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林元晏只淡淡笑了一下:“母亲说的是,看来确实得找一个了。”
这句回答和之前双佛寺门外时完全不同,明明只隔了几个时辰,却已经从“儿子身体尚且虚弱,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变成了“确实得找一个”,这说明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不愿意找,而是不喜欢她安排的花珑——大夫人一下子听出了画外音。
她连忙挺直了身子,她联想到刚才跪在地上的邬从霜:“刚才那丫头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也不见来前院走动。”
“回夫人,那丫鬟一直在厨房里头做事,厨房张婆子管着,说是心思太活络,所以并不安排来前院。”另一个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答道。
“心思活络?我怎的看不出来?”
大夫人知道有些低等丫鬟想要往上爬会使些手段,但刚才她瞧邬从霜是规规矩矩的,和别人口中说的倒不太一样啊。
那丫鬟因为也没与邬从霜接触过,所以也不好回答:“许是张婆子想多了。”
“你回头去打听打听。”
“好。”
……
再说到邬从霜,她换了衣服取来狐裘斗篷时,林元晏已经不在大夫人房中的。本来归还了狐裘就准备离开,因为事情已经解决,香蕊也被大夫人放了,她想赶紧回去。
香蕊今日受了惊吓,恐怕要好好安抚才行,她不希望上一世发生的事再重现。
但却不知怎么的,房中的大夫人一直留着她问东问西。
“这是去年积的霜水,泡了碧螺春,是元晏最爱喝的茶。你且饮饮。”大夫人命邬从霜坐下,态度非常温和,“你拾到了狐裘,算是大功一件,这茶就当是赏赐。”
她说这话时观察着邬从霜。
一般对丫鬟而言更喜欢赏钱,所以故意说赏赐只是碧螺春,想看看她的反应。
邬从霜已经与前世不同,她从丫鬟一路爬上正位,蝇头小钱对她来说并不在意,反而只担心着香蕊,所以立刻规矩的应了一声:“多谢夫人。”
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她姿势恭敬,规规矩矩,不似一般小丫鬟那样战战兢兢,更让大夫人满意:“你如今在厨房里做的好吗?你上头的是厨房里的张婆子,她对你如何?”
邬从霜肩膀抖了抖,她记得前世这个大夫人可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即便后来成了妾侍,也向来是冷漠相待,现如今是怎么了?
“很好。”
邬从霜其实有些不太记得张婆子了,印象中张婆子应是厨房的主事,还是香蕊的姨婆,有亲眷关系。似乎上一世张婆子对她十分严苛,总是挑她的刺。
不过现在想来或许是自己那个时候表现得太明显了,一心想要攀附林元晏。张婆子在府上那么多年,许多事情看在眼里,自然怕她冒失做出什么事情害了整个厨房的人一起受罚,所以总是紧盯她。
前一世因为自己爬了林元晏,导致整个厨房里的下人受罚,最终应了张婆子的验。后来加上香蕊因她而死,张婆子哭了许久。
大夫人听邬从霜这样说,略微挑了挑眉。怎么刚才有人说说张婆子跟这丫头关系不怎么好?
接着她又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便命邬从霜先退下了。
邬从霜一头雾水。
她匆匆赶回去看香蕊时,发现香蕊的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张婆子气得脸色铁青,远远看见邬从霜过来,便劈头盖脑的骂:“你自己要作践,何苦带上旁的人,香蕊好好一个闺女,被几个粗壮汉子按在木板凳上,以后还要不要去见人了!”
邬从霜替工一事,因为她向大夫人求情已经闹得府上的人都知晓,香蕊虽然没有被挨打,但也白白遭了罪,惹得张婆子不快。
听到外面张婆子的骂声,屋内的香蕊挣扎着爬起来:“不关阿霜的事,是我,是我身体不适,才求阿霜替我去双佛寺的。”
香蕊什么性格,张婆子当然不相信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替工的,但偏偏这小丫头与邬从霜关系甚好,天真的什么都相信对方。张婆子自小看着香蕊和邬从霜长大,这两个人一个敦厚乖巧,一个功利世故,她天天盯着瞧着,又将香蕊从厨房调去了二少爷的院子,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邬从霜,你如果不想在厨房里待了,就早点跟我说。你既然这么想去二少爷院里,我改天立刻去禀明大夫人,让她趁早也把你调过去。我们厨房庙小,容不下你。”
张婆子实在是太恨铁不成钢了,旁人觉得她对邬从霜刻薄,但她其实不何尝希望邬从霜能变得更好一些,她聪明活络,但心思不正,这样下去怕日后会闯出更多大祸来啊。
邬从霜听到张婆子如此说,立刻跪了下来:“张妈妈,今日是我的错,我日后会好好留在厨房里做事,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她突然下跪,反倒让张婆子有些惊愕住。
邬从霜向来仗着自己的容貌端着架子,总觉得高人一等,今日怎的朝她跪下,还还不辩解。
屋内的香蕊早就跟了出来,她连忙与邬从霜一同跪下,向张婆子求情:“张妈妈,不是阿霜的错,请饶了她吧!阿霜坠了水,又赶回来为我求情,是阿霜替我免了那十杖刑。”
两个女孩可怜巴巴的跪在她面前,倒显得她刻薄。
张婆子见今日的邬从霜也算主动承担错误,又能为香蕊求情,也算将功补过:“行了行了,下次主子吩咐的事就自己做好,别总想什么歪主意。”
“是。”邬从霜磕头应诺。
香蕊连忙把她扶进了自己屋内。
外面的下人都散了,香蕊还红着一双眼,却还在安慰邬从霜:“你没事吧,大夫人有没有训斥你?”
“我没事。”邬从霜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次都怪我,让你受连累了。”
“没关系,我还是好好的。”香蕊其实一直惊魂未定,肩膀还有些发抖,但她怕邬从霜难过,努力表现得很镇定的样子,又把话题岔开,想问些能让她开心的事,“你,你见到二少爷了吗?”
邬从霜曾经为了能利用香蕊,告诉过她自己喜欢二少爷林元晏的事,香蕊这个傻丫头就掏心掏肺的帮着邬从霜,直到后来受刑病重又伤了颜面被婆家退婚,最终早逝。
但是这一世,邬从霜不希望过去所发生的事重现。
她握住了香蕊的手,郑重其事的对她道:“香蕊,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二少爷了。我这样的身份,配不上二少爷那样的人,以后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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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调入青云院
香蕊有些懵:“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邬从霜看向她,“我想去外面看看,去其他地方转转,我想云游四海。”
上一世,她一辈子都被困在林府这个宅院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而耗尽了一生韶华。这一世她不愿再重蹈覆辙了,她向往外出游历,去看日出,去看草原,去看大湖。
她回忆着那些街角商人口中所说的景色,眼睛微微明亮起来。
等以后累了,再寻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她可以做很多事,或者开一个铺子,自己做做小生意。
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
……
双佛寺事件过去以后,邬从霜一直安分守己的留在厨房里做事。
她没有再借口去内院溜走,也没有抢着端盘去各院主人眼前眺眼,她就像是彻底变了性子,整日只呆在厨房里帮忙,挑水、烧柴、洗菜切菜,从前她总是不乐意做的事如今却做的津津有味。
她还开始制作各色各样的糕点,前世为了讨好林元晏和大夫人,她学制了各种吃食,现如今留在厨房里,正好有用武之地:甜的、咸的、红的、绿的、热的、凉的……各色各样,五花八门。
这些糕点有些被端上了主人的餐桌,有些被厨房里几个小丫头和厨子分了吃,众伙都夸赞她做的好。
邬从霜也不邀功,也从不要求向大夫人提及着糕点的制作人是她。
就像她真的忽然爱上了厨房一样,每天都呆在里面做事,人也安安分分,没有再闹出什么事来,周围的人对邬从霜的口碑好了不少。
张婆子把这些情况看在眼里,她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这丫头看来经过双佛寺一事彻底醒悟了,到底是和香蕊情同姐妹,也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如此,在大夫人派来的丫鬟打探邬从霜情况的时候,她说了不少好话,也提到了最近她做的糕点。
丫鬟便去回禀了大夫人。
大夫人坐在榻上,手中握着那刚送来的软糯糕点:“这原是那丫头做的,我就想着怎么这几日的糕点有趣了不少,味道也不错。”
“夫人,我问过那张婆子,她说这丫头实则是不错,重情重义,人也聪明。”问了话的丫鬟将原话禀了上来。
大夫人点点头:“如此便好。我看元晏也瞧不上花珑,这么些年了,若真有意早收入房里了,看来是不喜欢的。倒不如把这厨房的丫头送过去,那日我见元晏居然主动起身扶了这丫头,倒是令我意外啊。”
“我也瞧见了。”
“那你下去打个招呼,下午就让那霜丫头过去。”
“是,夫人。”
下午的时候,邬从霜还在院子里洗草,便有大夫人房中的丫鬟过来了。这丫鬟名为玲云,是大夫人从前陪嫁丫鬟所生之女,因为母亲早逝,便一直养在大夫人膝下,在府上的地位不低。
前一世的邬从霜攀上林元晏后一心想要同玲云交好,但她对待自己都是十分冷淡,今日却脸上格外带着灿烂的笑:“霜妹妹。”
邬从霜浑身一抖,手里的菜都要掉了:“玲云姐,有什么事吗?”
“来跟你说个好事儿,大夫人觉得你那糕点做的不错,人又勤快,已经命人同张婆子把你要了过去,晚些时候你就去青云院里伺候。”
青云院?林元晏的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
邬从霜整个人有些懵,这一世她没做什么啊?为什么大夫人会忽然把她送到青云院去:“我,我在厨房做的挺好的……”
玲云笑了一下:“自然是见你做得好,日后能妥帖的照顾二少爷,才把你调去的。”
邬从霜有些不太情愿,前世她去了青云院做了林元晏的通房,日子其实过的并不好,这一世她只想远离是非,不想再招惹林元晏了:“玲云姐,你能不能和大夫人说说,我在厨房其实做的挺好……我怕我粗手笨脚,伺候不好二少爷。”
“你且放宽心,咱们府上二少爷是待下人最好的,大夫人还涨了你的月钱,升你做了二等丫鬟。”
林府的丫鬟总共分为四等,一等二等都在内院,三等在内院外院做扫地洗衣等事儿,粗使丫鬟在外院和厨房。邬从霜是粗使丫鬟,月钱并不高,如今能直接升到二等丫鬟,算是一步登天了。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吞吞吐吐着不肯应:“可是,可是我在厨房习惯了。”
邬从霜的反应让玲云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女人是真的不愿去青云院。林府有多少人想去青云院还去不了,怎的这个厨房的粗使丫头居然还不愿去?
“你是不愿去服侍二少爷?”
“我怕粗手笨脚伺候不好少爷。”
这是场面话,玲云听出来了,这丫头就是不愿去青云院。
“你若觉得自己粗手粗脚无法服侍好二少爷,就自己向二少爷请辞,如今大夫人已经把你拨到了青云院,我可帮你说不了话。”
听到玲云这样说,邬从霜知道木已成舟,去青云院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她只能应下:“我晚些时候就收拾东西过去。”
“好,那我先走了。”玲云只是来传个话,话已带到,自然回去大夫人那儿。
等玲云离开,邬从霜重新坐回了木盆前,水中的菜才洗了一半,倒影里的自己看上去有些迷茫。
重活一世,她真的可以摆脱过去的自己吗?
***
青云院,林元晏正坐在廊下,靛蓝锦衫、身形颀长,他膝上盖着一件绒毯,雨后青瓷缸映照着头顶的青瓦,有融雪后的雨水滴落下来,漾开道道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