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我才没有,”陈茗儿着急着否认,可顺着这话一想,又觉得不对,像是被人给套进去了,“还t双份,明明一份也没有。”
  沈则笑道:“怎么没有,你再想想?”
  陈茗儿仔细回想,眸色微动,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细声细语道:“也不怪我那天生气,你原来是想把我当金丝雀来养。”
  沈则伸手拨了拨她被吹乱的头发,声音不自觉地更柔和:“是了,你现在可了不得,救了我麾下的将士不说,还救了江陵和襄城两处的百姓。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襄城?襄城留下的都是楚国降军,你也给他们药吗?”
  沈则点头,“不给的话,跟着遭殃的襄城的老百姓。城池易主,百姓何辜。”
  陈茗儿定定地看着沈则半晌,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乖顺地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也跟着血脉怦然。
  “我见过的世家子弟不少,他们无一不是才华横溢,满腹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谈古论今时说的那些之乎者也有时候我听着也头疼。他们的忧愁都很飘渺,国祚百年,人伦纲纪,但他们看不到眼前的苦难,看不到那些切切实实的痛苦。他们才说完悲苦,抒发胸臆,下一刻常常就是去妓馆饮酒,酣醉之时写几句狗屁不通的诗文,再拨弄几下琴弦就以为自己是风雅之姿了。可你不一样,你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但你懂悲悯,你懂那些低处的,落在平常日子缝隙里的喜怒哀乐,有你在,大梁的脊梁在。”
  陈茗儿憋着一口气说完,微微喘息,脸颊和鼻尖都冻得粉扑扑,眉眼又是机灵透顶,活脱脱一只小狐狸。
  这些年越走越高,军功压身,沈则听过不少溢美之词,他从未在意过。哪怕是皇上、太子也对他的称赞,也不会叫他如此刻这般心意震动。
  他的姑娘能和他心意相同,他的姑娘亦有这样的眼界和胸韬。
  “我说,”沈则舌尖微微抵着唇角,眼底满是笑意:“你这个嘴皮子怎么没去御史台啊,做个谏臣,我看谁还敢用清谈玄学那套来障眼。”
  陈茗儿垂眼,悻悻道:“我诚心夸你,你却打趣。”
  不是打趣,你可知我从前做梦也没敢这么梦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我可真是太爱我的狗儿子了,这个彩虹屁啊
  第43章
  沈则陈豫章外, 既未破城也未遣人送信, 静悄悄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城门大开,茶铺酒馆照常掀望子, 摆摊的摆摊, 叫卖的叫卖, 并没有大兵压境的危迫。
  临近午时,霍回一人一马出城,卸盔甲, 着常服。他牵马立于城门前, 与梁军对峙,却不再上前一步。
  沈则听了江夏的描述, 答道:“是霍回, 司空乾的家臣。”
  “城门大开,又故作以迎客之姿, ”江夏仍是担忧,“司空乾计谋深远, 或许效仿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也未可知。”
  沈则看了一眼男装打扮,静坐在一旁的傅婉仪,平声道:“我与他没有私仇,如今胜败已分,取我性命已无意义。”
  江夏再欲张口,沈则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我去见他,如果有任何意外,你即刻攻城,不必多做思量。”
  杨平朝着江夏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除了大帐。
  傅婉仪僵直着脊背,像一道绷紧的弦,神情却是破碎的。
  沈则抿唇,斟酌了半晌用词,才开口:“他未必肯见你。”
  傅婉仪愣愣会神,嗓子都和平日里不同,又紧又细,“可我想见他。”
  “好。”
  沈则起身,三下两下去甲,亦未着官服,只在燕居襴衫外披了一件狐皮裘衣,转头叫傅婉仪,“走吧。”
  傅婉仪僵直着双臂撑着座椅边缘,起了两次,人才勉强站着。
  沈则伸出一只手稳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你或许已经想到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句,这一次见面境况不会好。”
  傅婉仪惶然点了点头,眼中泪光隐动,“他没有心力,楚王也不会再给他机会重来一次。”
  除了自我了解,司空乾没有出路。
  沈则松了松手,“能走吗?”
  傅婉仪没答这句,反而扯住沈则,小声问他:“你说我能劝住他吗?”话问完,自己先摇了摇头,“我不该劝他,也劝不住他。”
  沈则忽然想到,他曾经也这么问过太子,问他信不信自己能带司空乾回来。
  我不信,你也不要信。
  太子如是答他。
  霍回远远地看见两只人影,朝前迎了几步,拱手作揖,语气温然平淡:“五爷,傅姐姐。”
  五年未见,却如昨日才见。
  再听霍回这么唤她,傅婉仪霎时泪如余下,她哽着叫了一声,“霍回啊……”就再说不出话来。
  碰上司空乾公务缠身,一连几日见不到人影的时候,傅婉仪就会去找霍回,想着法地从他这里套些有关司空乾的近况。
  “傅姐姐,”霍回又施了一礼,轻声道:“留步于此吧。”
  傅婉仪摇头又点头,满脸挂泪,泣不成声道:“转告他,我不怪他,他没救我,我也不怪他。”
  霍回下颌紧绷,眼眶通红。他想跟傅婉仪说,这五年来,每一年她的生辰,司空乾都会要一碗长寿面;这五年来,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扎风筝,扎了很多风筝却都没缠丝线。
  可司空乾嘱咐过他,留给傅婉仪的每一寸念想都会塌陷成不见天日的深渊,不如相忘。
  所以即便看着傅婉仪哭得撕心裂肺,这些话霍回也不敢说出口。
  傅婉仪抽噎着,断断续续道:“你们,你们进去吧,我,我不进去,我就在这,在这等一等……”
  这是五年来,她离司空乾最近的一回,他就在城中,即使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她也要守在这里。
  沈则翻身上马,随霍回一道入城。
  城中祥和,人流往来,马骑得并不快。
  霍回侧首问沈则,“五爷不问我们去哪里吗?”
  沈则抬头,迎着日光微微眯了眯眼,“我猜是滕王阁。”
  滕王阁地势高,他在那,能看得到。
  霍回勒住缰绳,走得更是慢吞吞:“五爷身子好些了吗?”
  沈则不想同他说这些,简短道:“无碍。”
  霍回吞了口气,只点点头,未再作声。
  过了城中,人渐稀少,沈则扬鞭打马,冲着滕王阁绝尘而去,反把霍回丢在了后头。
  沈则临过许多遍《滕王阁序》,却是头一回亲见滕王阁。拾阶而上,沈则在心里逐字将序文漠北了一遍,果然景不如文,除却江风习习,窥不得半点文中磅礴迤逦。
  无路可走,便见司空乾凭栏而坐,一身黛色袍衫,因为消瘦,五官同从前有细微的差别。
  沈则脚步一顿,那声“师兄”实则是下意识喊出来的。
  司空乾捞袖拱手平揖,温声道:“我站不起来了,只能坐着迎你。失礼了。”
  沈则垂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仍是没能提起。
  司空乾笑笑:“你还是不肯跟相熟之人行礼吗?”
  沈则点头,低声道:“做不出来。”
  司空乾转动轮车,聊天似的随口问他:“那你见了太子呢?”
  “也不行礼。”
  “陛下呢?”
  沈则呼吸一窒,微微摇了摇头。
  司空乾弯腰去拿棋盘,仍是带着笑意道:“升了大将军,便不能如此任性了吧。”
  “我想交了兵权,”沈则走到司空乾身边,同他一起分棋子,“做不了大将军,就还能一直任性。”
  司空乾嗯了一声,先行捡了白子落定,抬眼看他:“怕了。”
  沈则捏着棋子,迟迟并没有下手,想了想,才答:“烦了。”
  司空乾轻敲两下棋盘,催促他落子,“你倒是也不必因噎废食。你我不同,你是天之骄子。元嘉,我这话没有半点揶揄你的意思。”
  沈则仍是夹着那枚黑子在指尖摩挲,轻声道:“我不想下棋。我不想再跟你争输赢了。”
  司空乾皱眉笑了笑,“可我连茶水都没给你备,不下棋,你我坐着说话,不乏味吗?”
  沈则把手里的棋子一丢,“不下了。”
  司空乾勾勾手,把他的棋子也拿了过来,“不是你跟我争输赢,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跟谁争输赢。”
  沈则默然看着他自己同自己对弈,哪一个他都拼尽了全力,棋局开始便走得辛苦。
  “你成亲了吗?”
  司空乾突然问。
  沈则不答:“你插在京中的眼线没有告诉你?”
  司空乾看他一眼,仍是淡然:“可瞧着你似乎有了些烟火气,不像是没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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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司空乾一面看顾手下的棋局, 一面同沈则漫然聊天:“只是这让你有了烟火气的人, 怕不是长宁吧?”
  沈则手撑膝头,不知怎么嗓子眼有些紧,“怎么说?”
  “只有喜乐的人怎么会有烟火气, ”司空乾悠悠笑答, “你或许是长宁此生唯一的不可得, 在这之后她或许能有些。唯有这喜怒哀乐都尝过,才能叫人真的活过来。”
  沈则不做声,只沉默地看着司空乾。
  果然, 对面的人又噙笑补了一句, “可若是都尝尽了,也就又死了。心死之人, 辨不出歹毒, 也尝不出欢愉,你们……别同他计较。”
  沈则搁在膝头的手倏然攥紧, 嗓音哽哑:“不会有人怪你,你也别怪你自己。”
  司空乾摆首, “家仇未报,万死难辞。不能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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