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毓秀头一次主动找了甄珠,央求她别把自己写进名单里。
  甄珠虽然不解其意,可到底还是答应了:“好,我不写你的名儿。”然后转身就把甄伟写上,400米、200米、100米,全都写上。
  得亏这是小学生运动会,这要是高中生的啥的,万一项目里有一千五百米甚至三千米,甄珠都能把甄伟坑进去。
  当然,甄珠也有办法说服甄伟:“你看,我也报名了,你报的项目,我自个儿全报了。咋了?我能跑你不能跑?你说你长得比我高有啥用呢?你书读得不如毓秀好,你跑步又不如我,你还能干啥?找甄讨厌告状呢?”
  告黑状什么,是小学生大忌啊!
  甄伟一下子恼了,拍着桌子冲着甄珠直嚷嚷:“我说不愿意了?我说了吗?不就是跑步吗?有啥大不了的!你都能跑,我咋就不能呢?你放心,我一定跑个第一名!”
  俩人又杠上了,旁边的盼娣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反正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多看几回也就习以为常了。当然,身为班委的盼娣还是很支持体委的工作,她也报名了,报了个扔铅球。
  说起来,甄珠的身体素质是好,她是吃得多又爱动,成天就跟个多动症儿童一样,上蹿下跳没完没了的,加上还有个活靶子甄伟见天的跟她较劲儿,她跑步的速度远比其他女孩儿要快。可除了速度外,甄珠并不擅长别的运动,反而盼娣,因为打小就被她妈使唤得团团转,啥家务都干过了,练了一把子力气,丢铅球丢得格外远。
  小学生运动会没那些高大上的项目,除了跑步外,也就只有跳高跳远,再不就是扔铅球了。
  一年级一班还是能人辈出的,在好几个项目里都夺得了第一。
  可惜,甄伟的牛皮还是吹破了,他的速度在同龄的小男生里面是算快的,然而他是提前入学的。在一群八岁甚至九岁的男同学里,只有五岁改了户口上的年纪也才六岁的他,压根就跑不过人家。
  失算了啊!
  甄伟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班里,对他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堂妹甄珠肯定也没办法获胜,毕竟甄珠年岁更小。
  然而,他又一次失算了。
  讲道理,凭实力的话,甄珠碾压同龄孩子,甚至比她大个一两岁的都跑不过她。可一年级里还是有那种超龄学生的,像招娣这种留级生都是有的。按理说她不管怎么样都没法获胜,然而她的气势太强了,随着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甄珠整个人仿佛飓风席卷全场一般,连着带倒了左右两条跑道的同学。偏偏,她还是中间跑道的,她左右两边的同学一倒,直接就影响了更边上的同学。
  只这般,甄珠莫名其妙的就获胜了。
  如果说短跑靠的是气势,那么长跑就是完全靠毅力了。
  400米跑步时,甄珠勒令甄伟站在终点线上,她全力冲击,成功的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事后,她拍着甄伟的狗头,满意的说:“我跑步的时候就在想小鸭鸭,想着你当初非要抢走我的小鸭鸭,抢走了又不好好爱惜,弄断了绳子还弄坏了三个轮子……妈呀,这么一想,我就浑身充满了劲儿!”
  甄伟:……
  运动会就进行了一天,甄伟却被吓得躲了甄珠好几天,他总觉得甄珠想要搞死他。哪怕,之后几天甄珠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该上课就上课,该玩耍就玩耍,他还是觉得怕怕的。等到了又一个周末时,他央求他爹帮个忙,能不能帮甄珠把玩具鸭子修好。
  到底能不能修好是一回事儿,关键是,甄伟必须要让甄珠明白,他当初是年幼无知,这不是不知道甄珠那么吓人吗?他要是早知道,就算再手欠也不敢惹她啊!
  甄家那头是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安,其实就只有甄伟一个人不安,其他人都好好的。
  而苗家这边,却是各种不太平。
  何小红后悔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学校对孩子们的影响会有那么大。更确切的说,是对盼娣的影响会那么巨大。以前的盼娣,就算不似招娣那般实心眼,可总得来说,还是一个比较好糊弄的小姑娘。虽说偶尔还是会对一些事情产生狐疑,可只要何小红稍微说几句好话,或者费点儿力气发个洗脑包,最终还是能让盼娣心甘情愿的听话做事。
  可自打盼娣上了学,尤其是当上了班干部以后,她重新拥有了自信心,学会了判断是非对错。还会反抗权威。最可怕的是,她有文化了,知道抬出领导人语录了。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把李桂芳气得够呛。可间接后果,却是让苗解放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的倒戈相向了。
  苗解放以前是听妈和媳妇的话,而多半情况下,李桂芳对他的要求就是好好干活赚工分,并不会详细具体的让他去做什么。何小红就不同了,她懒得很,有些逃避不了的事情,就会让女儿去做,丈夫这边她也能搞定,毕竟女孩子嘛,迟早都是要学会做这些家务活儿的,不然以后嫁出去了,还不得被婆婆嫌弃死?
  可惜,那是以前了。
  早以前,盼娣一直以为她爸是磨得感情的,或者根本就像外人说的那样,重男轻女,不拿闺女当回事儿。可自打她发现她爸其实很在乎她的学习,还有班上的职务后,鸡贼的她立马暗戳戳的搞了事儿。
  “爸!毓秀今天又被老师夸奖了,说她作业写得特别棒,全对不说,字迹工整卷面整洁。我真羡慕她啊,总是被老师夸聪明。我们班上的老师都喜欢她!”
  “爸!我今天要晚点儿回家,老师说以后每个月都要评比小红旗,哪个班级卫生搞得最好,流动红旗就归哪个班。我是生活委员,我一定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爸!大姐也好厉害啊,她跳远特别棒,我就不一定了,我是跳高好跳远就不咋地了……”
  先用姐妹几个在学校的各种小事拉近距离,很快盼娣感觉奏效后,又及时调整了策略,用各种好消息配上领导人语录,让她爸逐渐明白,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要不然为啥她们班的班长副班长都是女孩子呢?
  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盼娣还知道用对比,她跟甄珠不同,甄珠每次都是拽着甄伟甚至踩着甄伟显摆自己的。盼娣嘛,她觉得她爸应该不会去关心甄家的娃儿,所以她回回都是踩着何小军蹦跶的。
  于是,在盼娣的努力之下,苗解放心里就能排除个123了。
  偏偏这个时候,何小红还在努力下地干活中。分配给她的活儿的确不是最辛苦的,而且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也已经过去了,可她还是应付不来这繁重的农活。因此,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儿时,她男人已经叛变了。
  苗解放这人笨啊,他是属于那种实心眼的人。
  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讨厌女儿们,可整个生产队上,除了他之外还真就没谁家连着得了四个闺女的。哪怕有些人家闺女也不少,可人家起码是有儿子的。倒不是说他重男轻女,而是在经历过生活坎坷后,他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没儿子也没啥。
  说不出来的。
  要是他不是儿子是个女儿,当初他妈根本就不可能保住他爹的抚恤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妈被爷奶叔伯联手赶出家门,抚恤金和慰问品,包括他本人的抚养费等等,全都不可能花在他身上。有良心的,就随便给口饭吃,横竖养个十来年就可以打发出去了。要是再黑心一些,饿着冻着随便凑合着,反正艰难岁月里,小孩子夭折也不稀罕。
  正因为意识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别,苗解放不可能对没儿子这个事情毫无芥蒂。
  也因此,在早些年他都是处于回避状态的,总觉得憋屈得很。直到盼娣开始主动亲近他,跟他说很多关于学校的事情。毓秀和招娣一开始还是有些怵他的,可孩子们对父亲天然就有一些孺慕之情,苗解放以前是不搭理女儿,却从未打骂过孩子。很快,在盼娣这座桥梁的帮助下,姐妹仨都开始慢慢的跟苗解放亲近起来。
  苗解放很是高兴,他闺女聪明啊!
  大闺女是随他,脑子笨笨的。二闺女却能耐,生活委员,班干部呢!三闺女就更不用说了,聪明,招人喜欢。偏他最最喜欢的就是聪明孩子,哪怕他本人嘴皮不利索,可每回听社员们提起孩子们,他就忍不住心里暗喜,总想跟人夸夸他闺女,就是一下子夸不出来,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等何小红意识到不对劲儿时,苗解放已经揽下了给闺女房间打扫清洁、晒被褥、送热水等等活儿。
  何小红目瞪口呆,问他抽什么风。
  “你看看咱们生产队上,谁家跟你似的,每天都要打扫房间两三回?你还隔两天就给她们晒被子,你倒是晒晒咱们自己那屋的被子啊!还烧热水,多费柴禾呢,现在天气又还不冷。”
  苗解放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就顺手的事儿,有啥麻烦的?咱们闺女出息,我这个当爹的别的帮不上忙,生活上搭把手还是可以的。”
  “费事儿!费柴禾!”
  “不打紧的,我不怕累。柴禾不够我回头去山上捡些来,你记得别老让招娣去小树林了,她干两三天都不如我下了工干一个钟头的。”
  何小红憋得脸红脖子粗,她很想跟苗解放讲道理,宠孩子也不能这么宠。问题是,苗解放是那种听得进去道理的人?哦不,不可能的,越是实心眼的人,他就越是固执。除非找那种他特别信服的人过来劝,譬如李桂芳,再譬如唐老师。
  然而,李桂芳才不管这些事儿,大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至于苗解放非要上赶着帮毓秀姐妹仨的房间打扫卫生,又没碍着谁,管他呢!
  讲道理,苗解放这么干是没碍着谁,可他却让何小红再一次情绪崩溃。
  何小红她恨啊!
  她如今最讨厌的都不是毓秀了,而是恨上了盼娣。盼娣是她的亲生女儿,早些年她为两个女儿不受重视,暗地里抱了多少屈、流了多少泪。结果,亲闺女却不向着她,批判她嘲讽她暗戳戳的捅她刀子抽她底牌……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肯定不让盼娣去上学!!
  学校啊,老师啊,害死人了啊!!
  何小红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她小时候正是连年饥荒时,哪怕何家父母不是那种苛待孩子的人,可家里没粮食咋吃?算起来,何小红还是嫁给了苗解放以后,才过上了吃饱饭的日子。当然,也就只是吃饱而已,离吃得好还有一大段距离呢。
  年幼时饥一顿饱一顿的亏了身子骨,嫁人之后虽然饭是吃饱了,可家务活儿却是多了,加上她又连续生了四个孩子,中间最多的也就隔了三年半,前面三个完全是两年一个六年抱仨。血亏之下,又没及时调整心情养好身子,配上连番打击,她能好才叫怪了。
  一直苦捱到了年底,过了元旦,她就又病了。
  临近年关事情特别多,不单是说屋前屋后那些事儿,还有生产队的事儿。今年的年景其实是不错的,他们队上一贯都是秋收后分口粮,年前其实还有一波,却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而是看工分算好了下发的。另外,队上除了养猪外,还有养鸡鸭的地方,这些跟他们社员是没啥关系的,完全独立出来的,规矩都是去一留一,也就是一半上交,剩下的一半是可以作为福利发给社员们的。
  当然,还是要看工分,除了工分还要按人头设置上限,并不是你想换多少就换多少的。
  又因为队上有甄兴华这个跑长途车的能耐人在,他虽说一年里回家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每回待的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五天,可过年是个特例。基本上,甄兴华每年的腊月中旬就会回家,能一直待到年后正月十五左右。当然,这个也不是一定的,可甭管怎么说,他年前是绝对会回来的。
  每到年前这个时候,甄兴华就会想法设法多弄些好东西回来,不拘什么都行,横竖为了过个好年,社员们还是愿意咬咬牙抠出钱来买东西的。哪怕没人买,拿去送年礼也是很体面的。
  除此之外,他们第三生产队的大队长也会四处托人弄些稀罕东西来,多半都是吃食,细粮和肉类,运气好了还能弄到一些糖块来。
  反正,为了能过个好年,所有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而年前,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譬如秋收后盖房子,到了年底基本上都完工了,得办乔迁酒。再譬如,各家各户但凡有到了年岁的未婚青年,都会想法子撮合一下,也是农闲里就开始托人介绍相看着,中意着就先处着,到年前正好订婚。要是有特别性急的,赶在年前办喜事的,也不是没有。
  忙啊,大家都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偏生本地的习俗就是,年前忙活是个好事儿。要不然过年都冷冷清清的,还有啥年味儿呢?
  结果就在这档口,何小红又病了。倒是不严重,就是浑身脱力,完全提不起劲儿来,莫说去队上干活了,就是连一些轻省的家务活儿都干不了。
  李桂芳烦都要烦死了,她还想着临近年关不好骂人,这才勉强按捺住了。可要她回来照顾儿媳那是做梦,最后她也只能略微让了一步,她去干活,让何小红待在家里照看孩子。至于别的活儿,家里每个人都辛苦一点儿,先对付过去再说吧。
  可别忘了,临近过年还有一桩事儿。
  那就是各大学校都要进行期末考试。
  小学生是最幸福的,他们没有期中考试,只有期末考试。不过,这所谓的幸福其实也挺有限的,既然每个学期都只有一次考试,那就意味着好坏就这么一锤子买卖。换成暑假前的期末考试倒是还好,因为每逢暑假,都是队上最忙碌的时候,哪家的父母也没心思管这群小孩崽子的成绩如何。可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就截然不同了,快过年了啊,就算刚放假那会儿大家都挺忙的,可总有轻快的时候。
  试想想,大年三十,爹妈爷奶发压岁钱的时候,问一句你考了多少分……
  大过年的挨骂挨打兴许能逃得过,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压岁钱泡汤了,好吃的跟你无缘了。又因为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你没拿到压岁钱,可你的兄弟姐妹兴许就拿到了,回头就去供销社里买了硬水果糖山楂片,你呢?有得看没得吃,连过年都没滋没味的。
  所以,每到临近年关时,平日里再怎么淘气的孩子,都会稍稍紧紧弦,难得的用功一下。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反正老师们应该也不会故意出难题的,只要分数上面稍微好看一点,能糊弄过去就成。
  这种情况下,最不担心成绩的,就是类似于毓秀这种好学生了,对她来说,期末考试是十拿九稳的,反正就是双百分。至于名次,那不重要,只要能考上双百就是第一名,谁管并列的有多少人,小学又不排名次的。
  当然也有完全不担心成绩的,就好像甄珠,她已经放弃了,反正她爸一年到头也就回来几趟,她完全有信心,就算拿了两盏红灯笼回家过年,她爸也不会揍她的。
  而在这其中,最犯愁的就是盼娣了。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努力一把兴许能冲击一下班级前几名,可偏偏她妈又病了。李桂芳是说了家里人都搭把手帮下忙,可想也知道,到时候干活的一定又是她。
  盼娣央了她爸帮忙分担了一些家务,像搓洗屎尿布这种事情,总不好叫她爸去干,她只能自己上。学习时间被挤占的后果就是,她愈发的没把握期末考试考出个好成绩了。
  总得想法子,是吧?
  没奈何,盼娣去找了毓秀帮忙。
  这要是搁在学期初,还没被家里学校联手引导的毓秀时,估摸着就算勉强同意帮忙,也就是讲一遍,听不懂随意。万幸的是,这一个学期以来,毓秀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听说盼娣复习有些吃力,她很快就丢开了图书,帮盼娣一点一点的把知识撸顺。
  “……像这样的,二姐你明白了吗?”毓秀尽可能往简单得说,努力讲得更直白更浅显易懂一些,她边讲解还边回忆甄卓凡给甄珠补课时的情形,只是心里却在纳闷,这么简单的问题真的会有人不明白吗?
  当然是有的。
  哪怕毓秀往简单了说,盼娣仍然不是特别明白。
  其实,以盼娣这个成绩,考个九十分没问题的,毕竟一年级也不是那么难的。可她的目标却是双百分,那就要费些工夫了。偏偏,这年头最缺的就是各种复习资料,光靠两本薄薄的课本,没办法将所有的知识吃透。而老师们都习惯性的会安排一两道有难度的题目,不是故意为难学生,只是为了看清楚班上究竟谁学得更好一些,毕竟这是每学期唯一的一次考试。
  毓秀思考了半天,决定带盼娣去找甄卓凡。
  甄卓凡也正在为胖妹妹的功课头疼不已,见毓秀过来,他特别高兴:“毓秀,要不你来帮珠珠讲讲题目?你们算术考试肯定会考到20以内加减法的,她到现在只能算总数10的加减法,怎么跟她解释她都听不懂。”
  这样的话,情况就是比盼娣还要糟糕得多了。
  毓秀凑上去看,甄卓凡正好做了个示范:“珠珠你看,假如说,你原本兜兜里有五颗糖,这时候爸爸回家了,又给了你八颗糖,你现在有几颗糖?”
  甄珠委屈巴巴的低着头对手指:“我根本就不可能有五颗糖,妈妈每天只给我两颗。”
  “这就是个题目!好好,咱们改一改题目,你原本有五粒花生米,后来妈妈又……”甄卓凡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讲解法,对于甄珠来说,啥用都没有。当然,就算有毓秀加入也没用的,毓秀最多也就是把花生米改成了山楂片,并没有任何作用。
  盼娣看不下去了,深呼吸一口气,忽的道:“假如甄伟去甄讨厌那边告了你一状,第一次你打了甄伟五下,第二次他又告状你打了他八下,请问你一共打了甄伟几下?”
  “十三下!!”甄珠高兴了,啪啪的拍着桌子,“一下都不能少,结结实实的都拍在甄伟身上!”
  甄卓凡;amp;苗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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