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季眠又想起煊阳君青面獠牙的样子了, 心底哆嗦了一下, 认真回复:【谢谢你。】
项殊:【夫人, 为您效劳是属下的使命。】
季眠:【……】
项殊:【我现在去看看神君, 他好像拆了寿阳殿,老祖宗气坏了。你明天再回来吧,到时我我教你瞬移, 也许在神君想冲你发火时,还能躲一躲。】
季眠看着项殊发的信息,又想着煊阳君的样子和被拆掉的寿阳殿,上次对煊阳君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点好感好像又烟消云散了。
他真的又凶又可怕!
*
第二天,季眠跟项殊确定了煊阳君不在天宫,才背着书包去公交站。
但她没想到,刚出小区门就遇上了季秀安。季眠僵了僵,下意识握住了书包带,打算装没看见直接走掉。
“眠眠,”季秀安开口叫住了她,向来洪亮强势的声音里居然裹着重重的疲惫感,“姑姑不知道你具体住哪个单元,六点就在这里等了,你真打算装看不见?”
季眠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才慢吞吞看向她,“你有事吗?”
刚才离得远,没太看清季秀安的模样,现在看清了,季眠不由有些吃惊。距上次见面,也才短短一个多月,季秀安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向来注重外表,一直都是以一副精英女人的模样见人。穿着偏职业的修身套装,精致得体的妆容,举手投足间都有种高高在上的强势感。
现在她依旧穿着得体服饰,依旧化了完美的妆,但她眼里的疲惫怎么都遮掩不住,嘴角也带着种丧气的下垂感。与其说是都市丽人,她现在更像是一个被生活长期磋磨,灵魂极度疲惫的女人换上了都市丽人的皮。
季秀安冲她笑了笑,是少有的讨好,“姑姑去买点早餐,我们去小区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
季眠抿抿唇,然后抬眼直直看她,“不了,我们去早餐店吧。”
人多的地方,不管见不得光还是见得光的事,都会有所收敛。
“早餐店人多,不方便说话。”
季眠不善辩驳,但坚持不松口,“去早餐店,不然我就要走了。”
季秀安愣了愣,她职场打拼多年,何其精明,立刻悟出了季眠的意图。
她脸上讨好的笑敛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她,带着点质问:“眠眠,你不相信姑姑?”
季眠也不闪躲,认真看着她回答:“以前信的。”
她说话很软,并不强硬,但这种无比认真的神情,给人一种这件事已经无法转圜的感觉。她确确实实不再相信她。
季秀安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她颓然地站了会儿,终于无力道:“找个早餐店吧。”
现在正是早餐时间,不过假期,早起的人不算多,但店面里也很热闹。
季秀安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后面有两盆茂盛的绿萝,多少能遮挡一些。
两人也没吃早餐的心情,坐下后,季秀安单刀直入问:“眠眠,你真的不考虑继续跟姑姑住?”
季眠疑惑地蹙眉,她以为这件事已经定下了。季秀安不像那种反复无常的人,怎么会突然大清早堵她,就为了再说这件事?
“姑姑,我现在这样很好。”
季秀安睁大眼看她,眼眶开始泛红,“眠眠,你真的就一点不念我们姑侄情了?你十二岁就跟着我来江市了,你当时才那么一点点,”她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你抱着我的腿哭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季秀安说着,像是动情了,眼眶越来越红,伸手扯了一张纸巾,扭头捂住了眼。
季眠看着她泣不成声,却始终咬着唇没有说话。她内向性格软,但一点也不傻,事情肯定不对劲。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姑姑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博取同情。
没有人真的是傻子,犯傻好说话的前提,是会为对方心软。可是从那天山林里,季秀安说让她别破坏家庭和谐开始,她就不再对她心软。
季秀安哭了片刻,没有等来安慰和询问,她继续哽咽着说:“眠眠,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名义上是姑侄,但姑姑已经打心底里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你真的就这么狠心?你忘了姑姑每天给你做早餐,晚上陪你写作业……”
“早餐是施漫吃剩下的,陪着写作业,是因为施漫都不会,你要盯着我给她讲解。”季眠一字一字,慢慢辩驳。
她不会吵架,也不会扭曲事实,但是会陈述发生过事。
季秀安看着她尖叫了一声:“眠眠,姑姑五年真心付出,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她的尖叫自然引来了一些围观,这让季眠不再在,她垂眼咬着唇僵在那里。
“怪不得在你眼里,姑姑这五年付出抵不过你母亲那边的人给的优越生活。季眠,你这么对姑姑,你真的有良心吗?”
在四面八方投来的偷偷打量的目光下,季眠涨红了脸,但还是努力控制住窘迫,抬起眼看她,“姑姑,如果你要问我的选择,我已经说过了,我选妈妈这边。如果你要用感情绑架我,那你去跟我的律师说。”
季秀安刚才还哭得满脸是泪,现在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是彻底失控了。
她压低声音,冲着季眠吼:“你现在真的厉害了,还有律师了,所以就不用管你姑姑的死活了?”手指指向自己,因为过分用力而颤抖着,“你看看我,我是你姑姑,不是陌生人!”
她站了起来,似乎怕被人听见,一手撑着桌子,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更低:“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他是你姑父!那个被逼崩溃,离家出走的,是你表姐!当然,你不用管!我们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亲人!你只管过你的好日子去,只要你晚上做噩梦的时候,良心不会难受!
“季眠,你跟着我们过了五年好日子,现在出事了就跑,这世上的人情就是这么淡薄,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早该明白!”
季秀安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疯狂,额角的青筋因克制而暴起,一双眼瞪得溜圆像是要脱框而出,白眼球上全是红血丝,薄薄的嘴唇像抽搐般勾出奇异的弧度,表情扭曲而狰狞。有一瞬间,季眠觉得她的模样比煊阳君本相还吓人。
她悚然一惊,本能往后退,带的椅子刮地,刺啦一声响。
刺耳的声音刮过耳膜,季眠回过神,她连死神都敢嫁,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默默深吸口气,看向几乎失控的季秀安,平稳有力道:“姑姑,不管你说什么,我只有那一句话,我跟妈妈那边。”
她不会吵架,但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本就濒临崩溃的季秀安瞬间失控,“季眠,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她尖声喊叫,抬手就把面前的桌子掀翻了,桌椅板凳相互碰撞,满地狼藉。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老板的注意,他气势汹汹赶来,嗓门粗大的吼着:“你们干什么呢?在我店闹事是吗?”
老板长得五大三粗,又黑又壮,气势和嗓门都很惊人。他这一喊,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也全都集中过来。
季眠一瞬间如芒在背,窘迫地说不出话来。她不懦弱,但自我要求极高,稍有理亏,就不敢辩驳。
店老板不知道谁掀了桌子,但这一地狼藉,两人都脱不了关系。那个中年女人狰狞暴怒,显然不好惹,柿子自然要捡软的捏,他伸手就去抓季眠胳膊,“你们干什么?闹事是不是……”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他手还没碰到季眠的衣服,就被人用力捏住了手腕,一下拧到了一边。
季眠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因窘迫而狂跳的心一点点平稳下来,“姜、姜妄?”
她回头,见清瘦的少年捏着老板的手腕,脸上是一贯的吊儿郎当。
“昂,”他牵一下唇角,抬手抓住她衣领,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到了身前,“过来。”
他站在她身后,身形高大,懒洋洋往柱子上一靠,几乎将季眠整个遮住,完全的保护姿态。
店老板喊了起来,“这姑娘砸了我的店,不赔还要打人是吗?我报警了!”
姜妄松开了他手腕,笑了笑,“你张嘴就喊,是我们姑娘砸的吗?”
“就她们俩在,不是她们还有谁?大家评评理,光天化日砸店打人,还有理了?”
老板说着话,周围一片附和声,他像是有了底气,伸手又要去抓季眠。
“啪——”
姜妄动作很快,一巴掌拍他肥肥的手背上,疼得他龇牙例子。
“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店老板开始嚎叫。
姜妄一把捏住他脸颊,不耐烦地咬咬后槽牙,“能好好说你就好好说,非要嚎丧,爹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来硬的。”
他说着话,一脚踩中地上的椅子,椅子哗啦一声,裂成几块。
喧闹的早餐店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好奇而害怕地偷偷打量着这个清瘦的少年,怀疑他是跆拳道大佬。
店老板也不敢再撒泼,揉了揉被姜妄捏得发酸的腮帮子,争辩道:“这里就她们俩,不是她们还能有别人?把我的店砸了,我讨要赔偿,合情合理。”
“你也知道有俩人,凭什么就抓着我们姑娘不放?干什么?柿子捏软的,欺负我们家小姑娘没人?”他说着话,抬起一只手直接盖在了季眠头顶,一副撑腰的模样,“看见了,我罩了。我们做的,我们认,多少都赔。但要是我们没做,让我们受一丝委屈试试。”
他的手很大,完全盖住了她的头顶。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侵染她的头皮,温热微麻的感觉一点点传递至全身,像被温泉包裹住一般。
她从来小心,从来不惹事,即便自己没做错,有时候也会选择隐忍来息事宁人。因为她心底深处一直知道,不管对或错,都没有人会来替她撑腰。
季眠的心情很复杂,酸涩又沸腾。除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原来她也可以被庇护。
她紧紧捏着拳,控制着鼻头泛起的酸意。
面对姜妄的质问,店老板小声嘀咕,“那我也不知道是谁弄的,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算了。”
“那不是有监控?”姜妄示意点餐台附近,那里有个显示屏,分隔显示着店面各个角落的情况。
老板支支吾吾:“我不是忙……”
“那活该我们受委屈?”
姜妄提高音量,吓得老板愣一下,随后赶紧去查监控。
季秀安全程环胸坐在椅子上,半耷拉着眼皮,保持着都市丽人的高贵冷艳,似乎完全事不关己。
老板离开,姜妄垂眼看了季秀安一眼,然后把脚边的一个酱油罐踢了过去,直接撞在她小腿上。
季秀安勃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姜妄走近一点,要笑不笑地压低声音道:“自己的烂摊子,让季眠擦屁股?爹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还有下次……”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毫无情绪的语调,带着干硬的冷意,“你就跟那个畜生作伴去。”
最后一句话,让季秀安猛地打了个寒颤,她倏然睁大眼,惊恐地看向面前的少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妄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正经地笑着,“不是说了么,是你爹啊。”
过度的惊愕让季秀安完全无视了姜妄不尊重的语调,她只一直死死盯着他看。
店老板很快看完监控回来了,证实了是季秀安突然失控掀了桌子,跟季眠无关。
姜妄掏二百块钱拍桌上,“我们做的我们认,凳子我踩碎了,我们姑娘确实给你带来了点麻烦,这是我补你的。别的,你找她吧。”
姜妄扬扬下巴示意一边已经呆住的季秀安,然后抓住季眠的手腕,直接将人带了出去。
季眠一直有些恍惚,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刚才的事对她来说算不上大事,但却让她的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从她离开施家开始,她就成为了一个没有根的人。漂浮在茫茫人海里,无人同行,无人可依,也无处可去。或许从十二年前,父母去世开始,她就已经是个没根的人了。片瓦遮头,并不代表是家。
她很早就明白什么是寄人篱下,她加倍小心,加倍避免错误,不让人抓到任何毛病。一点点差错都让她心惊胆战,不敢说话,不是软弱,而是缺失多年的安全感让她学会了息事宁人。
刚才姜妄一口一个“我们姑娘”。她明白,他只是为了有个立场便于交涉,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却让她生出一种浓烈又不合时宜的依赖感。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不用活得那么小心翼翼,偶尔行差踏错,也有人担待着。
多少年了,她都已经忘了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季眠太阳穴又酸又涨,顿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