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节

  王家人也忍了一上午了,一来是怕皇觉寺的僧人看了笑话,二来也是怕搅了法事激怒了季兰舟,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休息的机会,一众女眷就一窝蜂地涌来了,唱作俱佳,百般纠缠。
  “兰舟啊,你好狠的心,到现在才肯见外祖母!”
  “是啊,兰舟,你外祖母一向最疼你了,连你几个表姐妹都比不上,自打你搬出去,你外祖母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的,人也消瘦了好多。”
  “兰舟,舅母知道你心中有气,可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你怎么就记上了呢……还是你真以为舅母有心夺你季家的产业?!”
  “兰舟,外祖母这就要说你了!你舅母便是手再长,有外祖母在,又怎么会让她把手伸到你季家的家业上。哎,你是姑娘家,没掌过家业,所以不知道这钱财放在那里不动是死的,只会坐吃山空,银子要拿去买铺置产、做生意、开钱庄,才能开源……”
  “……”
  接下来的一盏茶功夫,厢房里都是王家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季兰舟的丫鬟被挤在厢房外,有些担忧地对着里面探头探脑。
  忽然,屋子里传来“咯噔”一声,王太夫人蓦地站起身来,身子撞在身后的凳子上。
  “兰舟,”王太夫人的眼睛通红,眼眶里似是含着泪,悲切地说道,“难道你要外祖母给你下跪不成……”
  王太夫人作势就要下跪,王大夫人和王二夫人连忙去扶,哭叫着“母亲”不可。
  一片嘈杂的喧闹声中,季兰舟微微蹙眉,精致秀丽的小脸上似有几分挣扎,嗫嚅地低声唤道:“外祖母……”
  见沉默许久的季兰舟终于有了些动静,王太夫人心中一喜,又坐下了。
  她亲昵地拉过季兰舟的手拍了拍,放柔声音道:“兰舟啊,你听外祖母说,本来你把季家的产业捐出去一半,这事也轮不到我们王家管,可是你这件事事先完全没跟外祖母商量,来得太突然,银子都投去做生意了,一时也挪不回来,以致你大舅父最后也只能变卖王家的家产来填上这个坑。”
  “还让皇上都对王家都生了误会……”
  王太夫人越说越是难过,越说越像是那么回事,眼角沁出些晶莹的泪珠,拿着帕子擦了擦泪。
  王家的三位夫人连忙安慰着王太夫人,唏嘘地说着所幸今天大家都把误会解开了云云的话。
  季兰舟长翘的眼睫微颤了两下,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她抬眼看向了王太夫人,润黑的眸子里浮上一层淡淡的水光,眼眶微微发红,“倒是我害了外祖母和大舅父了……”
  瞧季兰舟的神情与语气中露出几分心软,王太夫人婆媳几个暗暗地松了口气,王太夫人一副宽容的样子,叹道:“兰舟,是你太小,没经过事啊。”她不动声色地给儿媳使了一个眼色。
  王大夫人余氏连忙接口道:“兰舟,有些事是阴错阳差,事已至此,追究谁对谁错也无益……哎,说来惭愧,家里去年出海的几艘船到现在还没回来,京中的产业又被查抄,现在家里一时周转不过来,都快要揭不开锅了……”
  她说到这里,也不再往下说,一脸期待地看着季兰舟。
  季兰舟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似是在沉吟思索着,须臾,就开口道:“外祖母,三位舅母,季家在京外有两个庄子……”
  听到这里,王家婆媳几个的眼睛中仿佛是燃起了火焰般,灼灼发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季兰舟。
  季兰舟还在说着:“还有,城西的泰和街还有两家铺子,等今日的法事结束后,我就回府去把地契房契找出来……”
  成了!王家婆媳几个彻底放心了,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季兰舟还是从前那个嘴软心也软的季兰舟,只要好好哄着就行。
  不过,这丫头也还是有几分倔强的,吃软不吃硬,还是得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王廷惟,以后季、王两家亲上加亲,对彼此都好。
  王太夫人脸上笑呵呵的,一副慈爱地看着季兰舟,心里下定了决心。
  余氏心里也欢喜,看着季兰舟的脸上就笑得更殷勤了,“母亲,兰舟,时候不早,我去让小沙弥赶紧送些斋饭来,免得耽误了下午的法事。”
  厢房里,其乐融融,半个时辰后,用了斋饭又喝了消食茶的季兰舟和王家女眷就又去了药师殿与王家的男丁们会和。
  几位王家老爷公子早就得了信儿,知道季兰舟松口了,一个个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只要能巴着季兰舟,王家就不愁不能再崛起。
  待僧人们就位后,法事就继续开始了,念佛声、木鱼声与偶尔响起的引磬声回响在不算空旷的殿堂中。
  季兰舟与王家众人依着僧人的指示一会儿跪,一会儿上香,一会儿叩拜……
  香烟袅袅,念佛声不断。
  王家人心思各异,有的虔诚,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暗自窃喜,有的则开始畅想着等拿到庄子铺子的地契房契后,就赶紧再磨着季兰舟给他们换一处大的宅子,最好是能搬到县主府隔壁去……
  “姑娘!”
  女子尖利的喊叫声差点没掀翻屋顶,霎时间,僧人们都噤声,木鱼声也停下了,王家众人更是惊得猛然睁眼,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原本跪在王太夫人身旁的季兰舟软软地倒在了蒲团上,双眼紧闭,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姑娘,姑娘……”青衣丫鬟花容失色地飞扑到季兰舟的身旁,蹲下身来,查看她的情况。
  周围的王家人也乱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昏迷不醒的季兰舟身上。
  王太夫人很快反应了过来,焦急地吩咐道:“快……快掐兰舟的人中!有谁带了嗅盐没?”
  旁边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又有僧人急急地跑去取嗅盐,青衣丫鬟则咬咬牙,用指尖在季兰舟的人中重重地掐了一下……
  季兰舟长翘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嘴里逸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青衣丫鬟神情激动地又唤道:“姑娘……”
  在一个粗使婆子的帮手下,两人一起把季兰舟扶了起来,直搀扶到旁边的一把交椅上。
  那婆子殷勤地用袖口给季兰舟扇风,王太夫人婆媳几人也都从蒲团上起身。
  “兰舟,你觉得怎么样?”余氏“关怀”地问道。
  季兰舟的眼帘又颤动了一下,然后徐徐地睁开了眼,一双深黑的眸子里似是覆盖着一层冷冷的冰层,精光四射。
  余氏心口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觉得这个平日里娇弱如水的外甥女有些古怪……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季兰舟声音清冷如冰,锐利如剑,与她平日里娇弱软绵的声音迥然不同,“王、之、濂,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水?”
  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王家人神情各异,一半疑惑地看着季兰舟,怀疑她是不是疯魔了;另一半则顺着她凌厉的视线看向了王大老爷王之濂。
  王之濂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他们王家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丢了爵位、家产和老宅,说来都与这个外甥女有莫大的关系。
  若非是如今季兰舟是他们王家唯一的指望了,王之濂真恨不得亲手掐死这头白眼狼!
  第507章 真相
  王之濂压抑着心口的不甘与怒意,语调僵硬地说道:“兰舟,你在胡说什么!舅父何曾推你下水了。”
  下一瞬,季兰舟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身,她看着与平日里差别就更大了,平日的她,如弱柳扶风;此刻的她,挺拔如一杆长枪般钉在地上。
  当她的目光朝王之濂射去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和凛然。
  她明明是季兰舟,但又似乎已经不是那个“季兰舟”了。
  “我的大哥,就是你推我下的水。”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阴冷得仿佛从地狱而来。
  大哥?!
  季兰舟的这一声唤让众人登时一凛,感觉这药师殿内的气温急坠直下,仿佛霎时进入了腊月寒冬般。
  好几个王家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香案上的那个牌位,心里浮现同一个念头:难道是大姑奶奶阴魂不散,附身到了季兰舟身上?!
  几个王家姑娘只是想想,就是俏脸发白,脸上惊魂未定,只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几位长辈还在这里呢。
  王太夫人的面色也有些发白,薄唇抿了抿,颤声唤道:“敏若。”
  季夫人王氏闺名敏若,是王太夫人唯一的嫡女,是她年近三十才生下的嫡女。
  王太夫人感觉心口被捅了一刀似的,疼痛难当:如果这是女儿的鬼魂还阳,那岂不是说女儿之死真与老大有关?!
  王太夫人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不动声色地对着身旁的老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老嬷嬷立刻就心领神会,赶紧把殿内的僧人都给请了出去。
  季兰舟对于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还是目光冰冷地盯着王之濂,让王之濂感觉脚底涌起一股寒意,就像是踩在了湿冷的阴沟中一般。
  “大哥,你还记得吗?”季兰舟对着王之濂又唤了一声,声音阴测测的,“那天我去后花园的湖边散步,意外看到了你和四弟媳在亭子里纠纠缠缠……”
  听她提起王四夫人,王家人又是神情一变,之前王之濂与王四夫人偷情被捉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王四夫人当然是不能留了,由王太夫人做主,让王四老爷把人给休了。
  那件丑事后,四房就一直闹着要分家,问题是,这分家也要有家可分才行。
  钱。
  如今王家最大的问题是缺钱,也正以为这个原因他们四房人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季兰舟是他们唯一的财神爷了。
  此刻王四老爷一听到季兰舟提起王四夫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看向王之濂的眼神就像是野兽看到了猎物般凶狠。
  “王之濂,原来你和那个贱人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厮混在一起!”王四老爷咬牙启齿道,想着他的嫡次子才四岁,就觉得挠心。
  “老四,你别听她胡说!”王之濂的脸色更难看了,拔高嗓门斥道。
  季兰舟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意,看着王之濂的眼神又冷了一分,接着道:“我本来打算离去,却意外听到了一个秘密,原来你不是母亲亲生的。”
  这一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旱雷起,炸得殿内王氏三辈人都说不出话来,王太夫人皱了皱眉,浑浊的眼眸中露出一抹难以置信,脱口道:“敏若,你胡说什么!”
  王之濂瞳孔猛缩,脸色微变,那神情仿佛在说,她怎么知道的!
  即便是王之濂什么也没说,其他王家人也能从他脸上窥到一丝真相。
  假若王之濂真的不是王太夫人之子,那么他到底是哪里来的?!
  仿佛在回答他们心底的疑惑般,季兰舟又道:“当年母亲生了死胎,稳婆又说母亲产后伤了身子,恐怕是很难再有孕了。父亲就把外室子偷抱回来了,装作是母亲生的……”
  随着她的一字字一句句,王之濂的脸色愈来愈白,就像是一层遮羞布在大庭广众下被硬生生地揭开了。
  王太夫人的身子摇了摇,面白如纸,她身旁的老嬷嬷低呼了一声:“太夫人!”她连忙伸手搀住了王太夫人。
  王家另外三位老爷面面相看,脸上有愤怒,有轻蔑,也有不甘。如果他们这个大哥只是个外室子的话,岂不是比他们这些庶子还不如!当初他根本就没资格继承宣武侯的爵位!
  季兰舟看也没看其他王家人,她静了一息后,突然就往前走了一步。
  王之濂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中慌乱地想着:“季兰舟”怎么会知道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难道说她……她……
  季兰舟说得越来越慢,“所以,你才要杀人灭口,把我推下了湖……我在水里挣扎着,我拼命地叫着救命,可是你非但没救我,还用一根竹竿把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大哥,你好狠的心啊!”季兰舟厉声道。
  王之濂脚下一软,左脚被右脚拐了一下,摔倒在地,脑子里慌得一片空白,“不是,三妹妹,是你自己掉下湖去的,我是想救你的!”
  对,他拿竹竿并不是想杀王敏若!
  话落之后,四周霎时就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似的。
  这诡异的寂静让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般,王之濂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嘴巴张张合合。
  其他人都明白了,王敏若假托季兰舟之口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他王之濂不过是外室子。
  他王之濂不但与弟妹偷情,还谋害了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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