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她万万不会为了救只野猫贸然出头,野猫再可怜也抵不住她对眼前之人的畏惧,斟酌半天方开口:“被这野猫一耽搁,竟误了去姨娘院子的时辰,如此妹妹便不打扰魏大哥观景赏花了。”
  “如此也好。”魏廷茂并未阻拦她,侧过身子为其绕路。
  刘湘婉福了福身,带着招银飞快离开。
  直至主仆二人身影快要消失之际,魏廷茂突然唤道:“六妹妹,记性如何?”
  刘湘婉身子顿了顿,假装没听见对身旁的招银低声道:“快走!”
  立在环廊中的魏廷茂摸了摸野猫顺滑的猫绒,低沉道:“如此这般她应该不会忘了我!”什么记忆会让人印象深刻的刻入骨髓,于她而言莫外乎‘恐吓’。
  “虽你吓了她,但若没有你,今日我也见不到她,如此便放了你,不过日后再不可吓她,可知?”回答他的是野猫在他怀里撒娇的‘喵喵’两声。
  野猫放走后,魏廷茂走了两步脚下竟不知踩了什么,低头一看弯腰拾起放入怀中,嘴角微微上翘:“如此这般唯有物归原主。”手摸了摸怀中之物,抬脚快步追上。
  走了一段路的刘湘婉总算停下歇脚,喘气道:“也不知为甚总能遇到这个煞星!”
  招银呼出一口气,诧异道:“奴婢还是头次见姑娘对一人避如蛇蝎。”
  主仆二人站在一处凉亭内互相打趣,待刘湘婉眼角一扫,扯着招银的胳膊,慌张道:“快步。”
  “姑娘……您慢点……”招银被姑娘冷不丁一扯,险些脚步不稳而被绊倒。
  魏廷茂只追了一会儿便慢慢放下步伐,摇头苦笑:“倒是真把她吓坏了!” 从怀中拿出荷包颠了颠,他可是要还,但她却不要,那他唯有怡然收下,留作纪念委实不错。
  招银跟在姑娘身后跑了一会儿,实在没气力转身回头,忙唤道:“姑娘……歇歇……后面没人追来。”
  刘湘婉驻停脚步喘着粗气,每次遇到此人,皆是落荒而逃,不过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还好他明日便要离开,从此再遇不到他。
  待招银缓过气,为姑娘整理凌乱的头发及衣裳,直至腰间时冷不丁惊呼:“姑娘,您腰侧的荷包呢?”
  刘湘婉低头看了看,脸色不禁骤变:“赶紧回去。”荷包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招银神色焦急:“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内宅女子别说荷包就是丝帕都不会轻易丢失,生怕因此引起什么流言蜚语,导致闺名受损。
  “先别自乱阵脚,我们顺着原路回去,说不得落在某处!”刘湘婉安慰她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可是越往回走,主仆二人脸色越发难看,沿路经过的地方都已仔细看过竟是一无所获,直到刘湘婉站到被野猫吓到的地方,思索片刻缓缓道:“此处没有血迹,说不得野猫并未如魏大哥所说被他杀了,荷包许是被它叼走,也许是被魏大哥茂拿走。”想必那时他追寻而来是为了还她荷包,而她因太过畏惧他故意听而不闻,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招银身子哆嗦了下,苍色惨白道:“这可怎么办?”
  刘湘婉低头想了想:“今晚不是要去正房用膳,到得那时见机行事吧!”
  招银还是不放心,忧愁道:“万一被野猫叼走可怎办?”
  “如此倒是好了,被野猫叼走说不得弄到什么地方,再说那荷包上面除了绣了一个‘婉’字,再无其他凭证,何人能辨认出那是我的?”
  “可荷包上有姑娘独特的针线绣法。”
  刘湘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今日出门前,我趁你不注意偷偷替换成初次绣成的那只荷包,虽样式花色一样,但是针法却是最为平常不过的。”
  谁曾想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救了她们主仆一命。
  招银不由大呼:“还是姑娘有远见……”
  刘湘婉扶额:“若不是因身上这身穿着有些不伦不类,怕出什么差错方小心谨慎了些,没成想竟未卜先知一回”。
  “姑娘,如您所说,这荷包即便在魏少爷手里也不甚重要,咱们还是不要了吧。”免得晚膳时又惹出什么风波。
  “不行,此物若在他手中必须要回来。”刘湘婉也不知为何心底总隐隐不安,总觉得这荷包若要不回来,将来怕是还与其有所牵扯,在一想到那人魂魄慑人,身上发散着杀虐气息,她打心底敬而远之。
  招银见姑娘脸色不虞,小心开口:“那我们还去姨娘处吗?”
  刘湘婉低叹:“去吧,若不过去姨娘怕是又得担忧的食不下咽。”
  招银扶着姑娘的胳膊,缓缓而行。
  “到了姨娘处,切莫提及此事,免得她担心。”
  “奴婢晓得。”
  第68章 外甥似舅
  主仆二人心事重重走到黄姨娘的院子, 门外早有青衣守在一旁,待得姑娘走进, 见其一身男童模样惊的嘴唇微启, 呆愣半天发不出音, 刘湘婉对其挥了挥手, 打趣道:“便是我如此英俊潇洒,也不至于让你这定了亲的人表错情。”
  待缓过神的青衣慌乱的对姑娘福了福身,又听得她打趣的话,不禁羞红了脸,娇羞道:“姑娘……”
  “你这脸皮真是薄得厉害, 想必唯有嫁人后成了人家的管家婆子方能随意打趣。”
  青衣跺跺脚恼羞道:“姑娘,您怎如此顽皮。”
  刘湘婉食指一伸, 待其弯腰后挑了挑她的下巴, 作怪道:“话本里都说似本少爷这般风流行径实乃调戏美人,”转头看看招银:“你觉得本少爷这番举动如何?”
  招银眨眨眼睛,附和道:“少爷着实风流倜傥。”停顿下, 又道:“不过就是个头委实矮些……”
  刘湘婉脸色的笑容一僵,气愤道:“今日我该带招娣出来。”
  招银不满,噘嘴道:“姑娘……”
  忠言逆耳利于行但不利于听, 遂刘湘婉笑着安抚她两句, 转头看向青衣:“姨娘可在屋中?”
  青衣点头,上前一步为其掀帘:“姑娘,姨娘自早膳后便一直呆在屋中等您过来。”眼神又悄悄瞥了姑娘两眼,如此俊俏的男童让人看了满心欢喜, 嘴角的笑容更是一直没落下。
  黄姨娘坐在偏房的矮榻上低头缝制衣裳,虽听见窸窸索索的脚步声但却未听到来人的声音,诧异下抬头便见一模样清秀的男童立在眼前,又见男童对她揖礼问安,手一松手中的东西落在地上,只见其蹭的站起来,快走几步及至她面前,拉着她的胳膊泪雨婆娑道:“你……你……”
  “姨娘怎如此激动?”
  “你……你好似……好似……”
  刘湘婉转了个圈,歪着头问:“似谁?”
  黄姨娘身子发颤,抖着手摸着她的脸颊:“好似娘的大哥……”
  没想到此番打扮竟惹得姨娘黯然神伤,刘湘婉心中悔恨不已,扶着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宽慰道:“姨娘,俗话说外甥似舅,听您这般说,我这少年郎的模样倒是神似几分舅舅当年的风采。”
  “像……太像了。”想起亡故的亲人,黄姨娘眼眶里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从未见过姨娘如此悲伤,偏她此时嘴笨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急的她在旁干着急,遂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姨娘,都是女儿不好,想什么理由不好偏想用女扮男装遮掩府中的闲言碎语,反倒惹得您悲痛不已。”
  “不怨姑娘,是姨娘想念亲人了……”黄姨娘拿起手中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泣道。
  刘湘婉自责道:“本是为了逗姨娘开心,谁料竟惹您伤心,都是女儿的错,行事不周惹您伤怀。”
  黄姨娘稳了稳心神,轻轻抚摸她的手,轻声道:“姑娘,你今日为何这番打扮?”
  刘湘婉拿起手中的丝帕擦拭姨娘眼角的泪痕,淡淡道:“还是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及一些闲言碎语。”
  黄姨娘大惊:“莫不是你这幅打扮去给太太请安,然又去了夫子处上课?”
  刘湘婉娇笑道:“还是姨娘懂我。”
  黄姨娘脸色大变:“太太没怪罪你?夫子没责罚你?”
  刘湘婉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她:“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反倒被我此举逗的笑逐颜开,至于夫子吗?倒是板着脸训斥了两句,不过被满腹经纶的我义正言辞的反驳了。”
  这孩子的性子怎如此倔强!
  黄姨娘担忧道:“姑娘确信他们不会惩罚你今日的胆大妄为吗?”
  “姨娘放心,此番打算是女儿经过深思熟虑方才决定如此行事。”
  “姑娘所言所行,我自来很是放心,只不过心中终是担忧你年岁小,怕你一个不慎惹来太太的记恨。”
  “昨晚姨娘怕是因担心我又彻夜未眠了吧?”
  “哪有,姨娘昨晚早早就歇息了。”
  刘湘婉摇头:“姨娘又哄骗女儿,难道女儿看不出姨娘倦怠的神色及眼眶下发黑的眼袋吗?”
  “姑娘……”也太玲珑心思了!
  刘湘婉又道:“女儿就是怕姨娘会这般,遂从夫子处出来后直接来您这。”眼神又四处巡视,始终未看见那胖乎乎的小人,不由道:“宴哥呢?”
  黄姨娘指了指隔壁:“由奶娘看着,在内室睡觉呢。”
  “来的竟这般不巧,我本打算以男童模样逗逗他,看他能否认出我,”眼角瞥见姨娘脸上笑意渐浓,不由道:“姨娘,宴哥是我嫡亲胞弟,我估摸着他长大后就是我如今这般模样,您看是不是聪明可爱,俊朗非凡呀。”话毕又冲黄姨娘揖礼。
  黄姨娘细细端详姑娘的眉眼,如今年岁尚小扮起男童倒也是翩翩少年郎,清秀俊逸,隧道:“姑娘小小年纪相貌已然出众,如今变成少年郎更添了几分英姿。”
  “我也这般觉得。”刘湘婉摸了摸鼻子,自夸道。
  黄姨娘点了点她的鼻子:“不害臊。”
  “姨娘,昨儿爹爹来您这可有说些公务上的事?”
  “为何这般问,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虽猜出爹爹许能调回京城任职,但也只是平添猜测罢了!昨日三姐同我说,爹爹任苏州知府已有两任,两任考评皆为优,圣上大喜,遂特召爹爹明年春回京,到时我们全家就得离开苏州返还京城。”
  黄姨娘神色一愣,她是罪臣之女,家中突变,爹爹跟哥哥们先后处死,娘同众姐妹不堪受辱,一根白绫吊死在牢房,而她只是因为抄家时正好由奶娘陪着去上香,方躲过这一劫,家人骤死,这世上已再无她的亲人,独留她一人独活又有何意义,高山之上她手中拿着一根白绫投入树上准备赴死,未曾想被寻壑经丘的刘仲修救起。
  孤男寡女,日久生情,然而在他二人你侬我侬之时,刘仲修却猛然告之她,他家中早有妻室,黄姨娘当即便一墙撞死在柱子上,还好刘仲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虽不至死但额头也青了一大块,幸好额头未留其他伤痕。
  男人的花言巧语最是能哄骗无知的闺中少女,在黄姨娘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之时,刘仲修在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天长日久免不了碰触底线,苏醒后的黄姨娘恨极了刘仲修,更恨自己满腔爱意错付良人。
  自此后黄姨娘不言不语,只当他是个死人,怎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的他偏对黄姨娘动了真心,无论他伏小做低还是巧言令色讨其欢心,她始终无动于衷,一旦刘仲修有所企图,便拿起枕边的剪子对着脖子,厉声道:“别逼我,逼急了我唯有一死,方能洗清满身的脏渍。”
  无计可施的刘仲修以奶娘的死活威胁她,使其屈服,最终还是如他的意,没有红色嫁衣,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吹拉弹唱,只是一抬玲珑轿子迎她入府,没过二年,奶娘终还是离她而去,这世上再无任何牵挂她的事,也无需忍辱偷生,遂决定结束这悲惨的人生。
  这日刘仲修总感觉心慌的很,在书房批阅公文的他似有所感,抬脚便朝黄姨娘的院落走去,门口立着的丫鬟对其福了福身,他冷着脸直接越过她们走去内室,伸手推门却未推开,似想到什么不由脸色大变,遂抬脚狠狠揣开其门,门开后只见她一根白绫吊死在屋中,站在门口他的腿竟隐隐发软,狠劲咬破舌头方大步跑上前将她抱下来,然后冲外面大吼:“来人,叫大夫……”
  刘仲修脸色惨白,抖着手摸了摸她的鼻息,好似还有气息,脸上神色咋惊咋喜,双手更是紧紧抱住她轻声低唤,可无论他如何唤她,她始终紧闭着眼睛,他怕了,胆怯了,倘若她当真这般狠心离他而去,老天又为何让他遇见她?
  她何其狠心又何其决绝!
  刘铁从小服侍在老爷身边,可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待大夫入府后,立马拉着他去黄姨娘处,又遣人守在院门口,不得院中人外出,生怕泄露一丝消息出去。
  大夫看到黄姨娘脖颈间的勒痕,神色淡定的为其把脉,作为大夫他经常出入各府后宅,类似这种事遇到更是七七八八,半刻后,大夫皱眉头道:“还好救得及时,再晚半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又咦了一声,闭眼探了探脉象:“这位姨娘已有身孕,不过日子尚浅。”
  入府后,刘铁已然告诉他,诊治之人乃是府中姨娘。
  “真的吗?”刘仲修一把拽住大夫的手,神色激动道,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莫不是老天听到他的祷告。
  “不过胎像有些不稳,待老夫开些安胎药,每日按时服下,半旬后便可安然无样,不过老夫还是多嘴说句,想要胎儿平安诞下,老爷还是该纾解姨娘的心结,倘若心结难解,便是再好的药也治不好姨娘的病。”
  话毕,大夫大笔一挥写了处方交与刘铁,叮嘱道:“此药煎好为其服下,两个时辰后姨娘便会醒来。”
  刘仲修对刘铁使了个眼神,刘铁弓着身子点头,待他送大夫出府后从怀中拿出两个金元宝,淡淡道:“我们老爷是谁,想必您也知晓,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老行医治病这些年更加知晓分寸,奴才也就不多说了,不过末了还是要叮嘱您一句,想要在苏州城内安安稳稳的行医治病,千万别得罪不能得罪之人。”
  大夫冷哼一声:“老夫行医多年,该有的操守还是有的。”
  刘铁嘴角微翘,对其行了一礼,笑着说:“多有得罪,望您千万别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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