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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 第12节

  陈焕庭:“我其实开车顺路的。你脚好了吗?”
  “基本好了。之前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休养的还不错。”
  说话间,两人已到陈焕庭的办公室。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格子间,与外界隔了一道玻璃门。对面是茶水间,里面摆了两个s形的深棕色沙发。办公室另一侧有两个同样用玻璃门间隔出来的大会议室和会客厅。其余的地方都是开放式的办公环境,整个装修风格有一种工业简约风,很互联网。大约是昨晚集体熬了夜,这会儿上班的人并没有几个。
  陈焕庭将袋子放在会客桌上,说道:“你看看,东西都在里面。”
  苏然打开袋子,里面果然是她的黑色niki,手机、身份证、笔记本都在。她很想现场翻看笔记本,但是陈焕庭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让她实在没有勇气做这个掩耳盗铃的动作。
  陈焕庭说:“派出所给我的就是这些东西。昨天你还提到的钱包和银行卡,都没有找回来。就当做破财消灾吧。”
  苏然埋头把这几件东西一一收进包里:“我没指望还能找回来,已经很谢谢你了。我补办身份证当天就去补办了银行卡,没有其他的金钱损失。”
  陈焕庭点点头:“也不用谢我,是警察找回来的,我只是借花献佛。”
  苏然笑道:“谢还是要谢的,”又不走心地客套,“有空请你吃饭。”
  陈焕庭也笑了笑。这时他电话响起,说了声“抱歉”,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接起。
  白素来电问要不要换行车记录仪。今天她帮陈焕庭去4s店做保养,说师傅发现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有点问题,要换一个。陈焕庭也不做多想,便说那就换吧。
  等他接完电话,转身见苏然仍旧站在桌前。只是她手里拿着本子,神情有些异样。
  “这本子,派出所给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她问。
  “是的。”陈焕庭觉得她问的有些突然,“怎么?”
  “你翻过吗?”
  “我翻过封面,”陈焕庭想起昨天苏然发来让他“勿翻”的信息,解释道,“我是想证明这个本子是你的,看看是否有写姓名,所以打开了封面。当时派出所的人也在,做了登记。我并不是有意要翻阅的,之后才收到你的消息。”
  “就这样?”
  “不然呢?”
  苏然看着陈焕庭的眼睛。
  “怎么了?”陈焕庭知道苏然已经知道他看到了扉页的诗句,深问下去二人都会尴尬,停了两秒还是追问道,“是本子里还夹了什么重要东西?”
  苏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对视良久,她忽然放弃地转过头。
  “没有。”苏然把本子扔进包里,心里弥漫出大片无可名状的失望与失落,甚至还有一些不值钱的伤心,“走了。再见。”
  第13章
  第一次调研结束后,苏然他们返校做好了初步的可行性报告。在合作工作中,苏然对陈焕庭的评价是一位极为靠谱、有领导能力且善于协调的人,有时候分配的任务小组其他人来不及完成,他也不计较,不声不响地就做了,也从不标榜。后来他们在临江大厦的电梯里碰到一次,他出去,苏然进来,也没有多说话。
  第二次调研在寒假,为期五天。因为放假回家的缘故,参加的人比第一次少,刘景明也没有来。在上一次的基础上,这次调研需要更深入的走访和核实。带队老师秦玲精简地将人数两两组合,本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苏然和陈焕庭分到了一组。
  他们一个上午走访了三家,到了罗爷爷家,觉得有些冷,便坐下来烤了会火。青山村的房子少有混凝土的,大多还是土坯房。看上去不经事,但是墙厚土实,屋里点上柴火很快就暖和起来。家里只有罗大发和七岁的孙女罗翠翠。翠翠的母亲生下她就跑了,再没回来过;父亲罗壮目前也在外省打工,家里就剩这爷孙俩。三人聊了一会儿,罗大发起身去厨房做饭,还热情地让苏然和陈焕庭中午就在这里吃。他俩本自己带了面包,但也没拒绝。中午在村民家吃饭也是平常的事儿。
  罗大发走后,陈焕庭还在本子上记录。
  “你在写什么?”苏然好奇,她和陈焕庭走访的是同样的人家,但是每次结束后,陈焕庭好似记录得都比她多。
  “什么?”
  “你每次好像都比我写得多。”苏然凑过去,果然见到陈焕庭的本子上有一个复杂的统计表格,每家情况、人口、性别、年龄,甚至身高体型都有备注,不免叹道,“你做事真的很细。”
  陈焕庭笑笑,不疾不徐地把最后几个字写完:“也不是全为了这个。”
  “那是什么?”
  “我和刘景明在临江大厦有个办公室。”陈焕庭合上本子。
  “我知道啊,我们在电梯里碰到过。”
  “你好像也没好奇我们在做什么?”
  “好奇是好奇过的,没找着机会问,”苏然其实是想说没那么熟,也不好意思问太多,但既然陈焕庭这么有倾诉欲,她就顺从地问道,“那你们是在做什么?听说是创业?”
  “是的,”陈焕庭点头,“旧衣物回收。”
  “旧衣物回收?然后呢?”
  “然后想办法把它转化为产业。”
  “没有人想买旧衣物吧?”苏然问。
  “对,但是我们现在就是在干这件事。”
  这件事情的起源其实也和“梅远基金”有关。本科时候陈焕庭参与“梅远基金项目”,发现村里的孩子衣物破的破、旧的旧,小朋友捡大朋友的、大朋友捡成人的,而同时他所在的大学校园,同学们都会产生穿不坏、但已经失去新意的衣物。这一现象在校园跳蚤市场特别突出:衣服都是五块、十块地甩,卖不完的最后都扔到了环卫工阿姨的车里,颇有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觉。于是他和带队老师商量,捐赠了不少干净衣物给山区儿童。可没想到这一号召导致“供远远大于求”,a大的旧衣物支援了两个村庄后,还绰绰有余,以至于陈焕庭的宿舍到毕业时几乎都快成了仓库。
  而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可以研究的课题。
  “我本科毕业之后,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研究了这个问题,发现国内还没有形成一个非常成熟的产业链。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新衣服产生,它们从布料变成衣服,通过买卖到我们手里,穿过一段时间后,它去了哪里,好像并没有人注意过。”陈焕庭顿了一下,“你注意过吗?”
  苏然确实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的衣服很杂,商场买的高档货和淘宝买的便宜款都有,只要好看她就下手。虽然家里衣服多,但她家的阿姨每年都会清理一批。到a市念研究生后,她在的四人间有一人公派出国交流、一人半走读,宿舍基本就是她和陈倩的天下,可饶是这样,她也觉得收纳空间太少,一度产生过想在外面独立居住的想法。
  “我还真没注意过,”苏然说道,“可能最后还是扔了?”
  “扔了之后呢?”陈焕庭又问。
  “之后?垃圾站?或者分解?”
  陈焕庭笑起来。他拨弄了一下柴火,说道:“中国每年大概有超过2000吨的旧纺织品产生,可真正能得到有效二次利用的不到10%。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扔进垃圾桶,最终被焚烧填埋。这既是对环境的污染,也是对资源的浪费。”
  “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现在做的其实是‘收废品’的事情?”
  “可以这么理解。”陈焕庭笑道,“废品是放错地方的资源,不是吗?”
  “那你们把收集起来的旧衣物怎么弄?”
  “有三个渠道:第一个是把干净的旧衣物捐赠给需要的山区,就像‘梅远基金’联系的山村;第二个是进行二次回收利用,变成环保再生产品;第三个是想办法出口到非洲等贫穷的第三世界国家去。”
  陈焕庭刚说完,苏然就不明觉厉地举起手,煞有介事地鼓了两下掌,然后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陈总,苟富贵、勿相忘。”
  “哈哈哈,”陈焕庭被她逗笑,“我们还在探索第一步,第二、第三都还处于遥远而美好的计划中。”
  “这么一个宏伟的项目,就你们俩?”
  “我们有一个投资人,”陈焕庭的眼睛被火光映得莹莹发亮,“但主力就我们俩。临江大厦作为办公地点,宿舍基本为仓储用地。忙不过来的时候,会付费让本科生来帮忙。”
  “厉害,”苏然叹道,“理工科的人就是厉害,做的事情都是造福人类,我们文科就只会无病呻吟。不过,你把你们的思路都告诉我了,这算不算是商业机密?”
  “不算。想法拍脑袋就有,做到却很难。”
  “这个评价很客观。”苏然颔首,又示意他的本子,“那你的记录和这个有什么关联?”
  “我想有针对性地给青山村的村民提供帮助。之前一股脑地将旧衣服捐赠出去,也没管人家到底需要什么、又需要多少。如果不能做到有的放矢,其实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你有合适的废旧衣物吗?欢迎捐赠。”
  “有当然是有,还很多呢……”苏然一口答应,但又说道,“……只是……”
  苏然忽然间的犹豫,让陈焕庭不自觉联想到刘景明之前说的苏然家境良好,以为苏然是舍不得好的衣物,没想到苏然说的竟然是:“我的衣服小孩子肯定穿不了,成年人穿嘛……好像又有些小,我还是很瘦的……”
  陈焕庭愣了一愣,他只听说过女生说自己胖,从来没有听过女生说自己瘦的。不过转念一想,苏然说的也是实话:村里留下来妇女都是田里劳作之人,不说五大三粗,至少也是腰肥臂壮,和平日里大学女生的穿的衣物款式型号都相差甚远。
  他忍不住笑着上下打量苏然,她穿着一件深色收腰的长款羽绒服,样式简约但裁剪精良,显得人又高挑又苗条。瞧着苏然认真的表情,他也认真点头附和:“你说的对。女生的观察角度确实和男生不一样。”
  苏然也笑:“如果实在需要,我也可以把自己吃胖一点。”
  陈焕庭站起来:“那倒不用,你说的这点,正好是我们的第二个思路——旧衣物的再次改造利用,”说完,他搓了搓手,迈开长腿往外走去,“走,换个地方。”
  “为什么?”
  “你不觉得有点冷了吗?”他在门口停住,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有点。”苏然配合地跳跳脚,“火快灭了,没柴了。”
  “去厨房,”他说道,“给老人家省点柴火。”
  -
  厨房没有灯,只有一个天窗,即便是白天光线也有些昏暗。农村的厨具都是加大号的:巨大的灶台、巨大的铁锅、巨大的锅铲。罗大发蹲在灶台边抽着叶子烟,巨大的锅盖里闷声翻出着什么,香飘四溢。苏然问锅里是什么,罗大发笑眯眯地揭开锅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汤煮饭,四周沿着大铁锅边沿贴了几个玉米饼。罗大发将玉米饼翻了一面,问道:“饿了没?”
  苏然咽下口水,点头:“有点。罗爷爷,这好香。”
  罗爷爷笑道:“农村没有什么好菜,我们吃的都简单,中午委屈你们了。好在菜还算新鲜,上午刚从地里摘的,肯定没有化学污染。这玉米也是自己地里的,现在只剩这么点了,就一并磨成糊糊做饼了。希望你们吃得惯。”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窜进来一只大黄狗,围着罗大发又扑又跳,尾巴直摇。紧接着脆生生的童音传进来:“爷爷爷爷,饭好了没,我饿了!”
  只见一个穿着红色小袄子的短发小妞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到苏然和陈焕庭顿时止了声,只用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们转,然后不声不响地躲到罗大发身后去。
  罗大发直接用锅铲指着女童,向苏然这边介绍道,“这是我孙女,罗翠翠。”又将锅铲换一边,对苏然说,“这是城市来的大学生,是来帮咱们在清河上架桥的。噫,你愣着干嘛——快叫人呀。”
  罗翠翠抿着唇上下打量苏然和陈焕庭,小声说道:“……叔叔阿姨好。”
  苏然哭笑不得,蹲下身来,看着翠翠说:“叫我姐姐就行了。”
  翠翠瞧着眼前这位漂亮小姐姐,白皙的皮肤仿佛在这暗淡的房间里发光,愣了两秒才改口:“……叔叔姐姐好……”
  陈焕庭:“……”
  那只大黄狗见苏然蹲下,也热情摇着尾巴过来蹭她。罗大发拿着锅铲跺脚撵它:“噫!你这脏狗,走开走开,把人家衣服弄脏了。”
  苏然倒没觉得什么,伸手摸摸它的头,它竟然乖巧地趴在她跟前,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苏然抬起头问:“它好像挺喜欢我的,它叫什么?”
  “农村野狗有啥名,我们就叫它大黄。”
  “大黄。”苏然试探性地叫它。
  它似乎听懂了,又准备起身来蹭她。
  “好了好了,你别蹭人家了,”罗大发赶紧站到苏然跟前,“饭也差不多了,翠翠,你拿上碗筷,我们吃饭了。”
  第14章
  晚上苏然和陈倩在整理白天的东西。
  苏然说:“陈焕庭和刘景明在创业,你知道吗?”
  陈倩:“知道。回收旧衣物的。他本科就在弄了。”
  “我觉得陈焕庭做事很细致。”
  “怎么个细致法?”
  “我们走访村民的时候,他会很详细地记录每个人的情况。我问为什么,他说是想有的放矢地捐赠,不想‘为了完成任务’而捐赠。虽然这种方式很理想化、实施也很难,但他还是在做。我们中午在罗爷爷家吃饭,可能村里的人都不太重视饭前洗手,但是他注意到了,罗爷爷说没有流动的水,不方便,要去水缸里舀水。饭前他就舀了一大盆水淋着让我们洗。吃饭完不知道他又怎么在厨房找到一截橡胶水管,洗干净一个塑料簸箕,在屋后的山泉那里装了一个简易的洗手台。虽然只是山上的水,但也总比不洗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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