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
今次这回事,不是当众打圣人的脸,是啥?
官员是圣人下旨派出的,结果还没待满两年,就在任上被人宰了。
这简直相当于钦差大臣被地头蛇给摁了,还给摁死了!
圣人不气,他都气!
魏东来怜惜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广进伯。
可怜见儿的,这算是撞上了。
圣人这气,指定往这处撒。
除非...
魏东来的眼光再从那位冷面王爷脸上一扫而过。
除非,未来的秦王妃闯出来救场。
别的不说,他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圣人对这位出身不高、命途多舛的未来秦王妃很有好感,像是对待一个很有主见让人无可奈何的子侄。宫里头公主少,大公主倒是掌珠,性子却很是硬朗,未曾学得曲贵妃半分和婉温柔,相貌也没遗传到曲贵妃的纤细小巧,无论是脾性还是样貌倒是和先皇有些像——圣人对先皇的感情很奇妙,又厌又慕,连带着对长着和先皇相似大方脸的大公主,咳咳,圣人又如何能全心宠溺?
几个小公主都是低位妃嫔所出,被拘在千秋宫,一年难见几回圣颜。
如此一看,身量纤弱、样貌姣好又颇有几分灵气的曹家姑娘,显得特别真。
又真,又带着这个年岁小姑娘的娇气与狡黠。
若他是长辈,他也喜欢。
魏东来思绪翩飞,静谧之下,终于听到年轻的广进伯开了口。
“臣有罪,臣再三强调要抓活的,奈何驭下无能,兼之刀剑无眼,那贼人中了一箭后倒在了山崖下...”
广进伯“砰”的一声磕在地上,高声道,“但,除此之外,臣还有大罪要请!”
魏东来眼神一瞥,看到圣人摩挲扳指的手停下了。
“说。”
圣人声音很闷。
广进伯不敢抬头,头埋在双手之间,朗声道,“那贼人,乃曹家后人!是臣五服之内的叔伯亲眷!”
魏东来心头一抖。
疯了吧!
是疯了?
圣人注视着曹醒,隔了一会儿低头将大拇指上的扳指扶正,弯唇笑了笑,“诛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五服之内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发卖官窑。”圣人目光投向一直未置一词的徐慨,声音平淡,“曹醒,你以为朕不敢按律处置你?”
曹醒的头埋得更低,声音却放得很大,“臣不敢!只求圣人在处置之前,听臣说完后话!”
圣人没表态。
曹醒等待片刻后,朗声道,“那贼人乃曹家旁支行五,向上数三辈,与家母是一个爷爷,与曹家一向关系亲近!可就在数月前,那人撇下妻儿就此消失于人世!直到前日,臣看清中箭贼人的面孔后,才知原来消失已久的小叔去了北疆,犯下此大逆不道之罪!”
圣人向后一靠,听着曹醒继续往下说。
曹醒不敢抬头,“臣很惊愕,便着手调查,这一查...这一查竟查出了一桩陈年旧案!”
曹醒亦不敢停顿,“十年前,北疆军备用盐漕运沉船事件发生后,家父家母北上调查,途中翻车而亡。此次臣细查下去,竟发现早在十年前臣的这位小叔公,便与曲家暗通沟渠、内外勾结之下,曲家吃尽沉盐红利,不仅暗中吃下那十艘官盐,更在曹家赔偿朝廷八十万两白银后,镇守边陲的西陲军以修缮城墙、填补粮草之名陆陆续续将所有的赔偿款尽数要走!一来一往,一百余万两银子,全都被西陲军吃下去了!”
曹醒头埋得低低的,恭恭敬敬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双手托于脑袋顶上。
圣人示意魏东来接下,翻了翻,圣人目光如鹰隼般抬了头,“这是西陲军的账目。”
曹醒高声道,“是!三月前,您派遣臣前往北疆清查时,臣私自藏下了西陲军的账簿!这账簿有一笔银子不清不楚,正是那十艘官盐在黑市交易的价格,七十万两!”
“西陲军贪下这么多银子,银子花哪儿去了?”
“在账簿上,支出非常清晰,每一笔账都有迹可循——这在军队之中本就奇怪。从古至今,军队的账目是最难算的,而西陲军的每一笔支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常即有妖,此事不得不叫人多想!”
“臣与秦王殿下受困于北疆西琼部落遗址时,便甚觉蹊跷——困住我们的南部部落的兵器为何看上去如此崭新?战马看上去如此膘肥体壮?战士的精神如此昂扬?体魄如此健壮?!”
“圣人!北疆三大部落,西琼部落、噶尔布部落临近水脉,是强势部落,而在近年来,南部部落如异军突起,竟一夜之间灭掉了西琼部落...”
第四百二十一章 将军过桥(中下)
曹醒的声音很大。
很少有人在乾元殿说话声音如此之大,又如此清晰。
圣人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阖上账簿册之后,神色平静,一针见血地开口道,“广进伯,你的意思是,西陲军一直在暗地支持北疆鞑子内乱?”
曹醒感到手掌心中一片汗腻,张了张口,不敢接这个话。
这个话怎么接?
仅凭一个账簿册子?空话白牙的,他就开始栽赃一支战功赫赫的军队?就算圣人想要西陲军死,也不能是这个理由。
他可以把疑点都摆出来,让圣人去想。
可这话,不能从他嘴里出来。
曹醒抿了抿唇,“臣不敢!”
圣人“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你若是敢说,朕立时叫人把你拖出去。”
圣人转了眸光,看了眼天际尽处近日皆阴沉沉的天,那日的暴雨还没下够,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凡事要讲证据,一个账本子能说明什么?贪墨?乱账?军备预算打得不牢靠?这么多理由,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了,你那些话站得住脚吗?”
圣人指节在桌上敲了敲,话这么说,眼神却落到了一直沉默的四子身上。
既是教臣,更是教子。
“凡事讲了证据,还要讲时机。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如今这个时机,你觉得朝廷动弹得了吗?”
圣人语声和煦,话一点一点铺开,“你既有西陲军支援北疆的猜测,便可推测数月前你们前往北疆杀的那六成官兵,在西陲军中又有几个是正经掌权的?不过是曲家放出来迷惑你们,给朝廷交差的傀儡罢了!真正掌权的人,真正有用的人,真正的兵马,曲家真正的实力,你猜猜,到底在哪儿?”
曹醒额角上流淌下两行汗。
是他低估...圣人了...
一个从先皇手上接下一大摊烂摊子,不过短短数十载便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帝王,见人见事,只会超过常人千倍万倍!
“老四。”
圣人突然点了徐慨的名,“你说说,在哪儿?”
徐慨忙起身一福,声音压得极低,“在我们斩杀西陲军过半将领后,曲家虽有反击,却不见十分激烈,显得很是乖顺。儿臣猜想,曲家不是暗中支援北疆南部部落,而是直接在北疆草原上养兵!”
“只有避开大魏的边土培植势力,才能躲开朝廷的视线!”
徐慨声音很沉。
魏东来见圣人轻轻颔首,瞧不出喜怒来。
魏东来心里却很清楚——圣人愿意和四皇子说这些话,本就是难得的信任与栽培了!
魏东来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若四皇子再这么得意十年,不出岔子、不惹闲话、不生二心...那个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至于在北疆殉身的方大人,儿臣猜测他或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知道了些什么不该他知道的,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徐慨的面部像紧紧绷住的弦,“若咱们要继续查下去,只需顺着方大人的路子往下走,真相自会大白。”
“明查当然要查。”
圣人身形向后一靠,手敲了敲桌板,“暗查也要查。”
圣人声音一顿,“只是...暗查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绝非小数,若细细算来,必定比明面上的支出更多...”
圣人话音刚落,曹醒便抬起头来,朗声道,“漕帮愿倾囊以助绵薄之力!”
徐慨低下头,嘴角下意识地勾了勾。
圣人似是惊讶地转头看向曹醒。
曹醒高声再道,“十年沉盐事件,家母家父因此身亡,家妹可怜多舛,天大的冤屈!天大的血仇!曹家愿意献上百万家财,漕帮愿从此以后担负起承运官盐、军火、漕粮等诸多物资的漕运任务,若有此幸,臣不甚感激!”
魏东来埋下头,掩饰住错愕。
曹家...要散尽家财...
甚至要交出漕运收益的大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正式将漕帮收编,漕帮完完全全变成了朝廷敛财收钱的工具,漕帮从曹家的漕帮,变成了朝廷的漕帮!变成了圣人的漕帮!
天知道,漕帮是曹家最大的倚仗!
曹家将漕帮交了出来,就像...就像曲家交出西陲军的虎符,就像龚家交出清河的半壁城池,就像老虎交出利爪与牙齿!
这个手笔...这个舍得...
魏东来闷了闷,他在宫中沉浮数十载,可以说,从未见过!
圣人笑了笑,“广进伯少年志气,朕没有看错人。”
曹醒双手攥紧,头扬得很高,再次大声开口道,“臣子还有一个请求!”
圣人广袖一拂,“说罢。”
“求圣人为臣赐婚!”
4.28
今天加班有点晚。
五一补更。
差四更,记着的,
爱你们,不好意思...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将军过桥(下)
含钏和薛老夫人压根不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