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节

  面对死亡,她没有一丝畏惧,似乎她已经失去了生的勇气。
  当年,今上为了他的名声,不敢靠近许皇后的尸体,当时还是他亲自去确认许皇后死了,他也检查了襁褓,发现襁褓里是一个全身青紫、气息全无的男婴。
  那是个死胎。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他还是今上,都从来没有想过崇明帝也许还有一条血脉留在这世间。
  现在耿海再回想这段往事,一下子全明白了。
  是了,安平当时也怀着身孕,许皇后怀里抱的那个死胎很有可能就是安平生下的,被人偷龙转凤了。
  所以,当年崇明帝和许皇后才会以那种姿态决然赴死,崇明帝在引刀自刎前故意拖延时间,而许皇后则是为了消除他们对那个死胎的疑虑,他们夫妻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孩子——
  封炎。
  所以,当年镇北王薛祁渊才会下定决心起事……
  所以,袁惟刚才会背叛自己。
  所以,不但是薛昭恨自己,封炎只怕更恨自己,他们之间不仅有杀父杀母之仇,更关系到这万里江山的所有权……
  耿海的心彷如从万丈深渊急坠而下,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封炎和岑隐的决心可想而知,恐怕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们,在这两人的联手下,耿家恐怕真的会万劫不复!
  “是慕建铭。”耿海激动地说道,“薛昭,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慕建铭,是慕建铭有了野心……我其实早就已经悔了。”
  顿了一下,耿海又道:“薛昭,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你们两人想要报仇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可以帮你们的!”
  耿海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之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一旦事情涉及到这万里江山,涉及到那无上的至尊之位,即便是仇人,也可以联手。即便是儿子,也可以弑父。
  想着,耿海的眸子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死死地盯着岑隐火红色的背影。
  这一次,岑隐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了牢房中的耿海,狭长的眸子在昏黄的烛火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耿海眼中那丝火花变得更明亮了一些。
  岑隐勾了勾薄唇,那阴柔的声音变得愈发柔和了,“为了给耿家留条生路,堂堂卫国公竟然也会屈膝。可惜了……”
  岑隐微微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令得耿海又是心一沉。
  岑隐又转过身来,一边往前走,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本座更想看着耿家死无葬生之地。”
  随着岑隐走远,牢房周围又渐渐地暗了下来,耿海思绪飞转,衡量着利害,终于决定一搏,在岑隐快要出门的时候,大喊道:“薛昭,我知道你父王母妃的尸骨在哪里!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收尸吗?”他难道不想为他们修坟立碑吗?!
  岑隐又一次停下了,长翘的眼睫半垂,看着手里的灯笼,眼神冰冷。
  他没有回头,只是停留了两息,就往前走去,这一次,直接出了地牢。
  “砰!”
  前方传来了关门声,地牢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然而,耿海却从刚才岑隐那短暂的驻足中又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薛昭并非是没有破绽的……”
  耿海近乎无声地对自己喃喃说着,布满伤痕的双手紧握着。
  没错,只要对方还有破绽,他们耿家就有希望!
  现在,耿海只希望儿子耿安晧千万要坚持住,只要儿子能咬牙坚持,皇帝还是要脸面的,儿子大可以利用这次的逆势一举收服人心,建立威信。
  只要儿子能撑住……
  但是显然,耿安晧还年轻,远不如经历过三代帝王的耿海老辣。
  在吏部和武官两方人马的夹击逼迫下,耿安晧举步维艰,只能用空泛的言语安抚那些武官,但是这远远不够。
  曾经,在他们心中,卫国公府是一座他们可以依靠的高山,而如今,这座山已经千疮百孔了。
  一些武将的心中都产生了一丝质疑:这位新任的卫国公到底能不能撑起五军都督府呢?!
  他们总不能在京中永无止尽地等下去吧?!
  随着七月进入尾声,天气越来越热,人心也越来越烦躁,看似平静的京城,实则暗潮涌动。
  八月初六,万寿节在万众瞩目中来临了。
  除“疯魔”的贺氏外,端木家的女眷中也没有别人有资格赴宫宴,端木宪虽然想带端木绯去凑热闹,但是端木绯想想就觉得进宫太麻烦了,直接就拒绝了。
  她干脆和端木纭一起去了温泉庄子避暑,打算舒舒服服地在庄子里玩上一整天。
  和姐妹俩上次来庄子相比,这边又是大不相同了,屋子、院子、池子等等已经全都修好了。
  庄子里浓荫密匝,郁郁葱葱,似乎连周围的风也染上了绿意。
  古人云:夏日浴泉,暑温可祛。
  自打买下这个庄子后,这还是姐妹来第一次来这里泡温泉。
  “蓁蓁,你别忙着进去,先试试泉水的温度,泡一会儿脚……”
  “然后再用手把泉水一点点地泼洒在身上。”
  “等你觉得自己适应了温泉的水温后,再全身浸泡到池子了。”
  端木纭以前在北境时也泡过温泉,一步步地指点妹妹该怎么做。
  “哗啦啦……”
  身上只穿着肚兜的姐妹倆以手一下下地拨起温泉水,为对方淋湿身子,然后才慢慢地泡在了温泉池子里,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端木绯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声,身上的疲累似乎一扫而空,她的小脸被温泉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娇艳欲滴。
  端木绯觉得新鲜极了,一会儿调皮地又拨了拨水,拨得水花“哗哗”飞溅,一会儿又池子边那篮子干玫瑰花瓣取了过来,随手撒在池水上。
  随着热气升腾而起,空气中染上了淡淡的玫瑰花香。
  一不小心,其中一片花瓣就落在了端木纭的鼻尖,端木纭连忙抬手去拈,修长如玉的手指与那红艳的玫瑰花瓣彼此映衬,朦胧的水雾间,美人如玉似花,娇艳不可方物,看得端木绯都有些手痒痒得想画一幅《美人出浴图》了,脑子里刷刷刷地闪过好几幅构图。
  端木绯的目光落在了端木纭的指尖上,发现上次七夕染的指甲已经淡了,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姐姐,等泡好了温泉,我再给你染指甲吧,我记得这庄子里种了凤仙花。”
  端木纭一向由着妹妹,含笑应下了,她亲自给妹妹倒了茶,哄着她多喝些水。
  泡了歇,歇了又再泡,姐妹倆足足在浴室里待了近一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两人的肌肤都被温泉泡得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细腻莹润。
  端木绯忍不住抬手在端木纭的脸上摸了一把,触手温软滑腻,她忽然觉得这个温泉庄子买得真是值。
  “……”碧蝉在后面看到了端木绯的这个动作,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若非四姑娘是个姑娘家,她真以为自己方才看到了登徒子。
  碧蝉清了清嗓子,请示道:“四姑娘,您不是说要给大姑娘染指甲吗?要不要奴婢去采些凤仙花来?”
  “我还想去后山采些别的花,你多带几个篮子还有剪子。”端木绯吩咐道。
  她最近从古书上看到一种新的印染法,她想试试看,要是把料子染成了,正好拿来给姐姐做秋装。
  端木绯越想越是迫不及待,拉上端木纭一起往后山去了。
  这个时节,后山繁花盛开,各种野菜菌菇也不少,林荫遮蔽下的空气尤为清新,带着草木独有的气味。
  端木绯兴致来了,就使唤着丫鬟也顺便摘了些野菜菌菇,打算待会煲个菌菇汤,吃个野味。
  她们在山上玩得忘了时间,下山时,已经都未时过半了,庄子里早就给她们备好了吃食,正在灶上温着。
  自打夏天后,端木绯就食欲不振,今天出了汗,又动了动,一下子就食欲大开。
  等端木宪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只觉得这庄子里的管事办事也太木了,竟然把他家四丫头饿成这样。
  端木绯咽下口里的糕点,眨巴眨巴地看着端木宪,感觉端木宪这个时候跑来找她们准没好事。
  端木纭请端木宪也在桌子边坐下,又令丫鬟给他上茶。
  端木宪抿了口热茶后,沉声道:“纭姐儿,四丫头,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第438章 可靠(一更)
  “……”端木绯一瞬间连掀桌子的冲动都有了,噘了噘小嘴。她和姐姐这才刚来呢,连顿午膳都不给安生地吃完了吗?!
  知孙女如端木宪自然看出自家四丫头不乐意了,连忙解释起其中的原因:“今早万寿宴,吉尔斯亲王跟皇上提了,说端木家的马场里有匈奴马,皇上听了,生了兴趣,当场就说想去栖霞马场瞧瞧。”
  吉尔斯故意挑了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说,怀的是什么心思,端木宪也心知肚明,心里再气,也只能先压下。
  端木纭皱了皱眉,她上次就听祖父说过,罗兰郡主的父亲吉尔斯亲王想买她们马场的马,被祖父拒了,没想到对方这么卑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竟然敢打起妹妹嫁妆的主意!
  端木宪想着栖霞马场是四孙女的嫁妆,再加上是长房的产业,琢磨着还是得问过两姐妹才行。
  本来是可以让端木珩跑这一趟,但是端木珩马上要秋闱,必须专心念书,端木宪干脆就自己来了。
  皇帝要莅临马场,他们端木家作为主家,也不好不招待,姐妹俩稍微收拾了东西后,就坐上了端木宪的黑漆平顶马车,离开了庄子赶往栖霞马场。
  马车平稳急速地行驶着,车厢里放着冰盆,气温恰到好处。
  自打端木纭接手府中的内务后,端木宪就对她放心得很,包括端木绯的嫁妆,都是全权交给端木纭打理。
  这一次,若非是栖霞马场惊动到了皇帝,端木宪甚至不会想到过问。
  “祖父,”端木纭想了想,主动跟端木宪提起了她的计划,“其实我打算在马场培育新马种,所以特意收罗了一些马匹。”
  端木宪怔了怔,有些意外,跟着又恍然大悟,是了,也难怪马场里会有匈奴马这般罕见的马。
  “纭姐儿,马场里除了匈奴马,还有些什么马?”端木宪直接问端木纭。
  他对端木绯再了解不过,他这四孙女啊,最是懒散,除了她感兴趣的东西外,万事不管,马场的事还是要问端木纭。
  端木纭如实地一一打答来:“马场里主要是原本的东北马,后来我又收罗了河西马、波斯马、伊犁马,前不久罗兰郡主还输了二十匹西北马给我。”
  端木绯在一旁吃点心,还给端木宪使着得意洋洋的眼色,意思是,祖父,姐姐能干吧!
  端木宪被小丫头那沾沾自喜的样子弄得差点没笑出来,跟着又回过神来,心道,差点被这丫头给带偏了。
  端木宪想了想后,叮嘱端木纭道:“纭姐儿,等皇上去马场的时候,培育马种的事你就不用提了。”免得没事生事。
  端木纭本来也没打算提,二话不说地应了。
  跟着,她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安抚道:“蓁蓁,你放心,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抢你的嫁妆。”
  端木绯的腮帮子被点心塞得鼓鼓的,好似小白兔般,她笑眯眯地直点头。
  “……”端木宪闻言,神情有些微妙,清了清嗓子,安慰了端木纭一句,“纭姐儿,你别想太多了,皇上应当只是好奇。”
  端木宪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多少还有些担心,就算皇帝不会“硬买”四丫头的马,却保不齐那个吉尔斯亲王会出什么损招。自己待会儿得看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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