些男人吗？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说什么全身本领，这和让自己去讨好赵焱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董夫人这边还有客人，她怔了一下，把梁祺音拉到了一边，“我们去楼上说”
  梁祺音随着董夫人去了叁楼，趴在栏杆上，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热闹，董夫人递了杯喝的给她，却被梁祺音拒绝了，“我不喝酒”
  “无酒精饮料”
  “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来的都是男人？你让一群女孩怎么用尽‘全身本领’？你收了人家家里两百万，就是教她们如何用荷尔蒙取悦男性，获得资料吗？！！”
  “亲爱的，没看出来，你还挺正义的”董夫人将酒杯放回了托盘里，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状态。
  梁祺音撇过头去。
  “我从未说过，让你们用荷尔蒙去勾引男人，你会这么想，只能说你的眼界太低了”董夫人趴在栏杆边，“你仔细看，除了淑女会的人，是有女性宾客的，只是，比例很少，所以，你以为今晚的宾客都是男性”
  她饮下了高脚杯中的香槟，“至于为什么大多都是男性，那我只能告诉你，因为目前这个社会，官员也好，成功人士也好,的确男性的占比更大”
  “所以呢”她将杯子放下，“你要学着如何和他们打交道，但是，打交道并不代表用荷尔蒙去取悦他们，也不要觉得任何被荷尔蒙吸引的行为都是一种侮辱，人类本就是很容易被漂亮异性吸引的动物，但只要你够强大，无论是普通的交友，还是两性关系，你们都是平等的，互取所需的”
  梁祺音根本不信这种鬼话，“都是人精，没有好处，不卖乖，他们凭什么告诉你那么多”
  她在心里抱怨着，这些人，特别是这些成功人士，虽然面皮上温文尔雅，其实背地里心高气傲，自以为是，苏沐这样，赵焱也这样，大家都是一样的。
  “你看到邬诗敏了吗？”
  梁祺音探过去一眼，“看到了，怎么样？”
  “她背脊挺直，身体没有一点前倾，双手放在身前拿着包，眼睛里都是礼貌和友好，她对面的，是鲜北物流的高管，一直在认真的倾听回答邬诗敏的话，身体微微前倾却保持合理的距离，你觉得，他们俩，有谁讨好谁的意思吗？”
  的确....邬诗敏穿的很普通，打扮的也很普通，而她对面的成年男子，也是礼貌有加的，两人都是正常的攀谈，梁祺音看得出，没什么龌龊的。
  梁祺音说道：“雄航造船厂是我国最大的民营船厂，邬诗敏是雄航的大小姐，自然不需要去讨好别人，但淑女会里，达到她这个家境的人，没几个吧”
  “邬诗敏是私生女，很不受邬太太的喜欢，这是这个圈子里众人皆知的”
  “诶....”梁祺音诧异，她看邬诗敏教养得体，没想到原来是.....
  “家产么就别想了，以后顶多交给信托，母女俩一个月拿个几十万的生活费，分几栋房子，她学习一般，比不过邬太太自己的孩子，在家里很不受待见，以后什么都捞不着就更是要受欺负了，所以她妈妈来找过我好多次，愿意出高价让她来淑女会，但她的二姐，邬太太的亲生女儿，早先也是淑女会的优秀学员，也来找我，让我不准她进，免得丢了邬家的脸，哼，这一家人”董夫人哼笑着摇摇头，“真是够闹腾的了”
  “那你为什么让她进了，因为付钱多？”
  “当然不是，如果有钱就能进，那我就不能一直骗钱了”董夫人吸了口烟，回忆道，“我和那孩子单独见了一面，她虽然资质平庸，但却很有野心”
  “野心？”
  “恩，她很不甘心自己在家里被轻视，迫切的想要改变现状，除了母亲外，她和家中其他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一个十五岁就充满了仇恨，野心勃勃的女孩，就算资质平庸，说不定也能创造奇迹，所以我愿意在她身上赌一把”
  她幽幽的吹出一个烟圈，看着热闹的一楼，“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看看这下面，多少人十年前二十年前连我这门都登不了，现在，我们不也要虚与委蛇吗？不服气的话就去争取，遇到一点小困难就退缩，你的人生也会一而再，再而叁的退缩的，想清楚，至少你是苏家的大小姐，比邬诗敏强一些”
  “可我不是”
  “苏先生说你是，你就是，关于怎么经商，商学院的教授会告诉你，关于怎么交际，汲取知识，嗅到钱的味道，我，可以告诉你，这就像是打牌，想当赢家，就要精通牌技，但上牌桌的首要，就是你得有筹码”
  “筹码？”梁祺音不解。
  “你的筹码就是苏家，是华耀集团，去告诉他们你的筹码，你们就会开始一局牌的较量，各凭本事，胜者为王，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剔除那些劣质的选手，找到优质的对手或者伙伴”
  梁祺音的神色沉默了下来，“我......”
  “不要为了无谓的，没有任何益处的个人道德，丢了人生的好机会，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当苏家养女的机会的，这可是千载难逢，人呢，生来就是要争的，你也不希望一辈子都在苏家活的这么尴尬吧”
  “如果....”梁祺音顿了顿，“如果我不是苏家的养女呢？我的筹码是什么？”
  董夫人轻笑了起来，“淑女会，我的推荐，就是你身份的象征，阅人无数不如仙人指路，我就是你在这个名利场的启蒙老师，现下你知道，那两百万都花在哪里了吧？”
  她拉过梁祺音到栏杆边，看着楼下说道：“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看到左上角第二章桌子旁的那个黄头发男孩子了吗？”
  那是一个阳光外向的大男孩，看起来比自己稍大一些，梁祺音说道：“看到了”
  “他是堂鱼药业继承人家里的小少爷，母家是齐氏报业，去找他聊天，会有所收获的”
  梁祺音半信半疑的拿起手机查了一下，不一会儿瞪大了眼睛，“你骗我！！堂鱼药业那几个董事家的孩子，没一个和他年龄相近的”
  董夫人啧了几声，“好吧，你比我想的要伶俐多了，我说实话，他不是堂鱼药业的小少爷，而是欣荣地产家董事长的孙子，他爷爷你知道吧，都八十九了，才得了一个孙女两个孙子，个个都宝贝的不得了”
  这个梁祺音听过，很有名的地产集团，不过家族里的人都比较低调，孩子也都生活在国外，国内不常见到。
  梁祺音不信任的说道：“他家人一惯低调，网上连张照片都没有，你不会又再骗我吧”
  “他和苏宸是朋友”
  “诶？”
  “我没记错的话，小学的时候一起参加过北美夏令营，我外甥也在，怎么，苏宸不介绍他的朋友给你认识吗？”
  明知故问！！梁祺音不高兴的撇过脸。
  “他叫薛笙，在国外上学，最近会在国内呆一阵子，家世人品对比苏宸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懂我的意思吧”
  梁祺音却一口回绝，“我对他没兴趣，不过，我会把你想要的拿到手，如果我赢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还有，我不去学校，不是因为害怕赵疏篱，也不是想找耍什么花招把苏宸争回来，我有我的理由，不是你们这些大人想当然就可以理解的”
  “我也年轻过”董夫人不会可否的耸耸肩，“现在，你可以把唇彩涂的更鲜艳一些了，更艳丽的颜色，能够更吸引人的注意，他们就会更加认真的，听你在说什么”
  梁祺音迟疑了一下，掏出口红开始补妆，随后收起了口红，眸子里重新变得明亮，临下楼梯之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道：“我还是想说，那些礼仪真的很蠢”
  “想骗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你会喜欢的”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