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四姑娘,是……”文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试图解释什么。
  端木绯抬手示意她噤声,根本懒得听。
  端木瑞才六岁,能一个人偷偷溜出院子,还跑到莫氏那里闹了这么久,先不说琼华院上上下下这么多下人都没发现,只一点,他从何处知道莫氏住哪儿?这件事究竟从何而起的,显而易见。
  “五弟弟,我先走了。你可要乖乖的。”端木绯伸出手,揉了揉端木瑞的发顶,故意把他的头发弄乱了一些,心里颇有种满足感。
  端木瑞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乱了,只笑眯眯地对着端木绯挥了挥手,“四姐姐,你别忘了答应我的……”
  在男童的谆谆叮嘱中,端木绯又朝雁露厅的方向原路返回。
  走到半路,就看到一道披着大红斗篷的熟悉身影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蓁蓁!”端木纭更衣回来后,没看到端木绯,听丫鬟说端木瑞去了莫氏那里的事,就匆匆出来了。
  看端木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手里还捏着一枝红梅把玩着,端木纭就知道妹妹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五弟弟呢?”
  端木绯亲昵地挽起了端木纭的胳膊,“姐姐,我把五弟弟送回琼华院了……”
  两人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端木绯也不多提莫姨娘,只大致地把端木瑞跑去闹得鸡飞狗跳的事说了,然后道:“姐姐,我琢磨着五弟弟会突然跑去‘看’莫姨娘,十有八九是被二婶母派人怂恿的。”
  端木纭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指着小孩子去闹事,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长进,都把五弟弟教成了什么样了。我看还是得和祖父说说,反正五弟弟也快七岁了,干脆早点移到前院去住,还有祖父可以看顾……”
  端木纭挑了挑眉,眉宇间透着一抹飒爽的气魄,颇有长姐的风范。
  端木绯把脸颊靠在端木纭的肩头,撒娇道:“姐姐,我有姐姐看顾就够了。”
  她的声音娇娇柔柔,带着几分软糯,更透着浓浓的信赖与欢喜,听得端木纭真是恨不得把妹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
  “那是自然。”端木纭笑了,“我们蓁蓁嫁人以前,都归我看顾。”
  姐妹俩笑笑闹闹地往前走着,说笑声被寒风送了出去,给这挂满大红灯笼的府邸又添了几分喜气……
  黄昏时,当这些灯笼被点亮时,喜宴也“顺利”地结束了。
  申时过半,端木纭和端木珩亲自送了客,尚书府也随之安静了下来,夜幕落下,归于寂静。
  次日,莫氏给每房都送了些亲手做的女红,又去了永禧堂给贺氏磕了头,礼就算是成了。
  莫氏送到长房来的礼是一副小巧精致的紫檩木座双面绣插屏,插屏上一面绣着仙鹤衔桃,另一边绣着喜鹊登枝,绣工可说是出神入化,而且一看就极为费时费心,可见莫氏对长房的尊重。
  端木绯爱不释手地把这插屏好生欣赏、把玩了一番,心里只觉得这莫氏果然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相处要简单的多,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反正对她来说,只要有人能牵制住小贺氏,不让她胡来就行了,那么以后端木家也能安生很多,姐姐管起家来才能轻松一些。
  如此甚好……
  端木绯只是在心里感慨唏嘘了几句,就把莫氏抛诸脑后,毕竟那不过是端木朝的二房,与她们长房也不相干。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关于莫氏的一些事还是不时传入她耳中,比如莫氏虽然相貌平平,却很有几分手段,很快就把住了端木朝的心;比如端木朝已经连续三天歇在她的院子里了;比如本来还在称病的小贺氏终于按耐不住了,非要莫氏去侍疾……
  琼华院里热热闹闹,端木绯实在顾不上理会,她正对着窗外的那个不速之客露出乖巧的笑容。
  “封公子。”
  端木绯笑得有多灿烂,心里就有多无力,真不明白这位公子哥怎么突然又惦记起她来了。她最近都乖乖待在府里,再安分没有了。
  封炎的目光落在端木绯捧在手里的南瓜形手炉上,嘴角不由翘了起来。他就知道,他挑的手炉蓁蓁一定喜欢。
  封炎心中雀跃,眉宇间透着一抹少年特有的朝气与明朗,兴致勃勃地说道:“蓁……咱们去长安右门看热闹去!”
  看热闹?!什么热闹?!端木绯觉得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看热闹,大冷天的,在家有炭盆和暖炕多好啊,何必出门找冷讨累呢。
  然而,当她对上封炎那双明亮的凤眸时,却是怂了,只能乖顺地点头应了。
  封炎来得像一阵风,走得也跟幽灵似的,一眨眼就没影了,好像从来没来过,可是端木绯不敢放他的鸽子,急忙令碧蝉去备了马车。
  两盏茶后,马车就驶出了尚书府,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长安右门与长安左门这两道门是皇城通往金銮殿的总门,平日里文武百官上朝都要从这两道门进入,除了皇帝以外,无论是官居几品,功勋几何,都必须下马步行。
  端木绯心里其实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热闹要去长安右门看,莫非是什么官员要倒霉?
  她也没多想,反正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然而,没等马车抵达长安右门,前方的道路就变得拥挤起来,不仅是她的马车在往长安右门的方向赶,还有不少路人也在朝那边走,外面一片喧哗,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不时有“举子”、“聚集”、“意气”的字眼飘了进来。
  端木绯见马车颇有几分寸步难行的感觉,干脆就吩咐马夫停下了马车,披上斗篷,下了车打算步行。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前方几丈外那个一身天蓝色锦袍的少年牵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正看着她,黑马悠闲地甩着尾巴。
  奔霄!端木绯的眼睛顿时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笑容璀璨。
  她掏出随身带的松仁糖,喂了奔霄,又摸了摸它黑得发亮的毛发,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却见指间多了一片白色的花瓣。
  那小小的花瓣还没她指甲盖大,洁白柔嫩……端木绯心念一动,欣喜地问道:“公主府的白梅开了?”
  封炎眨了眨眼,凤眸中闪过一抹如流星般璀璨的光芒,道:“前两天就一起开了,我娘说,等过两天下雪了,就该赏梅了。”
  端木绯一听,眼睛更亮了,比那旭日还要灿烂。
  公主府的白梅那可是整个京城最好的,还是先帝命内廷司从江南千里迢迢运来的树种,用这白梅的花瓣配合当年的雪水,便能酿最上好的梅花酒,酒色清透,花香幽幽,口感柔和又不会醉人,绝对是上品。
  端木绯目光灼灼地望着封炎,她也想去赏梅。
  看着她这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封炎的心情更好了,含笑道:“到时候,我让我娘下帖子给你……和令姐。”
  端木绯笑得更欢,神采飞扬地说道:“我会酿酒,我给长公主殿下带些我酿的梅花酒。”
  此刻,端木绯的脑子里被公主府的白梅所占据,心想着:这梅花可不仅能酿酒,白梅上的雪水收集起来泡茶也是极好的,梅花还可以做点心……
  封炎怔怔地看着她灿烂的笑靥,眼睛有些发直,也就说,他也可以喝到蓁蓁亲手酿的梅花酒了。
  砰砰!
  封炎心跳不由加快了两拍,如擂鼓般回荡在耳边,一瞬间,热气由心口急速蔓延开去,他的脸颊一下子又红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前方骤然传来了如闷雷般的击鼓声,一下接着一下,如雷声阵阵,连绵不绝。
  旁边就有一道声音高呼了起来:“有人敲登闻鼓了!”
  四周随之骚动起来,那些路人争相告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神情激动:
  “这些个举子还真的去敲登闻鼓了啊!”
  “大盛这都十几年没人敲响过登闻鼓了吧!”
  “是啊是啊!”
  一片喧哗声中,端木绯怔了怔,朝前方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了,长安右门外设有登闻鼓,是百余年前由太祖皇帝所设,让普通百姓可以击鼓鸣曲申冤。为防止无端刁民的恶意上访,按照大盛律例,如击登闻鼓者若无功名,先廷杖三十。
  大盛已经有十几年不曾敲响过登闻鼓,今上登基以来,更是头一回!
  “咚!咚!咚!”
  鼓声还在一声声地传来,周遭的人群彷如一锅被煮沸的热水般沸腾了起来,后面的人激动地蜂拥而来,如海浪般朝长安右门的方向走去,人流彼此推搡着往前走,整条街道都越来越拥挤嘈杂。
  “小心!”
  眼看着一个中年妇人朝端木绯挤来,封炎想也不想地出手把端木绯往他这边拉了拉,用他的身体挡住后方的人。
  端木绯踉跄了两步,一手扶着奔霄的脖颈,方才稳住了身体,直觉地说了一句:“多谢封公子。”
  封炎此刻方才感受到触手的软嫩,蓁蓁的手小小的,那么细腻,柔嫩,温暖,与他的满是糙茧的手不同。
  这是蓁蓁的手!
  封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轰!
  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一般,封炎只觉得脸颊更热了,更烫了,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
  “咳……我们回……赶紧过去吧。”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又流连了一瞬,便放开了端木绯的手。
  二人一马顺着人流的方向朝长安右门走去。
  此刻,长安右门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二三百名学子聚集在那里,四周还有更多围观的百姓。
  忽然,击鼓声停止了。
  “学生有冤!”
  一个举着木槌的灰衣举子站在最前方的登闻鼓旁朗声高呼道,情绪高昂。
  四周静了一瞬,紧接着,他身后的那数百名学子也齐声胡喊道:“学生有冤!”
  那整齐划一的喊声如雷般,令得空气都为之一震。
  “咚!”
  灰衣举子又高举木槌敲了一下,继续道:“学生要状告长庆长公主荒淫无度!”
  “学生要状告长庆长公主荒淫无度!”后方的学子们再次重复道。
  这义愤填膺的怒斥声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骤然劈下,惊得四周围观的百姓以及守在登闻鼓旁的锦衣卫皆是面色大变。
  这罪名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那锦衣卫简直都头大如斗,按照大盛律例,一旦敲响登闻鼓,就必须受理案件,因其不受理案件,以致击鼓人自残,那么守鼓官就要被治罪,可是这个案子,他哪里敢接这道状纸啊!
  那锦衣卫只是一个犹豫,那个灰衣举子已经开始朗声念起他们的申冤状纸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随着他的字字控诉展现在众人面前。
  灰衣举子姓祁,名叫祁子镜。
  一个月前,祁子镜与同乡丁文昌千里迢迢地一起来到京城赶考,然而十天前,丁文昌忽然失踪了。祁子镜四处寻找丁文昌的祁子镜下落,连找了三四天,在京中的一家当铺里发现了丁文昌的玉佩,经过一番调查后,他发现玉佩是长庆长公主府里一个下人来典当的。
  祁子镜找到了公主府的那个下人,没有直接去质问对方玉佩是从何处而来,反而暗中调查了一番,发现那个下人最近手头松快了许多,花钱大手大脚,其中必有蹊跷。
  一日,祁子镜借着那下人去喝酒的时候,故意与他搭桌,给他喂了不少酒,才从他口中诱知,这下人不久前发了一笔横财,在城北郊的乱葬岗捡了一块玉佩……
  祁子镜就去了一趟乱葬岗,花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同乡丁文昌的尸体。
  人已经死了好几天,尸体发臭浮肿,可是那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却骗不了人,丁文昌是被人勒死的。
  祁子镜起初还以为是劫杀,就带着丁文昌的尸体去了京兆府,把来龙去脉给说了,被一个好心的衙役劝住了,并悄悄透露,这丁文昌十有八九是因为相貌俊俏,被长庆长公主纳进府里,才会有此祸端……
  长庆风流的事京中无人不知,而这祁子镜是外乡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那衙役又告诫祁子镜,如果他还想考取功名,就莫要闹事了,毕竟长庆是皇帝的胞姐,素来受皇帝的看重,这事闹大了,谁也得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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