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节

  须臾,岑隐就合上了账册,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不到十息的时间,但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就好像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
  昳丽的青年神情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狭长的眼眸半眯,眸子里透着几分慵懒,几分妖魅,几分危险的气息,让人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张咨胆大包天,辜负圣恩,罪无可恕,”岑隐红艳的薄唇微勾,慢悠悠地环视这满堂的人,问道,“各位可有异议?!”
  他狭长魅惑的眸子微微一挑,那漫不经心中透着一抹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质问着,你们可服气?!?????
  殿堂上更安静了,静得诡异,所有人都如石雕般静立着,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有的人几乎连背后的中衣都被汗液浸湿,心知肚明,经过今天这一遭,岑隐是杀鸡儆猴地把百官都敲打了一番,有了张御史这个惨烈的教训在前,还有谁敢再自寻死路?以后这朝堂上下怕是再没几个人敢在明面上反对岑隐和东厂了。
  见他们都不吱声,岑隐就随口把他们都给打发了,那些文武百官一个个是如释重负,纷纷告退,仿佛是捡回了一条命般,迫不及待地出宫,各归各府,与此同时,张咨被抄家的事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京城扩散开去,不出三日,就连国子监也惊动了,课堂里的监生们闻讯后几乎炸开了锅。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三味堂里,陶子怀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斯文的面庞上义愤填膺,“宦臣当权,乃乱国之相。”
  “陶兄说的不错。”一个蓝衣公子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年轻俊朗的面庞上也十分激动,“自古以来,宦官外戚把持朝政,只会祸乱朝纲,比如前朝郑桓帝、郑献帝皆是宠信宦官,不仅是朝堂混乱,还使得民不聊生,到了前朝后期,更是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起兵谋反之人不计其数,最后天下大乱。”
  这些监生们一个个都熟读史书,说起历史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陶兄还有邹兄说的是啊,岑隐说抄家就抄家,分明就是报复张御史弹劾于他!”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好是霸道啊,若是任由那个岑隐把持朝政,怕是我大盛危矣!”
  “没错……”
  读书人多是书生意气,在场近半的监生此起彼伏地应和着,一个个仿佛感同身受,神色间慷慨激昂,只觉得大盛的命运都肩负在他们的身上,剩下的人多是沉默不语。
  陶子怀环视着聚集在自己身旁的同窗们,意气风发。
  “陶兄,”那个邹姓监生无奈地叹道,“张御史下狱后,以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怕是更畏于岑隐的淫威,不敢再发声了。吾等明明是天子门生,却无法作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宦官为祸朝堂……”
  谁说他们不能有所作为的!陶子怀心念一动,热血沸腾起来,之前他去理藩院帮忙,本来是想寻机会在皇帝跟前露脸,谁想那日千雅园的接风宴皇帝只露了下脸,甚至没参加宴会就离开了。他在理藩院忙碌了那么些日子却是一无所获。
  如果他能抓住这次的机会,那么……
  陶子怀心口一热,朗声道:“邹兄,我们也未必无法作为,我们是天子门生,如果我们一起去长安门向皇上请愿,任是岑隐手可通天,也无法隐瞒皇上!”
  这件事是由他起的头,皇上一定会因此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一心为朝廷、为皇上!
  围在陶子怀身旁的那些监生们本来就在兴头上,听陶子怀这么一说,皆是纷纷响应,一个比一个激动,如沸腾的热水般。
  相比较之下,另外一半的监生却像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清水,目光复杂地看着陶子怀等人,有的是不想惹麻烦,有的早就得了家中的叮嘱,也有的不以为然,觉得陶子怀他们简直是疯了。
  人群中心的陶子怀意气风发,脸上泛着一层异样的光彩,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岑隐这些年来的种种事迹,引来一片对岑隐的讨伐声。
  陶子怀正想号召大家前往长安右门,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窗边一道石青色的身影起身打算离开,出声叫住了对方:“端木兄。”
  他这一叫,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看向了端木珩,也包括那些不曾表态的监生们。
  “端木兄,你怎么看?”陶子怀的目光穿过众人,看着一丈外的端木珩问道,眸光一闪,隐约透着一抹挑衅。
  端木珩停下了脚步,抬眼对陶子怀对视,神情泰然地说道:“司礼监掌宫廷一切礼仪,代君祈福自是理所当然。张御史收受贿赂,纵子行凶,东厂将其收押,也是合情合理。陶兄,你未免太过偏颇……”
  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端木珩本来打算劝对方几句,却被陶子怀冷声打断了:“也是,端木首辅说是堂堂内阁首辅,却是毫无首辅的风范,对那阉人唯命是从!有其祖必有其孙!”
  陶子怀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他早就猜到了,以端木家的门风,又能有什么风骨!?
  围在桃子怀身旁的那些监生也是面露赞同之色,他们看着端木珩的眼神中渐渐地染上了轻蔑。
  年前,国子监里就有传闻说,端木珩在理藩院做事时,仗着端木首辅为靠山,骄横跋扈,行事张狂,所以最后被吴尚书赶回了国子监。
  端木珩在国子监读书也有好几年了,同窗大都了解他的性子,一半人根本就不信,一部分人则是将信将疑,此刻听陶子怀“有理有据”地这么一说,不少人便觉得那个传言也未必不可信,有道是无风不起浪。
  “端木兄,”那邹姓监生上前了一步,对着端木珩斥道,“你如此依附宦官,分明就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不少监生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起来,看着端木珩的神情愈发不以为然。
  又一个蓝衣监生也走上前,失望地说道:“端木兄,我一向以为你品性高洁,对你颇为敬重,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端木兄,我知道利欲熏人心,可是我们读书人不能忘了本心啊。”另一个青衣监生也出声劝道,“此时回头不晚矣!”
  他想劝端木珩与他们一起去长安门向皇帝请愿,但是话没说完,那邹姓监生就又道:“王兄,你不必劝他了,像他这种人只会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这些监生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透出的意思仿佛只有端木珩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才能证明他的气节和风骨。
  只可惜,他们要失望了,端木珩一向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端木珩神情不变,转头对身旁的两个监生道:“刘兄,冯兄,我们走吧。”
  那刘公子和冯公子应了一声,三人就朝三味堂外走去,后方的陶子怀摇头又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端木珩根本就没有回头,直接迈出了门槛,身后还传来陶子怀慷慨激昂的声音:“邹兄,王兄,还有各位同窗,不如我们先联名写一道折子,再联合一些读书人,一起去长安右门静坐请愿吧……”
  “真是不知死活!”刘公子跨出门槛后,步履停了一瞬,用只有端木珩和冯公子两人听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然后就继续往前走去。
  “别说这种扫兴的话题了。”冯公子随口道,又拍了拍端木珩的肩膀,“端木兄,今天陈先生布置的功课你有想法了没……”
  三人一边说,一边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说到兴处,似乎连那迎面而来的寒风都不觉寒冷。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外,端木珩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便和两个同窗道别,朝马车那边走了过去。
  马夫回头对着车厢里说了一声,下一瞬,马车的窗帘就被一只白皙的小手从里头挑起了一半,露出端木绯那张精致可爱的面庞,笑得甜美极了。
  “大哥哥。”端木绯欢快地对着他挥了挥手。
  端木纭从端木绯身后也探出头来,对着端木珩也打了声招呼。
  姐妹俩今日是特意来惠兰苑的,因为戚氏派人给端木绯传了口讯,说是她的父亲戚老太爷刚送来了他最近刚画的一幅字画,问端木绯要不要赏鉴一下。端木绯素闻戚老太爷的书画是一绝,就拉着端木纭一起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赏了画后,端木绯看着差不多到国子监下课的时候,就过来这里等端木珩一起回去。
  端木珩也不与两姐妹客气,上了她们的马车。
  这个时候正值国子监下课,大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以致端木家的马车被夹在中间,一时动弹不得。
  “大哥哥,喝茶。”端木绯乖巧地给端木珩斟茶倒水,还亲自把茶杯送到了他手中,一副好妹妹的样子。
  等端木珩饮了口茶后,端木绯才笑吟吟地又道:“大哥哥,我刚刚在隔壁的惠兰苑似乎听说国子监里在闹……”
  端木绯目光晶亮地看着端木珩,她最喜欢看热闹听趣事了。
  端木珩看着自家四妹妹那可爱的小脸,不由就心生一种无奈,他这个四妹妹啊,跟涵星一个样,她要是肯把看热闹的一半心思花在读书上,成就肯定是不同凡响。
  端木绯忽然就觉得背脊发毛,总觉得端木珩又在想一些她不喜欢的事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转移一下端木珩的注意力,就听端木珩已经开口说起了刚才的事。
  车厢里只剩下端木珩一人的声音,以及外面传来的风拂枝叶声。
  端木绯吃着点心,听得兴致勃勃,眼睛更亮了。
  说完陶子怀的事后,端木珩又浅啜了两口茶水,接着道:“如今京城、辽州、冀州、晋州等地天灾人祸……”
  几地的雪灾恐怕不仅是百姓受寒、冻死牛羊,还会影响今年的收成,还有南境的战事至今未平。
  “他们不想想为民为国,却只顾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说到底也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在端木珩看来,由岑隐或者别的什么人代替皇帝去皇觉寺祈福都是形式上的小事,至于张御史的事,既然是他犯事在前,那么东厂将他拿下就是有理有据。
  “就事论事,东厂这一次干得好。”端木珩语气坚定地说道。
  端木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岑督主一向和善,东厂行事也一贯讲理得很。
  端木绯满足地咬着一块香甜的栗子糕,心道:大哥最近跟着祖父这几个月也没白学。
  咽下口中的糕点后,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大哥哥,你请我吃锦食记的蜜枣和糖渍杏脯好不好?”
  “……”端木珩无语地看着端木绯,很想问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特意来接他的。
  端木绯立刻又殷勤地给他添茶水,端木珩斜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谁让他是她大哥呢!
  端木珩正要吩咐车夫改道去锦食记,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朝这边而来,声音越来越响亮,跟着,又有人惊呼道:“东厂!”
  “是东厂的人!”
  “……”
  街道上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夹杂着车轱辘声和马蹄声,让这条平日里宁静祥和的街道一下子喧嚣不已。
  第378章 拿下(两更合一)
  端木绯和端木珩分别挑开了车厢两边的窗帘,一眼就看到外面的街道上两头都有着褐衣、戴尖帽的东厂番子策马奔驰在街道上,声势赫赫。
  原本离开国子监的几个监生也被东厂番子都赶了回来,街道上停着的马车也统统被拦住了。
  “东厂办事,国子监的人一个都不许走,都给我回去!”
  “不相干的人赶紧避让!”
  “那边的马车都停下,等我们检查了才可以离开!”
  “……”
  那些东厂番子在街上高呼着,没一会儿就有七八人面目森冷地守在了国子监门口,其他的东厂番子则在街道上来回巡视检查。
  街道上一下子就乱了,那些路人、那些监生以及那些来接送的马车都惊慌失措,人心惶惶。
  几个被赶回来的监生正好与三四个要出门的监生迎面对上,都默默地退到了门槛后的庭院里,面面相觑。
  东厂的人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地封锁国子监,很快就有人想起了之前在三味堂发生的事,不禁若有所思。
  素闻东厂的探子遍布京城的各个角落,难道说……
  几个东厂番子沿着马车一辆辆地搜查着,那些只有马夫的空车一律赶走,那些监生则被赶下了马车。
  “喂……”一个小胡子的东厂番子慢悠悠地策马来到了端木府的马车前,正要用刀鞘去挑帘子,却见车窗里探出一张熟悉的小脸,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这,这不是督主的义妹吗?!
  “四姑娘,您也在这里啊。”前一刻还面无表情的小胡子脸上登时就挂上了殷勤无比的笑,几乎是点头哈腰,“真是巧了。”
  端木绯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这位大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敢当不敢当,四姑娘叫我一声大牛就成。”小胡子受宠若惊地说道,“就是刚刚听说国子监有人闹事,督主就过来看看。”
  “岑公子也来了?!”端木纭也听到了小胡子的话,脱口而出。
  她抬手将窗帘又拨开了一些,露出半张明艳的脸庞,下意识地朝街道的两边张望着,就看到七八丈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朝国子监这边走来。
  他身后血红色的夕阳悬挂在西边的天空中,街道的两边一众东厂番子十步一岗地守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青石砖的街道中央空荡荡的,只有身披黑色斗篷的岑隐信步行走其上,夕阳在他身上洒下一片血色的光辉,衬得他白皙似雪的肌肤白得透明,眉目如画。
  不仅是端木家的姐妹俩,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也都望向了岑隐,一个个神情肃然,仿佛看着一尾色彩绚烂的毒蛇般,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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