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然后面不改色地将行李提下楼梯,没让苏一灿动手。
  他左手推了一个箱子,把另外两个大箱子背靠背扶着,苏一灿这时才发现这弟弟手很大,掌宽指长,抓着两个箱子的扶手,倒是一点都不费劲的样子。
  虽然只是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但苏一灿感觉这弟弟尽管穿着过于美国非主流,性格应该还不错,对他的印象立马提升了些许。
  两人将东西放上车,刚开出车库,发现外面下了暴雨,雨点砸在车玻璃上模糊了视线,苏一灿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打开雨刮器,又打开双闪把车子驶入暴雨中。
  岑莳坐在副驾驶,一路上都很安静,单手撑在窗边,上身微斜,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在苏一灿的脸上。
  虽然苏一灿目视前方但依然能感觉到她身旁人的眼神,为了缓和气氛她打趣了一句:“你平时接触陌生女孩都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吗?”
  右边传来淡淡的三个字:“我脸盲。”
  “……”
  “所以想尽快记住你的长相,免得走丢。”
  “……”苏一灿很想讲一句少鬼扯,但岑莳的语调并没有调侃的意味,反而很认真,苏一灿转念一想,自己狭隘了,比她小这么多的弟弟对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刚想完,身边这位弟弟发出一句:“你头发上有根羽毛。”
  “羽毛?”
  苏一灿随即用右手将头发往脑后顺了顺,便是这么个不经意的动作,岑莳准确无误地看见了发际线边上的那道疤,没想到当年那件事到底给她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印记,好在并不明显,岑莳眼神暗了暗。
  苏一灿瞄了眼后视镜,微微蹙眉道:“还有吗?”
  岑莳撑着脸,下巴微抬,陷入短暂的沉思,苏一灿显然没有认出他,考虑到当年那件事并没有多少愉快的回忆,他一笑了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淡淡回道:“飞了。”
  狭小的车厢内,外面大雨倾盆,阻隔了视线,无疑让空间变得更加逼仄,气氛有些不太自在。
  苏一灿想着她到底是主,对方是客,她又要大他一些,便主动开口找了几句客套话。
  “你从北京转机过来的吗?”
  “嗯。”
  “飞了多长时间?”
  “14个小时。”
  “累吧?”
  “嗯。”
  “听说你妈是中国人?之前和她回来过吗?”
  年轻男人沉默了一瞬,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下,雨水顺着玻璃渐渐滑落形成模糊不清的雨帘,这回岑莳彻底没搭她话,而是撇了她一下,直接闭了眼。
  苏一灿想这孩子可能真的累了,便没再说话给他休息,只不过让她糟心的是,亏她还花了几百m下载了翻译软件,结果面前的混血弟弟中文说得字正腔圆,普通话比她还要标准,白瞎了她一路上担心来担心去,还临时准备了一段全英文自我介绍。
  高速上车子并不多,车轮碾过地面,雨水飞溅,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苏一灿一路偷偷观察着身旁的混血弟弟,她不跟他没话找话后,他反而睁开了眼,一双如雾的眸子沉寂地盯着窗外,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萦绕着一种异样的沉闷。
  车里逐渐安静下来,一路往市区狂奔,身旁的年轻男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般,苏一灿也开始想着自己的事情,例如爸妈回来后,怎么让他们接受自己和杜敬霆分手的事,例如不出所料大概身边人都会劝她不要折腾,都不是小孩了,每一个决定在她现在这个年龄看来都不是小事,人活在世上就无法忽略世俗之见,尽管绝大多数人她都不在乎,可父母那里她却无法忽视。
  盛米悦一直没有等来苏一灿的信息,干脆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苏一灿接通,手机还在联通蓝牙的状态,盛米悦上来就问:“怎么样?接到混血弟弟没?”
  盛米悦的声音充斥在车内,苏一灿特地干咳了一声提醒她不要乱说话,然后回了句:“接到了。”
  盛米悦突然激动起来:“可不可爱,有没有rua一口 ,你玩具送给他后他什么反应啊?拉着你的手奶声奶气喊姐姐了没?”
  “再见。”
  多年的默契呢?全无。
  苏一灿黑着脸当即立断挂了电话,然后极其不自然地瞟了眼身旁的男人。
  岑莳并没有转过头看她,贴心得好似根本没有在听她们的对话内容,可苏一灿依然看见他的唇角不经意牵动了一下。
  就是那一下让她的表情就跟这窗外的天气一样,憋屈。
  刚下机场高速便是一个红灯,等绿灯放行的时候,车子突然就无法发动了,档位好像锁死般,任由她怎么拨弄都没用。
  岑莳终于收回放空的目光,苏一灿拿起车上的伞对他说:“车子没反应了,我下去看看。”
  说完她打开车门,大雨如柱地打在雨伞上,她走到车前掀开引擎盖,双腿瞬间被雨水打湿,周围雾茫茫的街道,空旷得没有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副境地,就像她此时的处境,落雨残叶,四面楚歌。
  也许是这一天突发状况太多,也许是人已经疲累到了极致,也许是眼下的情况让她烦躁不堪,有那么一瞬,苏一灿的情绪突然游走在崩溃边缘,差点把雨伞砸在车上,发泄这破天气和一堆破事。
  可就在她抬起头的刹那,对上副驾驶那双幽寂的眸子,隔着大雨倾注的玻璃,茶褐色的瞳孔发出淡淡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眸色像蒂卡波湖一般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让苏一灿狂躁的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
  岑莳看着她从焦躁到溃败,再到此时,明明澄亮的眼里却充盈着快要坍塌的力量,岑莳熟悉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濒临绝望前的挣扎,他的心不禁发沉。
  就在这时,苏一灿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挂断几次,那头依然执着地打着。
  她烦躁地回过身接通了电话,来电的正是纠缠了她多日的“人鱼小姐”。
  说了几句等她再转过身的时候,看见混血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彼时半个身子探入引擎盖下,磅礴的大雨早已将他淋湿,那件骚包的荧光绿t恤贴在身上,他似乎并不在意,从容不迫地处理着故障,然后绕到驾驶室,重新发动了车子,静静地盯着她。
  苏一灿心头突然蹿出一股热浪,她挂了电话,上车前,岑莳已经跨回副驾驶,用他的干衬衫仔细将驾驶座位残留的水渍擦干。
  苏一灿收了伞坐了进来,对这个做事周整的弟弟有些刮目相看。
  她没有立马上路,两人相对沉默着,几秒后,她突然转过头问了句:“你会修车?”
  岑莳用衬衫擦着胳膊上的雨水,出乎意料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苏一灿看着重新亮起的仪表盘,忽然笑了,仿佛刚才那些堵在心里的阴霾忽然就通了个口子:“其实车子最近开起来一直不大对劲。”
  岑莳转过头对她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就早点送去检修,免得我们一失两命。”
  这个混血弟弟和她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苏一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要对他的命负责了,她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时,他的眼神干净澄澈,没有丝毫杂质,不过太具穿透力,好像一下子穿过她的躯壳窥探着她的心脏,苏一灿敛了笑意,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像她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在拖,懒得去解决,得过且过,车子也是,人也是。
  她躲开他的眼神望向车窗外,重新打开雨刮器,随着眼前规律地晃动,她心头积压已久的烦躁越来越按捺不住。
  她不知道这场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结束,可她突然迫不及待想在天晴前结束眼前的一切。
  她慢慢正色道:“可以陪我先去一个地方吗?”
  岑莳收回视线“哦”了一声,并没有问去哪里,对于他来说,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这里的人,去哪都一样,倒是给苏一灿一种十分顺从的感觉。
  她突然感觉在今天这个对她来说有些点背的日子里,身边多个人不见得是坏事。
  苏一灿将暖气打开,好在夏天的衣服干得比较快,等她车子开到市区,岑莳的t恤已经半干了。
  车子停在市中心一家挺有名的清吧门口,苏一灿带着岑莳走进去,她没有急着找人,而是观察了一圈,看过人鱼小姐的自拍照,她一眼认出了那个姑娘,她旁边还坐着个男人,两人正在说话,没注意到她进来。
  苏一灿绕到那两个人的隔壁,将岑莳安顿在卡座里,对他说:“我去你旁边那桌见个人,你自己点些吃的等我一会。”
  岑莳点了下头没说什么,窝在沙发里拿起手边的菜单翻看着。
  苏一灿便起身走到后面的那桌,一男一女见一个陌生女人在他们这桌站定,不约而同抬起头,当看见苏一灿锋利的眼神和火辣的身材时,同时怔了一下,倒是苏一灿面无表情地往他们对面一坐,开门见山问道:“找我到底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圆头男人的领口露出一截纹身,气质一看就像混社会的,见到苏一灿时眼睛亮了下,露出不太正经的眼神:“我小妹约了你半个月了,找你见面无非是想坐下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苏一灿靠在沙发靠背上,目光移向那个姑娘,直到这时她才细细打量起杜敬霆在外面招惹的小花朵,女孩叫白芯凡,一看岁数就不大,脸上还能分辨出一些稚气未脱的骄纵,扎着个马尾,白白嫩嫩的,青春洋溢。
  苏一灿淡淡地朝她吐出一个字:“说。”
  白芯凡抱着胸上来就对苏一灿道:“我在杜总身边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的存在。”
  苏一灿沉默了一会,评价道:“那还真够渣的。”
  她的回答出乎对面两人的预料,白芯凡咬了下唇,继而说道:“我大半年前就认识杜总了,你既然快和他结婚了,我想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苏一灿单手搭在桌子上拿起一只骰子慢慢转动着,眼睫下垂:“你们的事,我为什么要了解?杜敬霆外面的女人跟走马观花一样,个个都去了解我又不是干红娘这行的。”
  白芯凡愣了下,心有不甘地回道:“你认为杜总真的因为爱你才娶你吗?”
  苏一灿听到这笑了下,反问她:“哦,那他有对你说过爱你咯?”
  小姑娘憋着一脸怒气,瞪着双眼。
  苏一灿抬起视线直逼她的目光:“还是说过会甩了我娶你?”
  白芯凡抿着唇,脸色发紧。
  苏一灿一步一逼继续问道:“他有承认过你们的关系吗?”
  三句话,句句像利剑刺向白芯凡,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反问苏一灿:“我不管其他女人,他不爱我会跟我处半年?”
  苏一灿将手中的骰子朝玻璃杯里一扔,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既然你甘愿当杜敬霆炮.友,就不要跑到我面前跟我谈情谈爱的,俗不俗?有事说事。”
  一边的圆头表哥当即凶道:“你他妈说谁是炮.友?”
  苏一灿撇了撇嘴,没有去看那个圆头男人,视线再次落向白芯凡:“你自认为在杜敬霆眼里那么特别,那么我和杜敬霆分手的事情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你?”
  后者诧异道:“你,你和杜总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苏一灿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她疲惫地敲打了两下桌面:“今天我过来,只想撂给你们一句话,以后有事去找杜敬霆,不要再来烦我。”
  说完苏一灿站起身,却在这时余光瞥见白芯凡身旁包中的专业装备,她身形顿了下,开口问道:“你是搞游泳的?”
  白芯凡还没回话,她表哥倒是嘚瑟地说:“我小妹是市队的。”
  苏一灿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深看了眼白芯凡,轻飘飘地落下句:“厉害。”
  白芯凡却突然站起身,对着她就说道:“明年省运动会,我会代表市队争夺金牌,而你只是个郊区的体育老师,我比你年轻,也比你有前途,我有的是时间让杜总眼里只有我。”
  苏一灿略微皱了下眉,语气调侃地说:“怎么?下这么大的雨,你们找我来是开凡尔赛大会的?”
  说罢又忽然正色道:“运动员选拔的时候,基本依据里有着严格自律、道德品质优良、纯洁健康、弘扬正气,既然你想代表市队出成绩,不如把心思放在训练上,还有你刚才对我职业的蔑视,我替你老师感到悲哀。”
  苏一灿说完便转身,圆头表哥突然起身对着她就骂道:“杜敬霆要不是看你有病早踹了你。”
  音乐迷乱,灯影摇晃,苏一灿的脚步戛然而止,一种不安夹杂着阴霾的情绪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她缓缓回过身,沉着声音:“你说谁有病?”
  第3章 chapter 3 鹰击长空,苍劲却……
  这间网红清吧下午客流量也不断,正值暑假期间,全是本市的年轻人聚在这里聊天拍照,彼时,旁边几桌全部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强势围观。
  圆头表哥指着苏一灿就蛮狠道:“我小妹看见姓杜的家里都是你的病情分析报告,你他妈仗着有病…”
  话没说完,苏一灿拿起白芯凡面前的水朝着她表哥的脸就泼了过去,而后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砸:“我仗着有病杀人不犯法,你脖子痒了伸过来。”
  此话一出整个清吧鸦雀无声,就连准备上前劝说的服务生都顿住了,苏一灿眼里布上可怕的血丝,加上一夜未睡,人已经熬上了火,浑身透着煞气,让人难以侵犯。
  圆头表哥满脸愤怒地抹着脸上的水,苏一灿懒得再跟他们纠缠,转身就走到岑莳那桌,敲了下桌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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