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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得势时谦逊, 失势时自信, 若是选择了背水一战, 就不嫌落败成寇不光彩。
  这是姜郁为人处事的规矩。
  她身上有很多普通人都有的毛病,别人看得明白,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改得了的改,改不了的, 只要不影响他人,她只当是自己个性。
  没谁打娘胎里就已大彻大悟, 都是经历了风浪后才明白些许道理, 成熟的大人知道人生的神秘飘渺, 不会随便怀疑人生。
  姜郁度过青春年少就把心里那个孩子关了起来,每每难过都能听到阵阵哀鸣,可她就当听不见。
  再怎么说,大起大落对谁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姜郁面上装得再好,还是被席漠燃看穿了。
  他晚上回来她就在家,自己做公交回来的,跟他讲自己现在可以坐专座了,突发奇想体验体验生活。
  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针织长裙, 背后有一个活扣,看上去风情万种, 却是她身在职场所不能穿的奇装异服。
  她休息在家, 像是发泄一样做了一下午家务, 擦了桌椅窗台, 把衣柜里的衣服翻出来一件件叠好,把厨房里长期不用的餐具器皿都搬出来洗了一遍。
  自从她怀孕,席漠燃都让她干过活,他在家的时候勤快点都干了,不在的时候请家政来家里打扫。
  他一看就知道她心情不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姜郁只跟他说辞职了,别的也没说。
  席漠燃没安慰她,说辞职有多好,也没说她不该辞职,辞得多任性。
  他说你今天真好看,饭就别做了,我们去外面吃吧。
  到了外面,席漠燃说我们去吃粤菜怎么样?
  姜郁说不能摄入太多糖分,到时候去检查,孕激素会不达标。
  席漠燃说那我们去西餐厅?
  姜郁嫌用刀叉麻烦。
  席漠燃又提议去东北菜馆吃猪肉炖粉条。
  姜郁还是摇头。
  她这样挑三拣四席漠燃也没有不耐烦,除去海鲜,把能想到的新鲜时髦的菜色都问了个遍。
  姜郁独居的时候没事干,把北京开的外地馆子兜了一圈,鲜少回头,也没吃过重样的,她是真的没胃口,可为了给席漠燃面子,最后跟他去了一家火锅店。
  馆子不是满大街都是的馆子,藏在胡同里的四合院儿里,进门像到人家家里做客似的,要的就是宾至如归的氛围。
  老板是个寡妇,四合院是丈夫祖上的房产,带着一双儿女在这儿,养家糊口,早起走街串巷卖自己做的手工艺品,下午回到家里煮高汤,五点准时开门营业,这些年也攒了些许积蓄,聘请了几个服务员帮工。
  院里好几个厢房,一个厢房里摆四五桌,门帘一拉就是一个小天地。
  老板不让客人抽烟,但提供足量的酒水,价格不翻番,和超市里卖的一个样儿,都是从批发市场买了,叫人家拿货车送上门的,平时囤在自己屋,挂个牌子让客人选,选完了再上自己屋里取。
  当代许多人爱闹酒燥场子,隔着一堵墙,高谈阔论,闹得热火朝天,门板都挡不住笑声。
  可把所有人都放在一间房里,屋里又不如酒店大厅宽敞亮堂,在逼仄狭窄的地方说话,分贝会自然而然地降一个梯度。
  五六桌人一起聊天,断断续续也不是很吵,但就是听不清隔壁桌在说什么。
  街上那些店装修得再别出心裁,都有些小资,带着洋味儿,服务员往门口一站,体体面面,脸上挂着礼貌标准的微笑,生疏极了。
  但你到这儿来,来个两三回就有人认得你的面孔,把你当熟客招待,给你打个折,美其名曰贵宾价,你走的时候老板亲自送你出门,说慢走啊姑娘小伙儿,别落了随身的东西。
  说真的,伙食不差,生疏肉类都是新鲜的,席漠燃每年和熟络的朋友聚餐都选这里。
  亲不亲,故乡人哪。
  席漠燃进门先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让老板给他们指了个桌,点完菜轻车熟路地带着姜郁拌酱料。
  两个人坐着喝盏茶的工夫,服务员端上热乎的汤底,不到十分钟,配菜全上齐了。
  烟熏火燎,油气腾起来像股仙气。
  姜郁拿筷子下菜,席漠燃说等会儿别动,给她把袖子往上挽了两截,怕她着凉,没挽到手肘,然后顺手拿起盘子,让她一股脑把一盘全赶进锅里。
  想吃哪盘就下哪盘,也不管攻略上的先后顺序,下了三样,等着锅里煮开。
  姜郁捧着杯子不说话,席漠燃大概身后长了眼睛,没着没落地说:“跟我没话聊?你看咱后面的小情侣,都快抱一起了。”
  姜郁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哪有什么小情侣。
  她放下水杯,把手耷在桌底下,无精打采地说:“我现在一肚的牢骚,说出来你还不见得会全心全意站我这边,就是挨了欺负,也不指望你给我报仇,我说它干嘛。你要真为了给我出气,把自己搭进去了,我不得后悔一辈子。”
  席漠燃也把手探下去,整个身子朝前倾,额头快贴锅上了。
  姜郁以为他鞋带开了在系鞋带,突然想起来他出门穿的是双皮鞋,问:“你干嘛呢?”
  席漠燃还挺认真的:“捉你手啊。在哪儿呢?咋没了?”
  姜郁的脸色一下就转晴了。
  席漠燃见她笑顿时放心了,和颜悦色地说:“我为啥说你,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被人保护,要在前面冲锋陷阵吗?冲在前面的人要是只有滚烫的胸膛,没有一颗像盾牌一样坚硬的心,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战死沙场。我知道你有骨气,可做事不能凭骨气,骨气重了就不叫骨气,那叫意气。有胆量赴死,多少也算个壮士,但如果这个人是你,我就没那么敬佩了。人无完人,说你,不见得是希望你变得更好,是打心眼里想拽着你点儿,希望你与世无争,长命百岁,同时又有保全自己的智慧,这就够了。”
  说着他一笑,“我倒挺想看你后悔一辈子是啥样的,是不是欠了我,就不会说难听的话气我,是不是会把心里话都跟我说。我别的不怕,就怕多少年后先你一步走了,在坟前跟我两句真心话,回头想起我了,一个人躲被窝里哭。操心短寿,别跟那些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王八犊子计较。”
  席漠燃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姜郁听他骂人想笑,可一席话听下来又想哭,一时百感交集,心说世上最大的王八犊子你可千万活久一点啊,我这一生,可都托付给你了。
  席漠燃把气氛拉悲壮了,可自己仍是稀松平常的模样,把两个人的筷子在锅里涮了涮,云淡风轻地说:“煮开了,开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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