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第六章 探花
这日云莺歌被李典膳处罚,被要求独自打扫尚食局大厨房。直至熄灯之时云莺歌仍未完成,她又不敢点灯,只好借着淡淡月光继续打扫。蒖蒖与凤仙见状,便相携前往,悄悄助云莺歌完成剩余的工作。
三人摸着黑,好不容易才把需要清洁之处都擦拭干净,最后并肩坐在有月光浸入的窗下歇息,都觉得精疲力竭。凤仙歇了一会儿,转头对云莺歌道:“你这回受罚其实挺冤枉。那两次给你的任务不过是奉食物给贵人,又有何难何必一再推辞,以致如今这般辛苦。”
云莺歌不解释,埋首于膝上沉默半晌,又开始啜泣。
蒖蒖轻拍她肩抚慰道:“你有什么苦衷,不妨告诉我们,或许我们可以为你出出主意。就算我们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至少我们知道原因,下回也能及时帮你应对同样的任务。”
云莺歌仍默然不语。凤仙遂道:“也罢,想必妹妹有为难之处,不便与人细说。那这样吧,日后你若有哪些事不想做,就先告诉我们,我们提前向女官们请命,代你去做。”
云莺歌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两位姐姐我是信得过的,愿意把我的事全告诉你们,只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总之,还望姐姐们帮我保密,暂时别告诉他人。”
见蒖蒖与凤仙皆颔首应承,云莺歌便开始诉说:“我来自明州,是家中的独生女。父亲年轻时便在香水行为人搓背按摩为生,后来有了些积蓄,便自己开了一家香水行,渐渐地越做越大,如今在明州也算有点名气。”
蒖蒖问:“可是云一緺香水行”
云莺歌称是,蒖蒖连声道:“听说过。在明州是首屈一指的香水行,还开有好几家分店。”
云莺歌继续道:“我妈妈是位厨娘,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事,后来嫁与我爹爹,便与他一起料理店中生意,闲暇时就教我厨艺,所以我从小就会做菜,但是爹爹妈妈从未让我出去做厨娘,还请师傅教我读书写字和音律,始终把我当好人家的小娘子一样教养,一心希望为我择个好夫婿,摆脱他们杂类人受世人冷眼的命运。”
凤仙叹道:“你父母待你真好,为你的婚事一定非常操心吧”
云莺歌颔首,道:“自我十四岁起,他们便托媒人四处探寻好人家,想让我嫁到士宦之家。但是,并没有士宦之家愿意和工商杂类联姻,何况,我们家还是开浴堂的后来,请的媒人说,有一个读书人与我年貌相当,家世清白,人又聪明,将来一定能考中进士,只是现今家境贫寒,读书需要人资助,不如我们家便与他结了这门亲,资助他读书,日后他高中了,我自然也就成了士大夫的夫人。我父母便约那人相见,我也偷偷地在屏风后看了看他,他生得确实俊秀,言谈举止也风雅,所以,这桩婚事很快定了下来,就约在他参加贡举之后成婚。”
蒖蒖有些明白了:“所以,他是闻喜宴上的一位进士既然中举,那不是皆大欢喜么可你为何又入了尚食局”
云莺歌黯然道:“说来话长。我们订亲之后,他不时给我写信,还约我私下与他见了几回。我们对彼此的样貌秉性都中意,他写的信也总是情意绵绵,我一心认定他是我的良人,央求我父母除了资助他读书,还让他迁入新居,每月给他一笔重金供他所用凡他所求,无不满足。他也不负我们期望,在解试中考了州府第一名,一下成了解元。”
凤仙了然:“这下声名鹊起,只怕他要变心了。”
云莺歌点点头:“他原本是个无人关注的穷书生,中解元之后他家忽然门庭若市,有攀亲的,有奉承的,有要为他赴京赶考出资的,还有来说媒的他表示已经订亲,别人一问,知道他要娶的是我,都嗤之以鼻,说他自会平步青云,哪能与杂类通婚,将来同僚问起,知道他丈人是为人搓背的,还不知如何耻笑他这样的话听多了,他也自觉不安,就来我家,婉转地流露出退婚的意思,但我爹爹一听便怒了,劈头劈脸地骂他忘恩负义,骂得动火,还脱下靴子去打他,说婚绝对不退,他若坚持要退,大不了把他这负心汉打死,自己赔他一条命,也不冤。见我爹爹如此强硬,他也不敢再提退婚之事,赔笑着说些好话,便溜走了。”
蒖蒖鄙夷道:“这人心术不正,既有了退婚之意,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动歪心思。”
云莺歌眼圈又红了,捂嘴抑止住喉间涌动的泣声,好一会儿才调整好语调,继续说了下去:“后来,他又给我写信,约我在一个附近有桥的江边僻静处见面,嘱咐我别告诉任何人,独自前往。我一向信赖他,便瞒过父母,自己悄悄地去了。见到他时,他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说他母亲以死相逼,不要他与我成亲。我说我也没办法,爹爹听不得任何人的劝,一提退婚他就要去拼命。我那未婚夫便道:我们如此左右为难,横竖都是不孝,活在世上也无甚趣味了,不如同赴黄泉,在九泉之下安安心心地做鸳鸯。我一时鬼迷心窍,觉得他说什么都有理,又被他说得悲从心起,也不想活了,便同意与他一起赴死。他就牵着我的手走向桥中央,拉着我投入了水中。”
凤仙冷笑:“他会泅水吧你肯定不会。”
“姐姐说得对,事实正是如此。可惜我当时还不明白,或者说,不想相信”云莺歌呜咽着说,“我落水后开始挣扎,手四处抓,但根本碰不到他。有一瞬扑腾着浮出水面,看见他正在泅水,我想喊,但水很快把我淹没,差点就丧生江中了好在命不该绝,溺水一阵后被一位路过的舟子救了。待我被救醒,好心的舟子问明我居处后,把我送回了家。”
蒖蒖问:“那你爹爹有没有去追究你未婚夫的罪责”
云莺歌道:“爹爹去他家寻找,但他没有回家,他母亲反而一口咬定是我勾引他去投水,哭着要向我家索命。那时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爹爹也不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所以也不便再追究。从此,他就没再出现在明州,父母要为我另寻良配,但经历此事,我对婚事已经毫无期待,心灰意冷,抑郁许久。后来听说尚食局要选内人入宫,我忽然想起他若活着必然会赴京赶考,心念一动,便去报名应选,没想到,这次遴选真的只看厨艺不看出身,我果然被选上,入了尚食局”
凤仙想起闻喜宴那天的事,道:“你不愿奉饮食入精义阁,可见你那未婚夫就在阁中。”
蒖蒖亦道:“还不愿去面对沈氏母女,说明你未婚夫与沈氏有关。”
“是的,”云莺歌一声长叹,“我那未婚夫,便是探花傅俊奕。”
此言一出,三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须臾,凤仙问云莺歌:“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
云莺歌道:“我就是不知,才会心乱如麻。我势单力孤,有爹爹在身边时尚不能拿他怎样,如今他已高中探花,即将与副相千金联姻,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内人,又能奈何大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坐拥娇妻,腰金曳紫了。”
“他邀你赴死,自己逃脱,分明是有意谋杀,已触犯律法,不可轻易放过他。”蒖蒖正色道,“此事应该公诸于众,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这般歹毒小人,若任他平步青云,将来还不知如何祸国殃民。”
“虽则如此”凤仙问云莺歌,“你有他设计谋害你的证据么”
云莺歌迟疑道:“我有他写给我的书信,包括他约我在江边见面的。我都带到京城来了。”
“只是约你在江边见面还不够,”凤仙道,“他可以辩解说,只是约你见面道别,没想到你会在他走后投水。又或者,他确实与你一同投水求死,只是像你一样,被人救了上来他有很多种理由用来辩白。”
云莺歌叹道:“这也是我顾虑的。”
凤仙道:“若不想继续隐忍,让他春风得意,当务之急,是阻止他娶沈参政之女。”
蒖蒖颔首赞同,又道:“我们很难见到沈参政。我见那沈家小娘子是个挺灵秀的姑娘,不如设法先把此事告诉她。事关她终身,她必然也不希望后半生毁在这种人手上。”
云莺歌道:“只是,我们直言相告,她也未必相信,到时若说我们构陷她夫婿,我们还难以解释。”
蒖蒖想想,道:“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今日我听见郦贵妃邀沈氏母女届时入宫出席端午排当。或许,我们可以想个法子,委婉地告诉沈姑娘此事”
香水行:南宋时面向公众的浴堂。
第七章 端午
禁中今年端午比往年热闹,不仅请宗室、戚里、大臣眷属出席饮宴“排当”,还在后苑小西湖中仿民间习俗泛龙舟。皇帝让内侍与内人穿民间服饰,装扮成百姓模样,在湖畔或湖中小舟上贩售端午什物,例如五彩缕、长命缕、艾虎、钗符、香囊之类,取与民同乐之意。排当筹备好,尚未开宴之前,得闲的尚食内人们便带着准备好的各式粽子、滴粉团、杏子、林檎及果脯蜜饯等端午果子前往后苑,参与这难得一见的宫中市集。
蒖蒖、凤仙与莺歌各自带着些端午果子来到湖边,漫步着,不时翘首向湖中张望,直到看见一艘中间撑起青布幕的采莲船朝她们漂来,姑娘们两两相顾,皆露出喜色。
船靠岸后,一位姑娘从舱中走出,却是冯婧。此前为她撑船的是一名看上去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这时缓步走到她身边,引袖掩手,再伸臂让冯婧把握,彬彬有礼地扶她上岸。
冯婧上岸后向蒖蒖等人微笑道:“我答应为你们寻一艘小船,没想到今日人这么多,所有湖舟早已被借走,我四处询问,幸而遇见这位小哥,我一说他便同意让我们用他的船。”
蒖蒖等人遂向那少年道谢。他穿着寻常士人的青衫,头上戴着软脚幞头,面容清秀,皮肤大概不经常见日光,如冰似玉,呈现着异于常人的苍白。见众女致谢,他状甚腼腆,垂下眼睫,羞涩地笑了笑,脸上方才泛出一层血色。
蒖蒖心下作了判断,认为他是装扮成士人的小黄门,先把手中的食物分了好些给他,再问他租这艘船需要多少钱。他摇摇头,说:“给我这些端午果子就够了,不必再付钱。”
他请蒖蒖等人上船。这采莲船小巧,除了持棹少年,船中仅可容四人,青布幕中倒是装饰精致,有小案几及坐席,皆十分雅洁,案上还炷着带有花蜜香气的海南沉水香。
冯婧让三女入内,自己不再上船。少年刺棹离岸,按蒖蒖的吩咐,沿着岸边漂游。
蒖蒖立于舟头四处眺望。此刻小西湖上亦如士庶游湖光景,泛着数十艘大小船只,船上皆有叫卖饮食的内人,所售之物除粽子、白团外,羹汤、时果、海蜇、螺头、新煮酒、糖狮儿、糖小儿,应有尽有。
沈柔冉与其母正信步于湖边,一艘雕栏玉砌的画舫行至她们近处,舫中有内人朝她们扬声招徕:“我们船上有新煮的‘青碧香’、‘思堂春’、‘宣赐’、‘小思’,是郦贵妃都爱饮的酒,夫人与小娘子不妨上来品品。”
沈氏母女见那画舫雕刻精巧,又听内人提不久前见过的郦贵妃,相视一笑,正欲上船,却又闻附近采莲船上的蒖蒖朗声道:“我们船上有酿梅,庄孝明懿大长公主最爱吃的酿梅。”
酿梅也是端午果子之一。以盐水浸泡菖蒲、姜、杏、梅、李、紫苏,晒干切成细丝,再用蜜渍,然后纳入梅子皮中,便成了甘香甜蜜的酿梅。那沈柔冉虽将出嫁,却仍有小女儿心性,喜爱甜蜜之物,一听蒖蒖这么说便含笑看过去,颇感兴趣。
那画舫中的内人见状又道:“我们船上不仅有美酒茶果,还有仙韶院伶人歌舞助兴,饮酒品茗之余,还可耍令听曲,船也够大,最宜贵客游玩。”
蒖蒖闻言从容向沈氏母女道:“他们舫中有歌舞,我们船上讲‘银字儿’,古今,灵怪传奇,凡是姑娘家爱听的,我们都会说。”
她所指的是如今盛行的一种说书形式,说书人讲故事,一旁有优伶吹奏银字管配乐,故名“银字儿”。
银字管又名银字筚篥,音色可高亢清亮,又可浑厚凄怆。蒖蒖话音刚落,船中的莺歌已竖举筚篥,轻启朱唇,开始吹奏。乐音袅袅,婉转萦回,似在讲述一段哀感顽艳的故事。
沈柔冉心念一动,问蒖蒖:“你们会说庄孝明懿大长公主的故事么?”
蒖蒖胸有成竹地道:“会,否则怎知道她爱吃酿梅。”
沈柔冉便牵着母亲的手,将要上船,蒖蒖歉意地微笑,一指船舱,道,“我们船小,仅可请一位贵客入内。”
沈柔冉止步,却依然朝船内探看,有不舍之意。她母亲便笑道:“你想听银字儿就去吧,我上旁边的画舫。晚些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见。”
沈柔冉遂愉快地答应,与母亲道别后便在蒖蒖接引下轻盈地上了船。
沈柔冉在船中坐下,凤仙为她点茶,奉上酿梅,蒖蒖手持一把高丽褶叠扇,或合或展,配合着她或悲或喜的神情,在莺歌银字管乐音伴奏下,开始给沈家小娘子讲述庄孝明懿大长公主的故事:如何遭遇不如意的婚姻,与驸马志趣难合,物议喧哗之下被迫与从小相伴的内侍分开,最后郁郁而终。
听得沈柔冉再三嗟叹,待蒖蒖讲述完毕,道:“我听爹爹提起过这位公主,说她纵情任性,与夫家争执,一怒之下深夜回宫,入诉禁中,以致宫门夜开,引言官论列。我很好奇,问爹爹她的详细事迹,爹爹却又不肯多说了。今日听姑娘银字儿,才知其中原委。姑娘不愧是宫中内人,这等天家秘辛也都知道。”
蒖蒖道:“其实我入宫未久,宫中旧事也就知道这一个。宫门夜开之事是听司膳讲述大内宫规时提到的,不免好奇,向姐姐们打听,才得知前因后果。我出自民间,听到的荜门委巷故事远比朱门贵胄的多,其中颇有一些曲折离奇、耐人寻味的,讲起来也很好听呢。”
沈柔冉兴致勃勃地要她接着讲下去,蒖蒖颔首,向莺歌示意,待莺歌银字筚篥乐声再起,她一展褶扇,又朗声说道:“却说先朝,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两浙富庶,工商手艺人常有勤勉发家者。明州有一姓玉的少年,因家境贫寒,自小劳作于香水行。他做事踏实,一向吃苦耐劳,待人又诚恳,因此颇受店家与客人赏识,渐渐地积攒了些身家,后来自己开了一家香水行,命名为‘玉一梭’,又娶了一位青梅竹马的娘子,夫妻和睦恩爱,不久后生下一女,小字莺儿……”
她假托玉氏之名,将莺歌的故事娓娓道来,详细描述莺儿的美丽善良,又把玉氏夫妇因出身导致的自卑心理及希望女儿借婚姻摆脱杂类身份的心情刻画得入木三分,因此讲到他们资助的穷书生考中解元后欲退婚,莺儿爹怒而脱靴打书生,恨不得拼命时,沈柔冉亦感同身受,随之深深长叹。蒖蒖继续讲述,说到书生将莺儿约至桥上,以殉情为名骗其投水,沈柔冉不由蹙眉,忍不住斥道:“这人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竟改不了豺狼心性!”
莺歌所奏乐曲越发哀婉幽咽,声音渐弱,如泣如诉。
随后银字儿的内容是莺歌落水,见书生泅水远去,命悬一线之际幸有路过的舟子相救,回家之后其父遍寻书生而不见其踪影。莺儿斩断情丝,应选入宫,做了内人。不料在宴集上与已成为探花郎的书生相遇,而书生彼时的另一身份,是宰相的东床快婿……蒖蒖讲至这里,将手中褶扇一合,暂停讲述,莺歌的曲子也戛然而止。
沈柔冉一直凝眸倾听,愤怒、疑惑、讶异的神情相继浮现又散去,之后便一径沉默,低首不再表态。最后见蒖蒖停止,方才淡定地抬眼看她,问:“怎么不讲下去?”
蒖蒖朝她欠身施礼,道:“这个故事尚未写完,我暂时也不知该如何演绎。”
沈柔冉明眸含光,举目逐一审视舟中众女,然后冷静地道:“说吧,你们中,谁是莺儿。”
莺歌怯怯地看了看蒖蒖,蒖蒖向她颔首,她才鼓足勇气承认:“我便是故事中的莺儿,真名叫云莺歌。”
沈柔冉上下打量她,良久后再问:“你指责傅郎薄幸负义,可有证据?”
莺歌取出早已备好的当年订婚所用,叙有双方三代名讳的草帖子、细帖子,以及傅俊奕亲笔撰写的多封书信,一一呈于沈柔冉面前。
沈柔冉徐徐展开,每一页都仔细看过,最后看到傅俊奕当初写给莺歌的情书,不禁冷笑:“果然是傅俊奕写的,非但笔迹一样,连这些描述思慕之情的辞句,都与写给我的别无二致。”
她又细问莺歌傅俊奕家中之事,莺歌有问必答,与事实分毫不差。沈柔冉心下已信了七八分,沉吟片刻后,她对莺歌道:“现下这些帖子书信,只能证明傅俊奕与你曾有婚约,至于你落水一事,证据不足,尚不能断定他有心害你性命。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看出事件端倪,只是需要你配合,不知你是否愿意。”
莺歌表示愿意配合,沈柔冉遂让莺歌附耳过来,低声交待她如何行事。言毕见莺歌一脸凝重,又冷肃言道:“事关重大,若你有半句虚言,这事便行不得,否则必然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莺歌郑重朝她施礼,道:“我保证我所言句句为实,亦甘愿按姑娘嘱咐行事。”
沈柔冉点点头,对蒖蒖道:“好了,银字儿听完,你们送我回岸上吧。”
回到岸上,沈柔冉见母亲已在原地等待,面色如常地向母亲走去,言语间并不提采莲船上之事。将要离开时沈柔冉回顾蒖蒖等人,含笑施礼道:“后会有期。”
持棹的少年依然引袖掩手,让三位姑娘扶着上岸。蒖蒖见他这一路一直默默撑船,并不多言,此刻又颇显君子之风,不由心生好感,心想今日领了他这份人情,日后总是要还的。他看上去性情颇柔弱,只怕难免会受强势的内侍欺负,自己若与他相识了,以后或可相助一二,遂问他:“你在何处做事?”
少年低首微笑,但不答话。
蒖蒖又追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那少年稍显犹豫,最后还是说了:“我姓殷,名琦。”
“殷琦?”蒖蒖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颇有几分耳熟,还在思索回忆,而立于她身后的凤仙早已朱颜失色,盯着殷琦,一脸惊愕。
第八章 婚礼
蒖蒖向殷琦道别。殷琦见无人再来乘船,便弃了小舟,跃身上岸,刚朝着蒖蒖的方向行了两步,前方花树之间忽然涌出两行人,迅速来到殷琦身边,有为他遮阳打扇奉上椅子的内侍,有为他端茶送水的镣子,还有一名侍女端着银盆在他身边跪下,手举银盆,静待他洗手,而另两名侍女一人端着的盘中盛手巾,一人盘中盛白芷、桃仁、杏仁、沉香、皂荚、鹿角胶等合成的“永和公主香澡豆”,均奉至他面前,以供他取用。
殷琦在蒖蒖等人讶异的注视下洗了洗手,又接过镣子备好的水饮了一盏,神态自若,举止从容,仿佛视这大内后苑如他家中一般。这时有位四十岁左右的贵妇趋近,罗衣浮金缕,云鬓萦珠翠,服饰工巧不在郦贵妃之下。她见了殷琦即爱怜地以丝巾去拭他额上泛出的薄汗,柔声道:“伽蓝儿,泛舟这许久,也累了吧?皇太后适才问起你呢,快随妈妈去向太后请安。”
殷琦在她半拉半哄下起身,似个幼童般被她牵着往太后所在殿阁处去,走至蒖蒖等人近处,略略止步,朝她们微笑。
他母亲见状,向身后侍女递了个眼色,立即有侍女托着几个钗头符至蒖蒖、凤仙和莺歌面前,呈与她们。
“一些端午薄礼,望姑娘们笑纳,感谢姑娘们陪犬子游湖。”殷琦母亲含笑对蒖蒖等人说。
几位姑娘只道是寻常端午礼品,谢过夫人,接下钗头符。待裣衽送走殷琦母子,定睛一看手中礼品,才发现那钗头符上的小符儿并非彩缯剪成,而是金叶子锤揲而成的。
姑娘们面面相觑,均未料到这夫人会把她们对殷琦近似雇佣的行为视为陪伴,且出手如此阔绰。
这厚礼也引来周围内人的围观。其中有位八岁便入尚食局,熟悉宫中人事的内人唐璃,对她们冷笑道:“我说你们为何如此大胆,小命都不要了,去上殷大公子的船,原来是为了陈国夫人的赏赐。”
她说完便一脸不屑地走开,凤仙一牵蒖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唐璃身后,待走到僻静处,凤仙绕至唐璃面前,赔笑道:“我们入宫未久,很多人不认识,许多事也不知晓,全靠姐姐从旁提醒,才不致犯大错。今日我们稀里糊涂地上了那艘船,只是贪玩,原不知执棹的公子身份,更不认识陈国夫人。若面对殷大公子和陈国夫人有何禁忌,还望姐姐明示。这个钗头符,若姐姐不嫌弃,便请姐姐收下,聊表谢意。”
凤仙将钗头符双手奉给唐璃,蒖蒖旋即也取出自己的给她。唐璃推辞,二人坚持要送,她最后接过凤仙的,又拔了头上玉簪递给凤仙,道:“就算我们互赠端午节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