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可贵

  口中郁闷的念念有词,这家伙怎么还跟个娘们儿似的?
  “来人,将琴取与我。”今日沈如锡心情也是空前的好,笑过饮过,兴致大增,有想要抚琴抒怀的冲动。
  苏柏闻言也吩咐道,“给我一管萧。”
  郑清拍手道,“好,琴萧合奏,高山流水。”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伯牙子期,相知可贵。
  这又何尝不是在暗喻她们之间的情谊?
  孟宛清听着抑扬高下巍巍洋洋的琴音伴着萧声,一时慷慨激昂、热血沸腾。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曲子从最初的激越逐渐轻缓、抑扬顿挫,不可拟测,上八段乃高山,下七段系流水,意虽似别而题神立体,气韵起承一无差异。
  孟宛清听到最后情难自抑,忍不住跟着清唱道,“挥弦一曲几曾终。历山边,犹起薰风。门外客携琹,依稀太古重逢。髙仾处,落雁惊鸿。怕弹指唤醒美人邜睡,客子春浓。任闲愁千缕,也不觧踈慵。”
  沈如锡衣袂飘逸,白衣如雪,十指灵动激昂的拨动琴弦,高山流水,迂回雄壮。
  “焦桐,非中郞靑眼,徒沉埋爨下残红。休虑却,调高和寡,换徵移宫。”
  “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
  “盼何时,锺期再遇野航中……”
  弹到最后雨落山涧、紧接着山流暴涨岩土崩塌,孟宛清恍若透过琴声看见钟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一时,伤怀溢涌。
  眼角竟湿了几分,再一看,平日好动如魏中林也在时而流畅时而低越的琴声中怔怔出神,神思悲痛,而沈如锡跟苏柏似有默契般,合奏到最后,竟是齐齐停下。
  几人相视相顾,胸口皆涌动着悲壮激扬的无声情绪。
  “少时志在泰山,心之向往,而后志在流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郑清满腹感慨,红着眼眶朝她们一一举过杯,“今生能与诸位相识,士为知己,郑清便是死也无憾了。”
  魏中林喉咙动了动,合声道,“我也是。”
  随后苏柏也点了点头。
  孟宛清胸中豪情万丈,直接以壶代杯,起身敬道,“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无论高山亦或流水,相知可贵,知音难觅,孟洵今日在此敬诸位一杯!”
  说着痛快仰首,竟是灌了大半壶酒下去。
  “好!”苏柏也被她旷达不羁的情绪所感染,也拿起一壶酒,“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眼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抱壶饮酒,魏中林又怎甘落后,只是这酒却只剩下最后一壶,而沈如锡也与他同时伸出了手。
  “中林。今日这酒,让给我罢。”沈如锡几分醉意,笑容和朗。
  魏中林虽不愿,却也松开来,却是傲娇的补了一句,“就此一次。”
  下次,他可不让。
  沈如锡冲他扬眉笑笑,抱起酒壶,仰首便饮,这般痛快又是畅意,酣畅淋漓。
  几人喝着,醉着,谈着,笑着。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何夜无月,何夜无酒,却难在有这般肆意放纵的知交好友。
  *
  说好的不醉不归,当真不醉不归。
  孟宛清醉到人事不省,昏醉如泥时只听魏中林在耳旁说什么“围猎”“操练……”再多的,她已记不清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双目迷蒙中依稀看见一个曼妙的人影在床榻前忙来忙去,薄暮晨光,映在那个娇白的侧颜,似是第一次相见那般,她拿着熏香打开银色缠枝纹的熏球,小心翼翼往里倒。
  一滴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流出来。
  “洵哥儿……你怎么哭了?!”秋桃原以为她还没睡醒,结果一瞥眼却发现她何止醒了,正含泪看着她。
  孟宛清什么也说不出来,抱住她便哭。
  哭的泪眼朦胧。
  芳杏……芳杏……
  听着她口中依稀反复的念着一个名字,秋桃心痛如绞,反手环抱住她,“洵哥儿……”
  她哭的一抽一抽,眼泪鼻涕都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
  视线所及之处全勾起了过往的回忆,站在铜镜前为她梳理长发的月华,坐在炕桌前为她缝制新衣新袜的芳杏,还有默默无闻却总是将院内院内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桂枝。
  还有……还有为了她嫁给那个狼心狗肺一文不值荣安的秋桃……
  “洵哥儿。”香雪的声音乍然在外响起,带着几分罕见的恭敬,“夫人传你去荣熙堂用早膳。”
  秋桃听见香雪的声音这才赶紧抹了抹眼中的泪,又心疼的为孟宛清擦去涕泪,捧着她哭的苍白的脸颊,字字坚定,“洵哥儿,为你做的那些,都是奴婢们心甘情愿。”
  “……”
  “奴婢们生在这世间,本就做牛做马,无怨无悔。”
  孟宛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揪住她的两个肩膀,才擦干的眼又哗哗的掉出泪来。
  秋桃见她哭,自己也跟着哭,虽哭却是含着笑的,“那日洵哥儿对奴婢说,说你出息了,说不会再让奴婢受委屈。”说着,情绪有些控制不住,肩膀也跟着颤抖,可还是含笑含泪说下去,“奴婢,信您。”
  一句奴婢信您,深有力的击进孟宛清心底。
  激重澎湃。
  芳杏,月华还有桂枝,她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孟宛清哭的嗓子都哑了,心中的悲痛才堪堪压制了些,她不住的擦着眼睛,揉着泛红的眼角,开口时声线沙哑,“秋桃,我那日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哪件?”秋桃怕她眼睛哭肿了,拿了块浸了凉水的帕子过来为她敷眼。
  孟宛清看着她,一字一句,“我说不会让你受委屈,便不会再看着你跟那个混账东西在一起。”
  秋桃心里有什么涌了涌,热潮潮的,可嘴上却强颜欢笑,“洵哥儿,我已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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