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节

  这句回答虽然不出意外,但是小井子还是惊呆了。他服侍在督主身旁也有两三年了,还从不曾看过督主这副表情。
  督主实在是宠爱这个义妹!
  见岑隐这么识货,端木绯笑吟吟地抚掌道:“那我匀一半你吧。”说着,她转头吩咐已经呆掉的小井子,“井公公,扰烦你去取个罐子来。”
  “是,请四姑娘稍候。”小井子连忙应声,匆匆下去取罐子。
  端木绯把那罐汤渍梅子打了开来,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立刻从罐子里飘了出来,她陶醉地眯了眯眼,沾沾自喜地说道:“我姐姐的手可巧了,不仅厨艺好,射箭、投壶、木射什么的也都玩得好,还有女红也好……”
  说着,端木绯想到了什么,朝岑隐身上的直裰看去,炫耀地指了指袍角绣的云雀,“这绣花样看着就是姐姐的风格,十有八九是她画的,还有这绣花……”
  端木绯后面说了什么,岑隐已经听不到了,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触着袖口的精致的绣花,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这身衣裳是铺子的绣娘做的,难道说……
  岑隐的心口浮现某个可能,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半垂下来,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袍裾上那只展翅的云雀上……
  神情柔和,彷如一尊精致的白瓷像。
  小井子很快就捧着罐子回来了,急促的步履声把岑隐从某种恍惚的情绪中唤醒。
  端木绯动作灵活地把汤渍梅子分了一半给岑隐,又叮嘱了一番储藏的注意事项。
  岑隐不时颔首,那“乖顺”的样子看得小井子差点没把下巴给掉下来。
  等端木绯封好罐子,又有人进来了,站在帘子口禀道:“督主,皇上有请。”
  端木绯一听,立刻站起身来,乖巧地告辞:“岑公子,那我就先走了。”
  她又对小八哥招了招手,“小八,我们走吧。”
  小八哥还惦记着它那一桶松仁,看看岑隐,看看端木绯,很是纠结,直到端木绯把那桶松仁拎走了。
  “呱呱!”
  小八哥再不迟疑,拍着翅膀飞走了。
  端木纭捎来的东西说不多不多,说少不少,小井子殷勤地替端木绯拿了剩下的东西,恭送她出去。
  岑隐怔怔地坐在那里,右手还在下意识地抚摸着袖口上绣的云纹。
  帘外,隐约传来端木绯轻快的声音:“小八,你重死了,自己飞!”
  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显得尤为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来替皇帝宣岑隐的内侍也不敢催促,默默地在门帘处候着。
  “小蝎。”岑隐忽然吩咐道,“你去给小八再准备些它喜欢的吃食和玩具过去。”
  “是,督主。”小蝎连忙应声。
  于是,端木绯才刚刚回到问梅轩,紧接着,小蝎就带着四五个内侍声势赫赫地来了,从八哥的鸟窝到毽子到藤鞭球到琉璃珠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琳琅满目。
  表姐妹俩几乎看得眼花缭乱,涵星拿起其中几个玩意把玩了一番,笑眯眯地说道:“绯表妹,小八果然是最可爱的,大家都喜欢它!”
  从珍忍不住与玲珑面面相看,在京城时,四公主还口口声声地对她的黄莺琥珀说,它是最可爱的鸟。
  “呱!”
  小八哥乐疯了,它似乎知道这些都是送给它的,一会儿在鸟窝里蹲一下,一会儿玩两下毽子,一会儿又啄起琉璃珠子撒了一地……
  它一边玩,一边“呱呱”叫着,似乎在说,朕的,这些全是朕的!
  它的模样有些张狂,若是由一个人做来,恐怕不怎么讨人喜欢,可是由一只八哥来做,却是可爱得不得了。
  不仅是端木绯和涵星看得兴致勃勃,连一旁的康云烟都看的舍不得眨眼。
  康云烟的丫鬟冬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脸上闪过一抹担忧之色,低低地唤了一声:“姑娘……”
  康云烟这才回过神来,觉得眼眶有些微的酸涩,她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地稳定着心神。
  迎上涵星有些好奇的眼神,康云烟似是解释道:“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八哥,它特别贪嘴,什么都吃,最喜欢吃肉糜,还喜欢站在我的肩头睡觉……”
  说着,她的声音透出一丝些微的沙哑,似有几分怀念。
  涵星随口问了一句:“那你的八哥呢?”
  “它没了。”康云烟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就没再多说,心口传来一阵刺痛:她的八哥被她的姐姐毒死了……
  直到此刻,那只八哥惨死的样子还是那般清晰地铭刻在她心中,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
  “呱呱。”小八哥玩了一会儿就又飞到了装松仁的桶上,意图昭然若揭。
  端木绯几乎要扶额了,这只蠢鸟怎么就跟松仁干上了呢。
  “小八,你今天吃的松仁够多了,该吃正餐了。”端木绯毫不动摇地说道,神情坚定,就算是八哥是杂食鸟,也不能再由着它胡来了。
  “碧蝉,你去给小八取些肉糜和鸡蛋做鸟食。”端木绯吩咐碧蝉道。
  没等碧蝉应声,康云烟抢先道:“端木四姑娘,还是由我去吧。这里我熟。”
  既然对方主动请缨,端木绯就应了。不仅是因为康云烟熟悉这沧海林,也是因为她以前养过八哥,想来也知道该注意些什么。
  康云烟福了福,带着丫鬟冬儿退下了。
  问梅轩里温暖如春,走出屋子,周围就一下子变成一片冰天雪地,寒风刺骨,里外彷如处于两个季节中。
  冬儿给康云烟披上了斗篷,主仆俩就往东北边的大厨房方向去了。
  康云烟拢了拢斗篷,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款款地往前走着。
  这是康云烟的家,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对于这个看似繁复曲折的沧海林,她最为熟悉,知道每一条捷径,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主仆俩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朵朵细碎的雪花,轻轻地落在了她的眼睫上,眼前的世界登时变得朦胧起来。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她们主仆俩,没有别人。
  康云烟停下了脚步,仰首望着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蓝色的天空,远处的爆竹声依旧那么热闹喧哗,而她的心却空落落的,半点没有过年的喜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腕。
  “姑娘。”冬儿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出声道,“二姑娘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个羊脂白玉手镯可是夫人的嫁妆。”
  “她是姐姐。”康云烟淡淡道,“父亲说,做妹妹的自当敬着姐姐。”
  她庶出的二姐姐前些日子被三皇子收了房,最近正是春风得意,连带二姐姐的姨娘方氏气焰也跟嚣张了。
  自己的母亲虽然是正室,但是这些年来在府里并不得宠,远不如方氏是父亲的表妹,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
  这些年来,母亲的日子本就艰难,倘若二姐姐得了宠,有了名份,以后她和母亲还有弟弟在康府的日子就要更难过了。
  冬儿眉头紧皱,哎,老爷的心早就偏了。
  她迟疑了一瞬,把藏着心里许久的话说出了口:“姑娘,奴婢这段时日看着,四公主殿下对姑娘很是和气,姑娘要不要求殿下帮帮姑娘?”
  这一次,康云烟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樱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四公主的性格虽然看着娇蛮娇气,但从自己这一个多月的观察看来,她并不难相处。
  康云烟也曾想过求四公主帮帮自己的,但是……
  公主怎么比得上皇子呢?!
  要是二姐姐真的在三皇子那里得了宠,四公主又好心帮自己,岂不是让四公主平白与三皇子起了嫌隙,又落不了好?!
  见自家姑娘沉默,冬儿跺了跺脚,有些急了,“姑娘,二姑娘最近行事越来越嚣张了,事事都要压姑娘一头,再这么下去……”
  康云烟抬手示意冬儿噤声,冬儿只得闭上了嘴巴。
  主仆俩又继续往前走去。
  之后,就是一路的沉默,天空中飘的雪花渐渐地变得绵密了起来。
  在园林中九转十八弯地走了一盏茶后,大厨房就出现在了一条青石板小径的尽头。
  虽然是大厨房,但皇帝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专人负责的,就连皇子公主们也有各自的小厨房,所以,主子们基本是不用的。
  若非是给小八哥做鸟食要涉及的食材繁杂,还要用上猪鸡鸭的内脏,康云烟也不必特意地跑这么一趟。
  大厨房里忙碌热闹得很,康云烟正要进去,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娇脆的女音:“五妹妹。”
  康云烟的身子僵了一瞬,循声望去,就见西南方的另一条小径中袅袅地走来一个披着大红色斗篷的少女。
  少女年方十六岁,鹅蛋脸,大眼睛,樱唇红润饱满,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挽着一个繁复精致的牡丹髻,发髻上插着戴着赤金五凤朝阳钗,凤首吐出一挂由米粒大的珍珠串成的流苏,走动时,摇曳生辉,妩媚动人。
  少女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下巴快要翘上天的青衣丫鬟。
  “二姐姐。”康云烟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康二姑娘康云霞在距离康云烟两三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当两姐妹站在一起时,对比十分鲜明,姐姐明艳妩媚,妹妹不过堪堪清秀。
  康云霞漫不经心地稍稍抬起手,在手腕上的羊脂白玉手镯上摩挲了两下,“五妹妹,这玉镯晶莹洁白,温润细腻,你看是不是与我很配?这美玉也要配佳人,否则只会明珠蒙尘,你说对不对?”
  康云霞毫不掩饰话中的挑衅。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比她手腕上的那个玉镯还要洁白晶莹,没有一点儿瑕疵。
  “二姐姐说的是。”康云烟连眉梢都没抬一下,语气淡淡。
  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康云霞就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嫡女又怎么样,都是康家女,这康云烟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吗?!她的倚仗也不过是她的生母是父亲的正室罢了。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俯首凑到康云烟的耳边,低声道:“五妹妹,这个年可是你在康家的最后一个新年了……信不信,我会让你母亲还有你弟弟都一无所有地离开康家,沦落街头!要是到时候你愿意下跪求我,也许我可以赏你一口饭吃!”
  康云烟瞳孔猛缩,原本淡然的脸庞霎时变了脸色。
  康云霞当然注意到了,心里登时觉得畅快了不少,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寒风飘散而去,神态张扬地率先走进了大厨房的院门。
  “公公,我是来取膳的。”康云霞由丫鬟服侍着解下了斗篷,走入一间屋子。
  屋子里堆满了一个个食盒,那些內侍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食盒,各种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还有个主事的内侍悠哉地坐在一张大案后喝着茶。
  康云霞优雅地抚了抚身上的月华裙,拍去裙上几朵细碎的雪花。
  她的丫鬟接口道:“我们二姑娘是在清澜阁服侍的,劳烦公公给我们姑娘准备盐水鸭、鸭包鱼翅、鸡汁煮干、松鼠鱼……”
  丫鬟报了一连串山珍海味,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脯。她们姑娘可是被三皇子殿下收了房的,以后那可是前途无量,将来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內侍当然知道清澜阁是三皇子的住处,脸上心中都没一丝波澜。他们在宫中那么多年,自以为能飞上枝头的女子还真没少见。
  內侍冷淡地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道:“每个院子自有份例,要是人人都如姑娘这般张口就来,那岂不是都乱套了!御膳房还要不要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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