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节

  他还不如讨好岑隐,说不定还更有希望。
  慕祐昌眸底掠过一道锐芒,再加上他还有楚青语,还有宣国公府……
  想着,慕祐昌的心变得滚烫,眸子里野心勃勃,但脸上依旧笑得文质彬彬。
  后方几丈外,站在檐下的三皇子慕祐景目光幽深地看着岑隐和慕祐昌,他当然知道他这个二皇兄是想讨好岑隐……
  慕祐景握了握拳,心里有些犹豫。
  上次他在九思班和岑隐一起听过戏,照理说,他可以借机去跟岑隐说上话,但是天命凤女……
  慕祐景的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日那位孙真人仙风道骨的模样,后来发生的事无一不证明了孙真人是一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活神仙,所以耿听莲一定是“天命凤女”。
  只要自己能娶到耿听莲,又有了卫国公府襄助,他一定可以从诸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的!
  转瞬间,慕祐景已经是思绪百转,衡量着利弊。
  他静静地站在檐下好一会儿,上方的屋檐在他俊朗的面庞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来深沉难解,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般。
  他咬了咬牙,忽然动了,却不是往岑隐的方向,而是走向了另一边正要下石阶的耿海,眼神沉淀下来。
  即便是慕祐景从前没看出来,从大年初一的宫宴中也看出端倪来,耿海与岑隐之间怕是水火不容,尤其是方才……是了,一山难容二虎,他们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对方的存在!
  自己不可能两头讨好,势必要在两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才行。
  “国公爷。”慕祐景唤住了几步外的耿海,俊朗的脸庞上笑容明朗。
  两位皇子一个走向岑隐,一个走向耿海,这一幕当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目光。几个原本急着出宫的大臣忽然就不着急了,彼此交换着眼色,都隐约看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意向。
  问题是,无论是耿海,还是岑隐,可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讨好的。
  耿海面沉如水地看着慕祐景,眸光微闪。
  慕祐景并不在意耿海的冷淡,和善地说道:“国公爷莫要介怀。父皇只是龙体抱恙,所以心情不好,也不是真的恼了国公爷。父皇与国公爷自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更是君臣和睦,这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国公爷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慕祐景的话说得越漂亮,对于耿海而言,却越是刺耳,越是嘲讽。
  是啊。他与皇帝这么多年的君臣之谊竟然比不上区区一个阉人的谄言媚语,皇帝太让他失望了。
  耿海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岑隐和慕祐昌,嘴角紧抿。
  慕祐景顺着耿海的目光看向了岑隐,心中暗道有戏,不动声色地接着道:“说来也是大年初一那两次地龙翻身弄得父皇心神不宁,才会风邪入体,龙体抱恙。”
  “本宫的母妃这两日也是缠绵病榻……国公爷,本宫记得当日尊夫人与令嫒也在场吧,她二位身子可好?”
  慕祐景一脸关切地看着耿海,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耿海眸光一凝,目光一下子就从岑隐身上收回,看向了慕祐景,二人四目对视,慕祐景神色坦然。
  耿海动了动眉梢,原本沉凝的面色也缓和一些。
  他当然明白慕祐景的意思,淡淡道:“多谢殿下关爱,贱内与小女甚好。”
  耿海立刻转移了话题,“这些天风大,而且……”说着,他抬眼望向阴沉的天空,意味深长地说道,“看这天气,没准还要下雪,殿下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慕祐景心中一喜,忙应道:“谢国公爷的‘提点’,本宫谨记在心。”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耿海也没再多说,毕竟三皇子得不得用,还得再看看。
  “三皇子殿下,臣府中还有些,就先告辞了。”耿海对着慕祐景拱了拱手,就快步走下了汉白玉石阶,大步流星地离去了,斗篷随风向后飞起,步履带风。
  耿海的背影渐行渐远。
  慕祐景按捺着心口的狂喜,收回了目光,然后再次看向了慕祐昌和岑隐。
  “岑督主,您若得空,不如去本宫府上小坐如何?”慕祐昌笑吟吟地对着岑隐邀请道,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了慕祐景,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隐隐有火花闪现。
  慕祐景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內侍给他披上了一件镶貂毛藏蓝大氅,大步地离去了,却不是往宫门的方向,而是去了江宁妃那里。
  慕祐景步履坚定地迎着寒风往前走着,对他而言,二皇兄根本就不配成为对手。
  他也知道二皇兄的那点“癖好”,在父皇的眼里,二皇兄已经有了瑕疵,一个有了瑕疵的皇子又怎么有资格登上皇位?!
  足以成为他对手的还是大皇兄和四皇弟,他必须在大皇兄从南境归来前,笼络住耿家才行!
  两个皇子之间那无声无息的交战也落入端木宪的眼里,端木宪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袍子,负手离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皇子还在南境,端木宪能做的就是让外孙无后顾之忧,别的他也顾不上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斗得越狠越好。
  想着,端木宪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闲庭信步地往宫门的方向走去,把这宫廷中的尔虞我诈暂且都抛在了后方。
  现在还不过未时过半,天色尚早,端木宪在宫门口坐上马车后,就又返回了户部衙门。
  他走开了才一个半时辰,衙门里又积累了不少事等着他决议,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黄昏。
  等端木宪回到府里,比平时还要晚了半个多时辰。
  他到底也上了年纪,马上也快知天命了,连续忙了几天,身子也很是疲惫,不过一回府,就有烘得暖暖的屋子等着他,还有热茶、热汤端上来,端木宪一下了就浑身轻快起来。
  端木宪悠闲地用过晚膳,就让人把端木珩和端木绯兄妹俩叫了过来。
  端木绯不是一人来的,天气冷,她临时就把小狐狸也抱了出来当手炉,坐下后,再往膝头一放,那真是暖和极了。
  端木宪没在意小狐狸,照常和兄妹俩说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
  好一会儿,书房里就只有端木宪不紧不慢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反而衬得四周尤为安静,偶尔还能听到外面的阵阵寒风拍打在窗户的震动声。
  端木宪浅啜了口热茶后,最后总结道:“我猜皇上多半只是心病,休养一阵子就会好的。”
  端木宪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嘴角噙着一抹悠然的浅笑,仿佛一切尽在他手。
  一开始,端木宪还是有些担心的,就生怕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大皇子还远在南境,容易被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抢占了先机。
  不过,从宫里出来回了衙门后,端木宪思来想去,意识到皇帝虽然看着憔悴,內侍们也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是太医院却不然,只派了一个黄太医守在外间,而且,方才岑隐给皇帝送的也不是什么汤药,只是一杯安神茶罢了。
  再者,皇帝不肯让皇子监国,甚至避讳耿海提起这个话题……也就意味着,他应该不是病入膏肓。
  端木绯听得漫不经心,伸手抚摸着蜷在她膝头睡觉的小狐狸,一下又一下。这大冬天的,小狐狸的白毛更厚实也更柔软了,真是好摸。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随口问道:“祖父,皇上的心病是如何而起?”
  “怕是因为这次的地动让皇上联想到了天命凤女……”端木宪又道。端木宪今日瞧得分明,皇帝对耿海已经起了心结,一切就如四丫头之前所说。天命凤女不是耿家之福,没准会成为耿家之祸。
  端木绯一边用右手挠着小狐狸的下巴,一边徐徐道:“那天在九思班,那个孙女冠口口声声说什么彗星入太微,白气贯北斗,唯有天命凤女可以化解此不祥之兆。初一太极殿前,卫国公也借着地动暗示国有不宁……卫国公应该是想借着这次的地动把他的女儿抬上天命凤女,乃至太子妃的位置。”
  端木宪细细地回忆着朝会当天的事,尤其耿海说得那番话,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喃喃道:“四丫头,你说的没错。”
  端木珩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把端木宪和端木绯所言一一记在心中。
  “祖父,”端木绯的手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端木宪说道,“卫国公既然已经出手,就不会再收手。”
  端木绯眸子晶亮,她与耿海是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对其所知却不少,足以让她知道耿海是怎么样一个人。
  皇帝病了,却是把朝政权给了司礼监,没有给耿海一点插手的余地,以耿海对权利的渴求,他就更不会收手了。
  端木宪面露沉吟之色,想起今日耿海和慕祐景交谈时的情景,眸色愈发幽深了。他家的四丫头啊,真真是知微见著。
  好,很好!
  端木宪又捧起了茶盅,杯子才凑到唇边,就听端木珩忽然道:“有道是,趁热打铁,卫国公想来也不会等太久……”
  端木宪手里的茶盅顿住了,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又放下茶盅,问端木绯道:“四丫头,你怎么看?”
  “祖父,等开笔后,卫国公怕是就要动了。”端木绯笑眯了眼,那可爱的模样与她膝头的小狐狸一般无二,神秘兮兮地说道,“要是有人请旨皇上下诏罪己,您必须反对。”
  四丫头的意思是……端木宪幽黑的眼眸中闪着精明的光芒,沉思了许久,点头应了。
  端木珩半垂眼帘,神色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端木绯又继续摸起了膝头的小狐狸那柔软的背脊,心不在焉地说道:“反正皇上病不病,内阁要做的事都差不多,我端木家做好‘纯臣’就是了。”她心里想的却是,真羡慕团子啊,有这么身厚厚的皮毛冬天就不怕冷了。
  端木绯一不小心就魂飞天外了。
  既然打定心意,端木宪就一心做纯臣,对于接下来的几天,借着过年来拜访的众人,端木宪都以府中没有当家主母应酬推拒了。从端木宪这里打不开缺口,岑隐又不是谁能随随便便就搭得上的,没几日,朝堂上下总算是安份一些。
  元月初七,举行了开笔开印的仪式,但是皇帝龙体抱恙,继续罢朝。
  对于大多数的文武百官而言,也就是继续维持年前的做法,该去衙门的就去衙门,该处理折子的就处理折子,该巡城的就巡城……京中一切与往常一般按部就班,也就是省了“早朝”这个步骤而已。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蠢蠢欲动,前者去岑府,后者跑耿府,这京中也没有什么秘密,很多双眼睛都把这些事看在眼里,朝中风向不定。
  尤其是皇帝自年前就缠绵病榻,让不少人不得不怀疑皇帝的龙体是否已经行将就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官员也必须各寻出路,是在几位皇子中择明主而投,亦或是做个纯臣……一时人心浮动。至于那些来朝贺的西北、北境的部族王公们就有些伤脑筋了,也不知道现在要不要回去。
  皇帝没下旨让他们回去,他们若是直接一走了之,那是不敬之罪。然而,皇帝抱恙,他们现在也根本就见不到皇帝,几次找理藩院的吴尚书试探,都被对方含糊其辞地打发了。
  好在他们的一应用度和以前一样,到底还是在千雅园暂住了下来。
  京城似乎又渐渐地恢复往日的平静中,井然有序。
  元月初十,皇帝下令岑隐代替自己去皇觉寺祈福,又陡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立刻就提出反对,弹劾岑隐把持朝政,斥宦官专权,于国不利。
  当天,文武百官都十万火急地被召进宫,上百人聚集在保和殿上。
  偌大的殿堂内,人头攒动,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內侍身上,他昂首阔步地跨过高高的门槛,看也没看两边的那些人,一直来到殿堂中央才停下。
  “督主,”刑千户恭敬地对着太师椅上的青年抱拳禀道,“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咨已经‘拿下’。”
  刑千户故意在“拿下”两个字上微微加重音量,显得意味深长,他尖锐的声音响彻在殿宇的各个角落。
  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是傻子,听明白了刑千户的言下之意,或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或是倒吸了一口气,或是皱紧了眉头。岑隐竟然直接就把佥都御史拿下关进诏狱了!
  这……这……这也实在是太嚣张了吧!
  殿堂里,众人交头接耳地彼此互看着,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骚动,众人面色各异,却都不敢出声。
  刑千户对此毫不在意,他又拿出一本账册,继续禀道:“督主,这是从张咨家中搜查出来的!张咨收受贿赂,其幺子曾强抢民女,逼人致死,张咨包庇其子,亦是罪无可恕。”
  一个小內侍从刑千户那里接过了账册,恭敬地呈送到岑隐的手中。
  在场的臣子多是俯首看着汉白玉地面,心道:什么搜查,这根本就是查抄!
  哎,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堂堂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就这么身陷囹圄,跌落谷底……这关进东厂诏狱的,又有几个能须尾地出来的!张家怕是彻底完了!
  在场的也不乏张家的亲友,某些大臣悄悄地看向了张家的两户姻亲,那两个大臣汗如雨下,心里惴惴不安地想着:张咨不知死活地折进去了,他们可不会跟他一样犯傻。这张咨是脑子进水了吧,胆敢弹劾岑督主!
  连张家的姻亲都不出声,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一个个只求自保。
  岑隐随意地翻了翻手头的账册,“刷刷刷……”那些书页如飞蛾的翅膀般扇动着,那声音明明极其轻微,却像是在众人的耳边无限放大。
  有些平日里与张咨交好之人的额头渐渐地渗出汗滴,涔涔滑落面颊,他们根本就不敢去擦,一个个僵立原处,一动也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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