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鹿教练正是张珏的花滑启蒙教练,滑雪项目出身,现在已经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了,在张珏的记忆里,鹿教练非常严厉,总有一大堆的要求,但即使张珏很努力地完成了他给的任务,鹿教练也不会给好脸色,只会丢给他更多高难度的任务。
虽然张珏也因此从上冰就打滑的5岁小团子,变成了8岁就可以出三周跳的天才儿童,但也因此一度对花滑失去了兴趣。
他眼神飘忽一阵,表情一垮:“不提领奖台的事,我们还能做好朋友。”
身高基数摆在这里,面对半米高的领奖台,张珏想光靠自己上去,恐怕需要手脚并用的爬,但如果他真的爬了,这事怕是要成为梗,从此在冰迷中广为流传。
唉,其实现在凹形领奖台的梗就已经在冰迷之间广为流传了。
两位教练开心的笑着,没再继续为难张珏,反而提起另一件事。
在运动员里,大致有两类体质,一种是柔韧强但力量差一点的,一种是力量强但柔韧不行的,张珏就是典型的柔韧点满,但爆发力不足的类型,察罕不花和徐绰则是后一种。
所以如今张珏需要玩命的撸铁,而他的师弟师妹却需要努力撕腿撕胯,有时张珏训练到一半,还能听到两孩子的惨叫从隔壁的舞蹈室传来。
努力自然是有回报的,在少儿组的比赛中,察罕不花因大赛经验不足的关系只拿了第十,徐绰却是碾压了所有同龄人,最后拿到的分数甚至让她压过陆晓蓉,拿到了青年组的银牌。
经此一役,徐绰成功走入了许多教练的眼中,孙千没能成功把张珏拉入国家队,这会儿又瞧上了徐绰,比赛才结束就去和宋城总教练、徐绰的妈妈聊了许久。
张俊宝说:“小绰看起来也是想去国家队的……她可能在咱们手头留不久了。”
学生能走到更大的平台,作为教练的张俊宝只会祝福,但要说心里不遗憾也是不可能的。
以前他就被抢过两次学生,那时张俊宝嘴上不说,心里绝对难受得很,幸好现在张珏会一直跟着他,老舅才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心境。
张珏软绵绵的往老舅身上一靠,撒娇似的表忠心:“我会一直留在老舅身边哒,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张俊宝掐着他的脸蛋:“得了,你只是觉得我最宠你,才肯一直跟着我,你的芭蕾老师不好?以前教你的鹿教练难道不好?你看看你的技术基础多扎实,他们不严,你能有现在?”
张珏撇嘴:“我知道鹿教练是个好教练,但他总是打击我,不断地挑我的毛病,我讨厌被拧着耳朵在一群人面前被训话。”
而且他跟着老舅练花滑,一是为了老舅的肝,二是为了身材,和老舅宠不宠他有什么关系?即使张珏不练花滑,张俊宝依然把他当宝宝宠啊!
老舅不知大外甥的心思,继续掐张珏的脸蛋,批评小孩的心态问题。
“分明是你没定性,鹿教练也是看重你的潜力,想把你培养成世界级的运动员,才对你提出那么多要求,要是换了其他小孩,你看他会不会费这么多心思。”
张珏含糊不清的反驳:“小孩子是需要正面反馈才能忍受训练的苦的,我不是不能吃苦,但我不想付出了以后连句好话都听不到。”
他说的也算人之常情,张俊宝只好无奈又去戳张珏的脑门。
“你啊,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狍子,既然能吃运动的苦,教练再严一点又怎样?”
这世上多得是天赋好,却因为基础没打扎实,最后因为技术缺陷而折腾出大伤病的运动员,张俊宝当初送张.小团子.珏去学滑冰时专门找了那位鹿教练,就是看重对方高超的教学能力。
张珏是个脆弱易伤的小玻璃人,能扛下那么多跳跃训练,虽然有队医给力的原因,但他规范的技术也是重要原因。
正因为他起跳干脆,用刃正确,落冰时的缓冲技术更是一流,才让他避开了不知道多少伤病风险。
1月底,四大洲锦标赛和欧锦赛在同一时间段举行,张珏却因为临近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不得不背着书包回归校园生活。
据说在往年,初三的学生只有周五下午可以歇半天,周六周日都要继续在学校补课,好在中考搏出更好地成绩,但现在市教育局看得严,补课就被取消了。
此规定一出,学生们刚开始都欢欣鼓舞,但是很快,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孩子们就都发现,学校的确是不补课了,但他们的家长已经找好校外补习机构,他们的周末依然繁忙。
而没钱人家的孩子……嗯,能考进这所省重点初中的孩子都不算笨,这时候多努努力,最后就看命。
值得庆幸的是,北方的好老师还是有不少集中在公办学校的,比如张珏念的这所学校,就有许多在省级教学比赛里拿过奖、且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能进这所学校,孩子们能得到的基础教育资源就已经比大部分同龄人强出一截。
正是因为这批好老师的存在,所以学区房才会格外值钱,家长们费尽心思买好房子,努力的将孩子们送进重点学校,只求他们有个好前途。
张珏原本是不会思考这些的,在遥远的上辈子,他的13岁除了无尽的孤寂和灰暗什么都没有,失去家人的痛苦让他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跑不出去,也不知去向何方。
最难过的时候,他会在凌晨三点偷偷跑出家门,徒步走到郊区的墓园,坐在父母和弟弟的墓碑前痛哭失声,哭到最后直接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舅舅的背上,天上下着小雨,他头上还罩着舅舅的皮夹克。
自然,这种情况下就不要考虑成绩好不好的问题了,他只要少打架惹事,家长和老师就要一起念佛了。
后来他中考毫不意外的砸了,但还是进了不错的高中,则是因为张俊宝在知道他成绩下滑后,干脆压着他练了一个暑假的三级跳……后来张珏跳出了二级运动员的成绩,就被擦边特招了。
也幸好有张俊宝为那时的张珏撑起一个家,不然就他中二时期那个比孙猴子还能惹事的性子,最后会长成什么模样还真不好说。
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五,班级气氛空前紧张,好不容易下了课,班里还有一群人在写作业。
张珏写完最后一张英语周报,将书籍文具一股脑的扒拉进书包,背起沉重的大包准备走人,他身后却有人叫了一声。
“张珏,待会儿我们各科课代表会分享学习心得,你要不要听一下,然后分享一下化学……”
小朋友回头,就看到一个瘦小的眼镜女生腼腆的看着他。
“分享学习心得?”
张珏放下包,坐书桌上歪头:“这是什么活动?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训练和比赛,所以很多活动都没叫你。”
陈思佳解释着:“这个活动其实是我发起的,最初我把补习机构记录下来的作文写作心得和要点写黑板上,有兴趣的可以记录下来,第二天值日生会擦掉,后来汪文、李俊凯他们也分享了物理、数学的学习心得,现在我们是每天分享两个科目。”
张珏听懂了,他露出赞同的表情:“这个活动不错啊,今天分享哪两个科目来着?”
眼镜女生回道:“是英语和化学,英语是我来讲,如果你留下的话,我就把化学交给你了。”
英语啊……
张珏果断点头:“你们的活动很好,我决定参加。”
他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汽车造型的手机发了个短信出去,开始从书包里摸英语笔记,因为动作过于粗鲁,两本书滑了出来,书页中的枫叶书签洒了出来。
陈思佳抿嘴一笑,蹲下和他一起收拾。
夜晚七点,天色已黑,街边的路灯亮起,张俊宝在呼吸时能看到白气从自己的鼻腔呼出,又在寒风中散去。
等他赶到张珏的教室门口时,就看到好几个家长在窗边看着,而他的大外甥正在讲台上,小嘴叭叭说个不停,黑板上是略显潦草的瘦金体。
嗯,张珏的继父许岩就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连带着他家两孩子字也写的不错。
而张珏叭叭完了以后,拿着粉笔又想板书,却发现黑板下方的区域已经被写满了。
不过没关系,体育委员提着一条凳子冲过来,张珏满意的点头,抬脚踩上去,踮着脚继续挥舞粉笔。
张俊宝忍不住噗的笑出来,他靠着走廊的墙上,抬头看天上的弯月,捂着嘴使劲憋笑。
旁边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阿姨看这帅小伙和张珏长得有点像,笑眯眯的问:“你是张珏的哥哥?”
张俊咳了一声,站直:“我是他舅舅。”
周边几个叔叔阿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阿姨不敢置信:“哦哟,那你得是家里的老来子了哦,我看你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今年大几啊?”
已经三十一岁的张俊宝很努力的解释了5分钟,依然没能让叔叔阿姨们相信他早在八年前就大学毕业了。
直到孩子们自发组成的学习活动结束,张珏背着大书包走出教室,看到张俊宝的身影时,小朋友眼前一亮,开开心心的扑过来,声音里的糖分高达百分之两百。
“老舅!”
张俊宝接住这个小东西,单手接过他那个起码有三十斤的书包,搂着张珏就走。
“赶紧的和我走,还有25分钟,你的芭蕾课就要开始了,我给你带了食堂阿姨做的鸡胸肉、杂粮饼和水煮蛋和苹果、牛奶,你在路上解决晚饭啊。”
第43章 保护
根据经验,每个期末考好的孩子的寒暑假都会比较好过。
比如成功减肥的许德拉小朋友就是如此,凭借着优秀的文化课成绩,哪怕他因为武馆里一个师兄的指导而迷恋上了打架子鼓,看在小儿子文化课优秀的份上,张青燕就干脆的给孩子报了班。
现在他们家经济也宽裕了,张青燕和许岩开的饭馆生意蒸蒸日上,两口子正商量着多开发几个特色菜,然后在靠近大学城的地方开家分店。
张珏作为家里的大儿子,因为在花滑方面滑出了成绩,现在训练费全是队里报销,还有津贴拿,早就达成了财务独立。
日子越过越红火,许岩爸爸做饭时都哼着京戏,张珏不懂京剧,却也觉得爸爸唱得特好听,就靠着厨房墙壁嘿嘿直笑。
“爸爸,你唱的是什么戏,我怎么觉得听着比专业的还好?”
许岩顿了顿,英俊的面上浮现一抹浅笑:“爸爸唱的是春江花月夜,你觉得好听,那是你没听过专业京剧演员的现场,爸爸这水平其实业余得很。”
他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小玉,你现在也放假了,过年想怎么玩啊?”
提到这个,张珏就笑不出来了:“我过年没得玩啊。”
身为花样滑冰运动员,张珏没有新年可过。
近日,食堂阿姨由于养猪功力太过深厚,还被隔壁j省省队请去讲课,分享养猪心得。
而张珏作为最出名的那头猪,已经完成了增重的过程,现在天天狂做有氧将过多的脂肪刷掉,期间还要保持不少的无氧,以保障新增的肌肉不会变少。
原本张珏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跑一万米没有问题的普通少年,现在跑马拉松全程都没有问题,天知道他在成为运动员的这一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
这一切必须要在2月底之前完成,因为今年的世青赛将要在2月28日,于韩国江陵市举行,有晕机毛病的张珏还要提前赶过去适应环境。
2010-2011赛季的a级花滑比赛其实比往年更多。
除了欧锦赛和四大洲这两项常规赛事,还有在土耳其的埃尔祖鲁姆举办的大运会。
2月底,世青赛会在韩国江陵市举办。
3月底,世锦赛在日本东京开幕。
等到了4月中旬,日本横滨还要举办世团赛。
对张珏来说,世青赛是重中之重。
鉴于花滑其实是典型的青春饭项目,大部分人过了一定年龄就战斗力下滑的厉害,大器晚成的是少数,许多世界级选手早在青年组就已崭露头角,所以世青赛的含金量还是挺足的。
虽然不少人在拿了世青赛冠军后,可能会因为伤病、发育关等等因素沉湖,最终不是退役就是只能做二线选手,但如果在青年组都混不出头的话,在成年组翻盘的几率只会更小。
而这也是张珏根据对自身未来的了解,而判断出来的,他唯一可以击败伊利亚和寺冈隼人的机会。
再晚一年,他们就升组了,等张珏升组,他自己又发育了。
在出发前往韩国的前一天,张珏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睡不着。
是太激动了吗?张珏不知道,他只是看着自己比前世小了许多的手。
重来一回,他已经拿回了太多曾经不可望不可即的东西,现在他想得到更多,他想……
瓦西里夺冠后意气风发的挥手,是达莉娅浴火涅槃后的坚定拼搏,国旗升在最高处的梦想,也是现场上万冰迷的欢呼都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滑过。
张珏一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边告诉自己“别想那些得不到的东西”,翻身躺好,抱紧一只半人高的小鳄鱼。
……
他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冰面是寒冷的,站在上面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寒冷的,他仿佛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冰原,风呼呼的刮着,在他的前方,是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