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节
“封老弟,且随我去给两位王子行礼。”
伏骞伸手做请状,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带着封炎一行人来到坐在下首的两个锦衣男子跟前。
这两个男子皆是皮肤黝黑,模样有三四相似,一个三十来岁,留着虬髯胡,粗犷健壮;一个二十余岁,上下颔蓄着短须,精装干练,显然是兄弟俩。
“见过大王子、二王子。”
封炎一行人纷纷以大盛礼节对着两位王子行了礼。
“大盛使臣多礼了。”
让封炎惊讶的是,这大王子开口就是一口还算流利的大盛话,他身旁的二王子也不示弱,立刻就接口道:“使臣这几天可曾在这都城好好逛逛,领略一下我蒲国风光?”
封炎的惊讶只是一闪而逝,早闻先蒲王朗日玛喜欢中原文化,是以向皇帝主动提出和亲的要求,看来十有八九,所以连两位王子都为了讨好父王特意学习了中原文化。
封炎若无其事地与那两位王子稍稍寒暄了两句,就被伏骞带到了他们的座位坐下,他们的座次只屈居于两位王子和九位族长之下,也算是蒲国对于大盛使臣的重视了。
这一点,无论是封炎,温无宸和慕瑾凡都是心知肚明,暗暗地交换着眼神。
众人纷纷在那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坐下,封炎也是席地而坐,忍不住抬眼朝前方空着的两个主位看了一眼,那两个位置应该是给王和王后的座位。
平台上,还有一些客人在陆陆续续地到来,有大臣,有王亲,也有其他几个族长……空气里弥漫着那些蒲人豪迈的声音,四周越来越热闹,旭日也越升越高,在平台上洒下一片金红色的光芒。
周遭一个个着一式镶金边白袍的女奴恭敬而卑微地给贵宾们上酒水、点心、瓜果。
一个高挑丰腴的女奴提着金色的酒壶过来给封炎斟酒,“哗啦啦”的酒声回荡在封炎的耳边,他的目光一会儿看看两位王子,一会儿又再次看向主位……
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呼声自他耳边响起,封炎眼角的余光就看到那女奴不慎手一歪,酒壶里那红褐色的酒水就正好洒在了封炎湖蓝色的衣袍上,在袍角留下了一大片酒渍,那红褐色的酒水乍一看就仿佛鲜血般触目惊心……
那个看来最多十八九岁的女奴连忙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诚惶诚恐地以生硬的大盛语求饶道:“贵客……饶命!奴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没学过几句大盛话。
封炎眼帘半垂,看着那袍角的酒渍,长翘如梳篦的眼睫毛轻颤了两下,淡淡道:“无碍。”
那跪伏在的女奴这才稍稍抬起头来,额头上沾了些许尘土,恭敬地说道:“奴带……公子去更衣。”
“劳烦了。”封炎唇角微翘,看来一派落落大方,彬彬有礼,起身跟着那个女奴离开了。
这平台上人来人往,那些蒲人根本就没在意,也就是那位何大人多看了封炎一眼,随即也就把目光又转向了那两位王子,心里暗自揣测着到底谁才会是新任的蒲王。
封炎随着那个女奴一路往王宫的东北方走去,把平台上的热闹与喧嚣渐渐抛在了身后,四周越来越幽静。
一开始还能偶尔看到巡逻的蒲国士兵,慢慢地,四周再没有了其他人。
“公子,就在此处。”女奴带着封炎来到一栋尖顶白墙的屋子前,对着前方的一道黑门优雅地伸手做请状。
她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连大盛话听着都流利了不少,“请公子进去更衣吧。”
封炎微微一笑,直接推门进去了。
那“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近乎刺耳。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馥郁的熏香。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屋子里铺着华丽柔软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周围的墙壁上都画着色彩绚丽的壁画,居中放着一张方桌,左侧倚墙摆着一张美人榻。
榻上,慵懒地斜卧着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上穿着一袭松松的大红色锦袍,没有穿鞋,露出一双赤裸光滑的玉足,脚趾甲被凤仙花汁染成鲜艳的大红色,红与白形成极致的对比,那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挽了一个妩媚的堕马髻,髻上簪满了朵朵绚丽的金丝珠花,衬得女子原本就娇艳夺目的脸庞更添了几分绝艳,倾国倾城。
她那双画着黛色眼线的眸子波光流转,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勾人心魄似的。
这是一个形容绝色、仿若惑国妖姬一样的女子。
女子当然也看到了封炎,对着他微微一笑,那红艳的嘴唇只是微微翘起,就足以魅惑众生。
她抬起右手,招手示意封炎过去,那略显夸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稍稍下滑,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手腕,阳光透过窗口洒了进来,映得她那如玉似雪的肌肤仿佛在发光似的,散发着一种妖异的魅力。
封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神情怔怔地看着女子片刻,然后就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他那双乌黑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美人榻上的女子,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是着了魔一般。
风一吹,窗外的花木摇曳,送来阵阵花香,屋子里那带着茉莉香味的熏香似乎更浓郁了。
封炎一直走到了距离美人榻只差两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女子维持着斜躺的姿势,抬眼望着他,红艳饱满的嘴唇翘得更高了,那双勾人魂魄的眸子微微眯起,眸子里似有浩瀚星辰般。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几息。
忽然,封炎撩袍跪了下去,跪在下方柔软的地毯上个,跪在了女子跟前。
“姨母。”
他轻启薄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第315章 妖姬
原本倚靠在美人榻上的许景思缓缓地坐了起来,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俊美的少年郎,妖艳的脸庞上笑容更浓了,眉眼之间尽是勾人的魅惑风情。
她起身亲自把封炎扶了起来,笑道:“阿炎,你都长这么大了!”声音婉转柔媚。
她仰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少年,柳眉一挑,低低地叹道:“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六岁……这才眨眼,阿炎你就这么大了!”她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把他的面庞深深地镌刻在心中,“你的鼻子和耳朵都像你娘亲……”
“我娘也这么说过……”封炎也在看着许景思,眸光闪了闪,薄唇微抿。是啊,似乎才弹指间,就十年过去了……
对于许景思,封炎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
彼时,许父为两广总督,许家人常年待在两广,封炎小时候见过许景思的次数也不超过五个指头,最后一次,是许景思为了和亲蒲国,需要从京城发嫁,她才会来京,在公主府里借住了半月。
短短的半月,她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只是偶尔间,在他练武时,读书时,会看到她远远地望着他,神情沉静,目光明亮,宛如那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般……
“阿炎,坐下陪我说说话。”许景思拉着封炎的手腕走到屋子中间的方桌旁坐下,又亲自给他倒茶,“蒲国的奶茶你想必喝不惯吧,我这里有好茶,黄山毛峰,你试试?”
说着,她笑吟吟地对着封炎眨了眨眼,那艳丽魅惑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慈爱,对着封炎的言行之间不见丝毫生疏。
毛峰如兰的香气随着斟茶声弥漫在屋子里,冲淡了那浓郁的薰香味。
杯子里的茶汤清碧微黄,清澈明亮,嫩绿的茶叶在茶汤里沉沉浮浮,这一闻一看,就知道是上品的毛峰。
封炎看着茶碗中清澈的茶汤,想到了什么,嘴角微翘,“娘说,姨母最喜欢的茶就是毛峰,还特意命我送来了一些毛峰。”
许景思怔了怔,抚掌笑了,“还是安平姐姐最懂我!……阿炎,快与我说说,这些年你和安平姐姐的事。”
封炎就零零散散地说起了这十年的事,说起他去北境历练的事,说起杨家被抄的事……说起皇帝下旨赐婚的事。
听闻安平已经替封炎下了小定,又看封炎说到他的未婚妻时那副欢喜的模样,许景思看着封炎的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议,欣慰、惊喜、怀念、慈爱……等等的情绪糅合在一起。
阿炎一定会幸福的!许景思笑得微微眯眼,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魂,“阿炎,端木家的四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说到端木绯,封炎俊美的面庞上就神采焕发,说起他的蓁蓁有多聪慧,多机灵,多博学,多贴心……
随着他愉悦的声音,姨甥之间的那一点生疏一扫而空。
“你娘亲一定会乐坏的!”许景思妩媚的眸子里眸光微闪,灿若繁星,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前,“我还记得你娘亲怀你的时候,我特意进京陪你娘亲小住了一月。”
“你娘亲当时还说,若是生个小子,可得把儿子养好了,免得坑了未来的儿媳妇……小姑娘家家就要娇养才行。”
他才不会坑蓁蓁呢!封炎眉眼一挑,眼神自信而坚定。
看着傻小子一副愣头青的样子,许景思不由失笑,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端木四姑娘。
许景思勾了勾唇,心底发生一声无声的叹息:安平姐姐把阿炎养得很好,很好!
窗外传来细微的枝叶摇曳声,似乎在附和着什么。
许景思浅啜了两口热茶后,含笑地说起正事来道:“阿炎,我知道你来了,就一直就想见你,只是最近不太方便,蒲国新王未定,我的身边有不少人盯着,所以我才特意借着今日的机会来见你。”
话落之后,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须臾,封炎才缓缓地问道:“姨母,您……还好吗?”
许景思怔了怔,红艳的嘴角微抿,那张绝艳的脸庞变得沉静下来,皎洁如月。
跟着,她又笑了,云淡风轻地说道:“习惯了就挺好的……”
她长翘的眼睫半垂,脸上似笑非笑,修长的玉指随意地摩挲着茶盏的边缘,一派慵懒闲适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万般风情。
封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正色再问道:“您有什么打算?”
许景思笑眯眯地以右手托着侧脸,说道:“本来,我没想到你能来……先嫁父再嫁子,若是在中原,怕是那些卫道者们都恨不得把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妖姬千刀万剐了。”
“姨母,我带您回去!”封炎的眸子变得深不见底,那犹带稚气的面庞上透着刀剑般的锋芒,“您可以暂时先待在南境,等到日后……我必会迎您归朝。”她为大盛做得已经够多了!
许景思那幽深的眸中微微荡漾了一下,却是话锋一转道:“阿炎,你想不想要蒲国?”
封炎毫不躲避地与许景思四目对视,乌黑的凤眼清澈如明镜,直言道:“我想。但是,战场之上靠得是男儿的厮杀,而非靠女子的牺牲。”
许景思的眸子里流光四溢,笑着道:“阿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封炎静静地看着她。
他那双漂亮的凤眼仿佛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对她而言,是那么熟悉。
许景思深深地看着封炎,嘴角无法自抑地扬起,再次叹息:安平姐姐果然把阿炎养得很好,好到出乎她的意料。
“我到蒲国已经快十年了……”许景思喃喃地说道,“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六岁。”
那时候,不仅她对这里的地域民风不熟悉,而且孤独无依,她就如同一片风雨缥缈中的残叶。
彼时,朗日玛已经四十多岁了,她刚来时只是作为后宫中的一个侍妾。
蒲国民风开化,在朗日玛的后宫里,包括她在内的有名份的侍妾就有十一人,大多是依附蒲国的各族送给蒲王的贵女,还有女奴三十余人。
她从大盛远道而来,无倚无靠,当年,她从许家带了八个丫鬟、十二个侍卫的陪嫁,刚来的第一年,就死了一半,那时候的她,连她的人都护不住,更护不住她自己!
她既然来了,就不能在这个鬼地方等死!
一阵微风徐徐地自窗口吹来,吹得她鬓角的几缕碎发拂上她的面颊,给她脸上添加了几分肆意与洒脱。
“我用了近十年才挣出了一条活路,现在就一走了之也太亏了!”她抬眼朝窗外的碧空望去,笑容妩媚动人。
她来蒲国和亲可不是为了大盛,是为了许家,为了这个孩子。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甘心前功尽弃!
封炎神情怔怔地看着身旁的许景思,右手在桌上握成了拳,瞳孔中似有汹涌的波涛在起伏着,久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姨母,我能做什么?”封炎又问道。
许景思的右手在手边的茶盅缓缓地又摩挲了一下,似乎在细细地体会着指下的纹路般,笑吟吟地说道:“按照蒲国的规矩,新王会在大王子赤德如和二王子牟奈之间选出,这两人,大王子粗莽,有勇无谋;二王子精干,自视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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