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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与此同时,佐第五盏酒的饮食也被一一呈上:群仙炙、天花饼、莲花肉饼、太平毕罗……还有一道像是羹汤,盛在一个有盖的小银盅里,暂不知是何物。
  这每一道菜都先由东宫内人送来,蒖蒖接过,再奉至殷琦案上,那送小银盅来的内人走至蒖蒖身边时低声唤了唤她的名字,蒖蒖闻声一顾,发现竟是云莺歌。
  莺歌将小银盅传给蒖蒖,朝她微笑,悄声嘱咐:“小心些……别烫着手。”
  蒖蒖隐隐猜到是什么,接过小银盅后看向凤仙,果然见她亦在观察自己,旋即目光移到了银盅之上。
  蒖蒖心跳陡然加速,将小银盅搁至殷琦面前案上时手不禁一抖,令那银器在案上碰撞出轻微、但足够分明的声响。
  殷琦回首看了看她,继而转顾小银盅,不待蒖蒖反应过来便自己揭开了银盅的盖。
  他适才尚在流动的眼波瞬间凝固。
  太子留意到了殷琦的举动,遂含笑向他解释这道佳肴的来历:“这种馄饨是新入东宫的内人云氏所创,以鸡茸为馅,辅以松子榛仁,精心调味,口感不俗。我颇喜欢,所以允许列入今日宴席,与诸君分享。”
  殷琦之弟殷瑅一听“馄饨”二字,顿时面如土色,蹙眉忧虑地看向身侧不远处的兄长,但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便立即做出阻止哥哥接触馄饨的举动。
  殷琦仍不言不语,只是垂目盯着案上玲珑精巧的馄饨,状甚平和,不似以往受刺激时的模样。
  蒖蒖稍稍安心,默默安慰自己道:之前他关于此物的心病已除,应无大碍……
  不料下一瞬殷琦即拍案而起,在犹未消停的鼓乐声中跃入舞池,将一名毫无防备的男艺人手中长剑硬生生夺至自己手中,然后回身引剑,上前数步,睁着一双微红的眼,将剑刺向了此时已目瞪口呆的蒖蒖。
  第八章 还君玉簪
  陡然发现那剑直指自己,蒖蒖心中空茫一片,错愕之下完全没有躲闪。好在殷琦的剑即将触及她胸口那一瞬,一个酒杯自他座席对面掷出,击在殷琦刃上,铿锵声起,殷琦虎口一震,剑脱手而出,与酒杯一起跌落地上。殷瑅立即一跃而起,冲过来将剑抢至自己手中,再转头望向酒杯来处,见掷杯者是正蹙眉盯着殷琦的赵皑。
  剑与杯尖锐的金石迸碎声陡然撕裂了殿中升平景象,太子目睹此事,不由惊诧地站起,立侍于太子身侧的入内副都知、东宫提举官王慕泽即刻扬声召殿中内臣护卫太子。
  殷琦见剑被殷瑅夺去,顺手提起案上的酒注子,猛地在身后柱子上击破,握着那有锋利边缘的半个瓷器,又挥向蒖蒖。蒖蒖迅速转身,朝外奔去。也未及看清前方事物,跑了几步,一头撞在一人胸前,抬眼一看,闯入眼帘的是掷酒杯后纵身赶来的赵皑。
  赵皑一拉蒖蒖,让她旋于自己身后,自己扬步上前,迎向殷琦。而这瞬息间殷琦的半面酒注子已扑面而至,赵皑护着蒖蒖侧身一避,殷琦的手斜斜挥下,瓷片利刃随之划破了赵皑左臂衣袖。
  赵皑见臂上渗出了血,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捂伤口。殷琦也有一瞬的停顿,但很快再度扬起酒注子,眼看着又要向赵皑挥去。
  不及细想,蒖蒖拔下发上玉簪,从赵皑身后走出,反而将赵皑护于她背后,握着簪子让那尖锐簪尾朝外,对殷琦扬声喝道:“住手!”
  这玉簪自殷琦送给她后她其实很少用,只有今天是簪在头上的,与其说旨在预防殷琦伤害自己,还不如说是为了入宫而选择这一比较体面的饰品,却没料到终于还是如殷琦预设那般用到了它。
  殷琦闻声一愣,看着蒖蒖对准他的簪尖,双睫一颤,眸光霎时暗淡下来,意极凄恻,高举酒注子的手也开始下垂。赵皑旋即抬手握住殷琦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生生将那残破的酒注子夺了下来。
  殷瑅扑至兄长身边,展臂将他桎梏住,而数名内臣已在王慕泽示意下疾步过来,把殷氏兄弟团团围住。
  见殷琦已被控制,太子舒了口气,吩咐随侍左右的太医速为赵皑疗伤包扎。凤仙闻声奔至赵皑身边,先蹙眉焦虑地看他伤处,再轻声请他落座。赵皑走回蒖蒖面前,对惊魂未定的她安抚地笑笑,才徐徐退后,回到自己的席位,接受太医对伤口的检视和包扎。
  少顷,此前随太子妃坐于女眷所处小殿的陈国夫人闻讯而至,一脸惊惶地拜倒在太子面前,再三代子谢罪,又转而拜赵皑,恳求他们顾及殷琦病症,从轻发落。
  太子已重新落座于主席,恢复了一贯的宁和神情,默默注视殷琦、蒖蒖及赵皑须臾,他和言对陈国夫人道:“大公子的病我们是知道的。他困于心疾,神智不清,伤及二哥,原非他本意,我想二哥不会怨他。也是我考虑不周,未曾向夫人细问他近况,便贸然相邀,宴上饮食或又拂了他心意,才引出这些事来。稍后我会向官家说明,想必官家也不会责罚于他。”
  陈国夫人含泪拜谢,连声称颂官家及太子仁德。
  太子转顾蒖蒖。与他对视的一瞬,蒖蒖觉出他向她流露的和颜悦色,立即意识到他是记得她的。
  太子收回目光,再对陈国夫人道:“若我未记错,大公子今日攻击这位姑娘原是尚食局内人。”
  陈国夫人颔首道:“是。这位吴蒖蒖是慈福宫派遣到郡王宅的尚食局内人。”
  太子又道:“大公子本性柔和,易受陌生人事惊扰,为康宁计,委实不应让他不熟悉的人近身随侍,伺候他饮食。此前,东宫便犯过一次错,也怪我疏忽,未将此事传至慈福宫。”
  陈国夫人心下明白太子意指此前东宫所赐内人被殷琦误杀之事,冷汗涔涔而出,低首赧然道:“是妾教子无方,有负太子恩德……”
  “夫人多年来悉心照料大公子,大内上下闻之,无不赞叹夫人爱子之心,夫人何罪之有?”太子温言安慰,继而又劝导道,“只是大公子景况尚未平宁,饮食巾栉,还是宜选多年任职于郡王宅中之人耐心伺候,勿让生人接近他,激他再犯心疾。因此……”他目示蒖蒖,向陈国夫人建议道,“这位内人,夫人可否许她重回尚食局?郡王宅想必不缺这一人差遣,若留她在宅中,日后再激大公子动怒,反倒有违慈福宫起初美意。”
  陈国夫人连声应承,并不敢挽留蒖蒖,直言愿让她重归尚食局。太子颔首,吩咐王慕泽禀明今上东宫发生之事,并特别提及,若今上不反对,便请传令尚宫及尚食局,接吴蒖蒖回宫。
  延平郡王这日因感染风寒未曾赴宴,惊闻此事也顾不得病体,迅速入宫,除去公服乌靴,于福宁殿前席藁待罪,伏拜称愿为子承担罪责。
  皇帝查看赵皑伤情后,回应倒也与太子相似,说殷琦所为是因心疾而起,不能按正常人追责,所幸赵皑手臂伤势不重,郡王不必代子受罚,但请对殷琦严加管束,限制其行动,不可再让他伤人。
  然后皇帝允太子所请,同意接回蒖蒖。尚宫及尚食局接到传讯,立即安排调蒖蒖回宫之事。在太子授意下,由皇城司派专人护送蒖蒖回延平郡王宅整理她在宅中的私人物品,再带她回宫。
  蒖蒖收拾好宅中什物,将要出门,回顾殷琦居处,念及他往日对自己的友善,不免一阵感伤,随即拔下殷琦给她的玉簪,来到如今被内侍重重把守的殷琦寝阁前,求见殷琦乳保罗氏,请罗氏把簪子送回给殷琦,说以后再也不会用到了,如此贵重之物,自己不应带走。
  罗氏带走簪子去见殷琦,少顷又出来唤住正要离去蒖蒖,递给她一个木匣子,道:“这是大公子送给你的,里面是你们昔日品尝过的那些盐。”
  蒖蒖心中五味杂陈,暂时未接木匣子,朝殷琦寝阁望去。此刻寝阁廊庑檐下垂着竹帘,看不到门窗,但门前竹帘下端离地约有二尺,从露出的一段袍裾看来,有人立于帘后。
  那是殷琦常穿的青绿衣裳,蒖蒖猜测,也许他正在帘后目送她。
  目中便有一热。蒖蒖屏息侧首,掩去泪意,举手加额,屈膝向殷琦所在的方向行大礼,轻声道:“多谢公子成全。”
  再抬首时,她看见帘下袍裾一旋,那人已然隐身于阁中。
  蒖蒖从罗氏手中接过殷琦的礼物,出了宅门上犊车,随皇城司人回宫。御街两侧广植花木,不时有甜蜜桂花香飘入车中,令她自恍惚状态里回过神来,蓦然惊觉,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了。
  她在宫门前下车,随内臣指引一步步朝宫内走去。彼时流霞斜晖颜色正浓,已至宫门关闭的时辰。监门使臣一声令下,两侧禁卫将门关上。蒖蒖闻声回首,但见两扇宫门徐徐聚拢,门洞外流入的光线逐渐缩至一缕,最后随着沉重的两壁相合声,这一缕光终于也消失不见。蒖蒖心下一恸,只觉自己深埋于心的那一丝愿望也随着这宫门关阖泯入了沉渊。
  回到尚食局,裴尚食原本想按此前安排让蒖蒖去慈福宫,但太后似乎对从延平郡王宅召回蒖蒖之事不满,传语说慈福宫不缺内人,不如留吴蒖蒖在大内或东宫,供内廷所用。
  于是裴尚食想送蒖蒖去东宫,猜太子既然甘愿冒得罪太后的风险也要救蒖蒖,想必对蒖蒖是另眼相待的,理应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不料东宫回复说上次已接受了尚食局分来的云氏等内人,如今饮食供奉人手充足,不必再遣内人来了,尚食不妨按后宫诸阁所需安排吴蒖蒖去处。
  上回派遣内人时,有位分的娘子基本上已各得一二人,唯一没接受这批尚食局内人的是郦贵妃,当时她说自己阁中内人甚多,足够差遣,婉拒增派人手。裴尚食与秦司膳商议,秦司膳道:“上月郦贵妃阁中有内人因病自请放出宫,官家与贵妃答应了,如今倒是出了个缺……”
  裴尚食有些迟疑:“这我也知道,只是吴蒖蒖是太子救回宫的,若让她去郦贵妃阁,太子若知晓,岂非……”
  太子不喜郦贵妃,宫中无人不知。秦司膳沉吟,须臾道:“太子仁德,极明事理。如今官家不收这批内人,又只有郦贵妃阁缺人,尚食据此派遣吴蒖蒖,太子应能理解,不会多想。何况他在宴中出手相救,并非有意于吴蒖蒖,不过是宅心仁厚,不忍见她被殷大公子伤害,换作任何一位内人,太子都会一样地救,尚食无须因此有所顾虑。”
  裴尚食思量再三,亦觉秦司膳所言有理,于是禀明郦贵妃,再提派尚食内人入贵妃阁之事。此时贵妃阁中生病的内人已出宫,郦贵妃也不再拒绝,同意吴蒖蒖入阁中伺候其饮食。
  第九章 月岩望月
  郦贵妃居于来凤阁中。虽身为贵妃,论名位之尊贵仅次于皇后,但她性喜简素,阁中用度甚少,内臣侍女也不多,蒖蒖来之前日常专职伺候其饮食者不过二三人。贵妃性情温和,但看上去总是神采欠佳,据说胃口也不好。蒖蒖初入乍到,尚不能近身服侍她,只在贵妃的小厨房协助胡典膳切切菜或清洗厨具。胡典膳三十来岁,应是郦贵妃长年所用的大厨,做的菜肴看上去味道不错,但贵妃每日进膳后侍女端回厨房的剩菜颇多,有一些甚至保持原样,贵妃大概并未动箸。
  中秋节转瞬即至。这日晚间,宫中在倚桂阁开“延桂排档”,贵人们燕集于一堂,亦如士庶人家一般品尝月饼,观桂花,赏明月。阁内灯烛华粲,映照着的笑脸均洋溢着团圆喜气。伎人歌舞联翩,仙乐飘飘,响彻皇城内外。
  郦贵妃带着阁中多位内人赴宴,胡典膳亦带着下厨前往帮厨,蒖蒖因资历尚浅,胡典膳未让她去,她倒也乐得清闲,一人独坐于小厨房院中,仰首望着一轮圆月发了半晌呆,然后长叹一声,回到房中,取出自己冬天在问樵驿做好带来的汤绽梅,拈出几枚冲泡了一杯梅香四溢的蜜糖水,再举杯对月,轻声道:“林老师,妈妈尚无音讯,中秋之约,我只能失约了。今夜以梅代酒,遥祝老师生辰喜乐,平安康宁,每一件你希望完成的事,都能做得像现在的月亮一样圆满。”
  她对月独酌,许久后听见腹鸣,才意识到自己尚未进晚膳,如今腹中空空。于是前往小厨房寻觅食物,厨房有不少精致的月饼,然而她对此全无食欲,一直念着林泓,目光又触及角落里一堆芋头,遂迅速做了决定,洗净两个芋头,温了壶黄酒,取出纸和糟,开始浸湿纸包裹芋头,准备煨林泓教她的“土芝丹”。
  包了芋头,又在地炉中生好糠皮火,正要将芋头置入火堆灰中,忽有一人提灯自外迤迤然进来,打量一下她和手中物,笑道:“今日佳节有盛宴,怎么你如此可怜,在这里煨芋头。”
  蒖蒖未抬头,仅听声音便知是赵皑,一壁继续埋芋头,一壁没好气地说:“我是乡野之人,无福消受盛宴,有芋头吃便很知足了。”
  赵皑将手提的宫灯搁在地上,含笑低身坐下,自取了火钳帮她拨开灰,以供她埋芋头,暂时未说话,与她配合的动作倒是相当默契。
  蒖蒖见他身着大袖华服,显然是自宴集中出来的,遂问他:“延桂排档会延续至深夜,大王怎么出来了?”
  “宴中喝了几盏酒,觉得气闷,出来信步走走。到你院门前,见厨房有灯火,又闻见酒糟香,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不料遇见的竟是你。”赵皑回答,旋即又和言对蒖蒖道,“你我独处时,你不必称我大王,显得生分。我听着倒不如你直呼你呀我的自在。”
  “那……我该叫你什么?”蒖蒖问。
  赵皑想想,道:“二哥?我家人都这样唤我。”
  那怎么行,我又不是你家人。蒖蒖心下道,但念及东宫生日宴那日他救助自己的好意,也不欲再咄咄逼人地与他说话,随即转顾他左臂,换了一个自见他进来就想问的问题:“你的伤,如今怎样了?”
  “不妙。”赵皑收敛笑意,正色道,“那日流了许多血,几天了都还又红又肿,伤口很深,还有溃靡的趋势。”
  蒖蒖蹙了蹙眉,忽然一手抓住他左手腕,一手去捋他广袖,很快他的伤痕暴露在她审视下。
  与他说法相悖,伤口不深,似乎瓷片刚划破皮肤,未损伤肌肉。伤口也不长,此刻已经结痂,并无溃烂之状。
  蒖蒖略松了口气,收回手。
  赵皑拉下袖子,又笑道:“你还是个姑娘么?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竟公然捋我袖子看我手臂。”
  “此刻你在我眼中不是男人。”蒖蒖从容答道,“我捋你袖子看你伤势,跟我揭开巾盖看新发的豆芽有没有变红是一样的,都是用看菜的眼光。”
  赵皑以手抚额:“我刚进来时,以为你会哭着拜谢我,关切地问我伤势,我还准备了满腹表示没关系的话,却未曾想到你似乎并没有愧疚的意思,我只好夸大伤势,否则以后若要你回报,该如何开口呢?”
  “愧疚是愧疚的……”蒖蒖低头戳着灰堆中的芋头,“不过你总有将人一腔谢意化作恼火的本事。”
  赵皑但笑不语,与蒖蒖相对而坐拨了片刻灰堆,才又问她:“你今晚赏月了么?”
  蒖蒖道:“适才在院中看了看。感觉也没什么特别,和平时十五的月亮一样。”
  “那我带你去看一个特别的。”赵皑牵她起身,“在凤凰山上,后苑可上去。这芋头一时半会儿也煨不好,我们正好去山上赏月,回来时芋头应该也熟了。”
  蒖蒖摆脱他手,不欲前往,但赵皑再三相邀,说那是他发现的山中奇景,如梦似幻,终于蒖蒖抑制不住好奇心,同意随他而行。赵皑重提宫灯,又要牵蒖蒖出门。蒖蒖想了想,自取一竹编提篮,往里面搁了几枚月饼、一壶熟水及相应餐具,方才提着与赵皑出去。
  临安皇城紧邻凤凰山,后苑连接山体,亭台楼榭随起伏地势而建,台阶颇多。蒖蒖提着竹篮跟在赵皑身后,与他刻意保持着约一丈的距离。赵皑提着宫灯走在前面,忽然停下来,转身朝蒖蒖伸手:“把篮子给我。”
  蒖蒖摇摇头。赵皑再要求,她才说出原因:“我不是跟你客气。这篮子其实是我的工具,我毕竟不是你的侍女,这大晚上的若有人看见我们同行,只怕会生出些流言蜚语。但若有这一篮子食物,看见的人便会认为是二大王想赏月,所以命我这尚食内人带上月饼随行伺候。如果你把竹篮接了去而我空着手,他们便又会猜疑了。”
  赵皑含笑问:“姑娘何时如此在意你我名誉了?”
  蒖蒖道:“我只是个一向不识礼数的小内人,随他们说去吧。不过你毕竟是亲王,一举一动有许多人盯着,若因此被人质疑品行,说你轻佻,沉湎于女色就不好了。”
  听了最后一句,赵皑忽地笑出声。蒖蒖联想起以前林泓借淡墨仕女图揶揄她无颜色一事,顿感赵皑只怕也是这样笑她,霎时羞红了脸。
  其实这一句是裴尚食给她们授课时提及的,要她们在亲王面前言行谨慎,切勿放肆嬉闹或有亲昵之举,以免累及亲王清誉,引人质疑其沉湎于女色。
  “沉湎于女色……”赵皑重复着,再问蒖蒖,“我像那样的人么?”
  蒖蒖愠于他刚才的笑,遂径直答:“像。”
  “好吧,那这质疑倒也不算错。”他目光如和风细雨般拂过蒖蒖的眼,“我确实沉湎于你的美色。”
  趁蒖蒖无言愣怔间,他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篮。
  好在今晚后苑中宫人大多聚拢在倚桂阁内外,目睹二人此行的人不多,偶见几个沿途守夜的内侍,也只是恭谨地向赵皑行礼,并不多言。
  赵皑带蒖蒖前往的观月之所在山腰上。二人穿过一片秀丽石林,一块拔地而起,高约数丈的岩石出现在眼前。那石壁有流云般圆润的线条,峭立于一泓清澈池水之侧,姿态峻秀。近石巅处有一窍,直径约尺余,形状与圆月相似,透过这一圆孔,可以看见此刻天色。
  “这块石壁,名为月岩。”赵皑介绍道。
  蒖蒖仰首寻觅月亮踪影,想是被石壁或山上树木挡住了,暂时看不见。
  “月亮呢?”蒖蒖问赵皑。
  赵皑道:“不着急。”然后拉蒖蒖在池边坐下,自己取出篮中月饼,切块与蒖蒖分食。
  山间桂香与凉风相逐,他们倒也不觉得冷。林木在风中婆娑着,不时散落点点花叶,月光灯影掩映下的景色格外静美,而回顾山下宫阙,又见楼宇灯火辉煌,明丽如流霞彤云,看得蒖蒖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看!”赵皑忽然唤她,引她看向石壁岩孔。蒖蒖才发现天边满月已移至岩孔中心,两圆相叠,大小相若,光如合璧。而月光透壁而出,投射在他们面前的澄澈池水中,亦形成一块圆形光斑,与水相触,如玉镜如幻月。
  蒖蒖望向上方合璧皓月,再顾池中玉镜光影,但觉一虚一实,美得不可方物。
  “满月与岩孔相叠的景象只有八月十五才能看到,若有幸看见,不妨对月许愿,据说月神会助你实现心愿。”赵皑告诉蒖蒖,温言建议,“你许个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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