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节

  小二滔滔不绝地吹嘘着自家的茶,跟着就问道:“客官要不要捎上两罐茶?”
  皇帝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豪爽地让那小二给他备十罐茶。
  小二自是笑逐颜开,更殷勤周到了,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了二胡悠扬的声音,丝丝缕缕,好似那春日微风徐徐拂来,鱼儿在湖水里欢快地飞跃着……
  紧接着,就又加入了少女清亮婉约的歌声,空灵优美,像是那山涧的一缕清泉叮当流出,不沾染半点尘世间的尘埃,这声音干净得令人战栗。
  皇帝再也顾不上手上的茶,再次朝楼下的大堂望去,那个着青碧色襦裙的少女根本就没注意楼上,正专注地吟唱着一曲《浣溪沙》。
  皇帝怔怔地看着菱歌那清丽的侧颜,目光发直,似乎是入了神。
  皇帝的这副样子哪里瞒得过人,不仅是程训离和文永聚看出来了,连几位皇子公主也看了出来,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若有所思,要么就像涵星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看来啊,这龙舟上今天没准又要再多一位新娘娘了。涵星悄悄地从桌面下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须臾,一曲罢。
  茶楼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皇帝收起了折扇,也是热烈地鼓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皇帝目光发亮,正想吩咐文永聚打赏楼下的卖唱女,却发现文永聚不知何时出现在楼下,大步走到那对卖唱的父女前,与二人说着话。
  那个抱着二胡的青衣男子唯唯应诺了几句,就带着女儿菱歌一起跟随文永聚上了二楼。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这对父女一路往上,看向了二楼的皇帝一行人。
  无论是皇帝,还是几位皇子公主,都习惯了作为人群的中心,神情自若。
  皇帝嘴角含笑,心里觉得文永聚倒是有几分眼色。
  前些日子,皇帝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就天天看戏,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枯燥,但是自打他猜测到慕祐昌和那个姓冯的戏子之间的关系后,就犯起了隔应,想想那几日慕祐昌是如何在是他眼皮子底下去那个戏子眉来眼去,更是怒火中烧。
  怒极之时,皇帝心里真是杖毙了那个戏子的心都有了!
  偏偏这种丑事事关皇家的声誉,皇帝不敢把事情闹大,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了那个戏子和王廷惟,万一被人看出了点什么,那么皇家可就成了整个大盛的笑话了!
  皇帝只能先按捺着心头的怒火,暂时把这件事压着没理,但也不想再看戏了。
  这几天皇帝正闲着,如今听菱歌方才那一曲,颇有种惊为天人的惊叹。
  “老爷,”文永聚走到了皇帝跟前,对着皇帝介绍道,“这是阮菱歌姑娘与她的父亲阮大江。”
  阮大江与阮菱歌父女俩走到皇帝跟前,分别行了礼:“慕老爷。”
  阮菱歌说话的声音就如她唱歌时一般如黄莺啼鸣,让人听着说不出的舒适,这是一把天生的好嗓子。
  她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皇帝一眼,那双乌黑的眼眸似是一汪清泉,柔情似水,美目流转。
  “阮姑娘方才那曲《浣溪沙》唱得实在是好,我也好些年没听过如姑娘这般的好嗓子了。”皇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做了个手势。
  文永聚立刻就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锭子打赏给了阮大江,阮大江看着那银锭子至少有五两,眼睛发直,赶忙躬身抱拳连声道谢:“多谢慕老爷赏赐。多谢慕老爷赏赐……”这五两银子可够他们父女俩好好过上两三年了。
  阮大江的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激动与亢奋,阮菱歌半垂下小脸,在他身旁福了福,算是谢过皇帝的打赏。
  文永聚皱了皱眉,觉得这个阮大江还真是没眼色,谁要听他说话,主子是要跟阮姑娘多亲近亲近。
  阮大江收起了银锭子后,理智稍微回来了一些,恭敬地问道:“慕老爷可还要听什么曲子?我这女儿自小擅歌,《洞仙歌》、《汉宫春》、《菩萨蛮》、《念奴娇》、《水龙吟》、《梦玉人引》等等的,都能唱!”
  皇帝把折扇的扇柄在掌心敲了一下,笑着点了曲子:“那就来一首《汉宫春》。”
  阮大江连忙应诺,直接站着架好了二胡,然后对着女儿唤了一声:“菱歌。”话音落下的同时,又一段清越的二胡声响起。
  阮菱歌前一刻还娇弱可怜,当放声长歌时,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
  这一曲唱得悲凉而豪迈,与方才那一曲《浣溪沙》又迥然不同,音调更响亮,却又不失婉约和含蓄。
  唱得好!端木绯心中暗暗赞了一句,一边听曲,一边吃茶。
  皇帝手里那把合拢的折扇按着歌声的节奏敲击着掌心,一下又一下,似乎完全沉寂在了歌声中……
  文永聚一看皇帝的样子,就知道皇帝颇为满意,心中暗喜:果然,自己跟来南巡最明智不过!
  不像那个岑隐,为了手头的那点权利选择留京,也不想想此去半年,足够皇帝与他疏远,甚至是对他产生猜忌……皇帝这个人一向多疑多虑,任何一个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他都不可能全然放心!
  文永聚压抑着翘起的嘴角,殷勤地在一旁伺候皇帝的茶水。
  阮菱歌这一开唱,就又连唱了三首曲子,这才与她父亲阮大江一起退下了,楼下的大堂又换成了那个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就开始说起了一段《七侠五义》。
  皇帝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看着阮菱歌下楼的背影,袅袅娜娜。
  文永聚一直察言观色,见皇帝看着阮菱歌的眸子里有一分炽热,就试探地问道:“老爷,可要小的派人去‘打听打听’?”
  皇帝斜了文永聚一眼,看得又顺眼了几分,欣然应了:“去吧。”说着,皇帝又打开了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扇了起来,一派风流倜傥。
  文永聚应声后,就匆匆地下楼去了。
  涵星在一旁看着听着,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又从桌下悄悄扯了扯端木绯的袖子,对着她好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你看,父皇果然“又”来了!
  她凑过去小声地与端木绯咬耳朵:“绯表妹,我瞅着,前几天那个花魁娘娘也是那阮姑娘这种类型的,柔柔弱弱,好像风一吹就倒似的……”
  “我爹的喜好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涵星想着后宫各花有不同的三千佳丽,觉得她父皇还真是应了一句:自古帝王多风流。
  舒云看着表姐妹俩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眸光闪了闪,用撒娇的口吻问道:“父……亲,我想出去逛一逛,可好?”
  皇帝还在等文永聚的消息,当然不想离开,有些心不在焉地对着几个皇子公主道:“舒云,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出去玩吧,难得出来玩别拘着。”
  “谢谢父亲。”舒云登时喜笑颜开,又转头看向了涵星,问道,“四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涵星才不要和舒云一起去呢,她拉着端木绯的小手就跑,只丢下一句:“三姐姐,我和绯表妹还有事……”
  话音未落,涵星已经带着端木绯“蹬蹬蹬”地下了楼梯。
  皇帝看着涵星那跳脱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丫头啊,都是这么孩子气!
  涵星拉着端木绯出了风青茶楼,并没有停下,而是兴冲冲地往回走去,一直来到了一家书铺前,书铺上方的招牌上以隶书写着四个大字:林海书铺。
  涵星笑嘻嘻地对着端木绯眨了眨眼,得意洋洋。
  方才他们从码头一路逛来,她就注意到端木绯朝这家林海书铺多看了几眼,所以才把她拉来这里了。
  知我者,表姐也。
  端木绯也对着涵星眨了下眼,迫不及待地拉着涵星进去了。
  这家书铺有些旧,里面靠墙摆着一个个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书香味,混杂着淡淡的墨香。
  这书铺里有各式各样的书籍,三玄四书五经、乐理曲谱、人文地理、兵法医书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些书全部分门别类地摆放了起来。
  端木绯一钻进书海,就不肯出来了,刷刷刷,就从书架里抽了十几本书,翻着翻着,就着了迷。
  涵星见她沉浸在书中,也见怪不怪了,想着刚才听说书人在说《七侠五义》,她干脆就在志怪那边的书架里抽了一本《七侠五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流逝了,书铺里的老板也没打搅两个小姑娘,还给她们倒了茶水。
  等端木绯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从手里这本《繁花谱》中抬起头来时,已经大半个是时辰过去了。
  她笑吟吟地对老板说道:“老板,替我把这些书包起来!”
  这些书至少有三十来本,看样子就沉甸甸的,老板瞧着端木绯小胳膊细腿的,真怕她拿不过。
  老板含蓄地说道:“姑娘确定要这些书?要不姑娘您再挑拣挑拣?这么多书姑娘一时怕也看不过来……”
  涵星也听到了,以为老板怕她们没钱,豪爽地说道:“老板,你放心,我们有银子!”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利落地往柜台上一放,颇有种本姑娘可以把你整个铺子都买下来的豪迈。
  端木绯差点没给涵星鼓掌。她正想叫候在铺子外的小元子进来帮着搬书,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外面街道上另一道熟悉的身形。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骑在一匹矫健的黑马上,少年穿着一袭玄色镶银边的直裰,随着马儿轻快的步伐,衣袂翻飞,神采奕奕。
  是封炎和奔霄!
  端木绯笑了,眸子里熠熠生辉,看着封炎利落地翻身下马,与路边的一个行人说着话,似乎在打听着什么……
  涵星注意到端木绯的眼神有异,也顺着她的目光朝铺子外望去,自然也看到了封炎,脱口而出道:“炎表哥怎么来了?!”
  端木绯正要上前,打算去叫封炎,却被涵星拦住了。
  “等等,绯表妹!”涵星一把拉住了端木绯,贼兮兮地笑了,杏眼里亮晶晶的,“我们给炎表哥一个惊喜吧。你来出个谜题怎么样?”
  涵星的瞳孔里闪着一抹狡黠的光芒,笑得有些坏心眼。
  端木绯想了想,好像挺有趣的,眸子也跟着亮了起来,涵星很主动地替端木绯把铺子门口的小元子给招了进来。
  小院子一看有机会给四姑娘跑腿,那是乐得眼睛都笑成了眯缝眼,连连应和。
  他仔细地记住了题后,就跑出了书铺,还特意避着封炎的耳目先跑到一家酒楼门口,才朝斜对面的封炎跑去……
  端木绯和涵星站在了书柜边的阴影处,看着封炎很快就开始四下张望了半圈,然后就毫不迟疑地往书铺这边走了过来。
  一进书铺,封炎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和书柜之间的端木绯,笑容灿烂,“蓁蓁!”一双凤眸在略显昏暗的书铺里亮得不可思议。
  “阿炎,”端木绯“噗嗤”笑出声来,笑容灿烂,虽然她这谜题出得也不难,不过封炎猜得可真快,“你和奔霄才刚到吗?”话语间,她朝铺子外正在无聊地甩着马尾巴的奔霄看了看,心里颇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涵星却是噘了噘小嘴,觉得真不好玩,炎表哥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也好。这下绯表妹买的这些书,有人拎了!
  涵星很自然地把小元子给忘得一干二净,理所当然地替端木绯使唤起封炎来:“炎表哥,你来得正好,绯表妹买了些书,正愁没人替我们搬呢!”
  小元子在铺子外可怜兮兮地探头探脑,很想说,还有他啊!他可以替四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蓁蓁,我来帮你拿。”封炎理所当然地应了下来,吩咐书铺的老板把这些书都用书箱装了起来,他不仅给端木绯当了挑夫,还把银子也给结了。
  端木绯和涵星两手空空地出了书铺,买的书全都提在了封炎手里。
  “奔霄!”端木绯步履轻快地跑到了奔霄的身旁,爱不释手地摸摸它的脖颈,又喂它吃松仁糖,奔霄十分给面子,用马首蹭了蹭端木绯,看得一旁的涵星羡慕极了。
  涵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是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吗?明明飞翩的性子那么好!”飞翩可乖了,又给她摸,又给她骑,又给她喂,不像奔霄,性子傲极了,但凡她靠得太近了,就……
  “啪!”
  厚厚的马尾巴甩在涵星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奔霄丢给了涵星一个嫌弃的高傲眼神。
  涵星痴痴地看着它,唔,奔霄实在是太好看了!
  表姐妹俩围着奔霄转,封炎却是不着痕迹地看向了书铺旁边的一个卖雪梨的摊位。
  摊位旁除了一个青衣小贩,还有两个穿着短打的青年,其中一个三角眼的青年正拿着一个雪梨问那小贩:“这梨要四个铜板一斤也太贵了吧!”
  对方的声音飘入封炎的耳中,封炎眯了眯眼,凤眸中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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