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节

  九思班今天是人满为患,《打驸马》是新排的戏,今天第一次演,引了京中不少人都跑来凑热闹。
  端木绯一行人今日是临时来的,没提前订位子,只能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又点了一桌子的点心、坚果、茶水。
  周围喧喧嚷嚷,茶客们说得正热闹,有的在说前几日的那桩和离案,有的信誓旦旦地说提前拿到了《打驸马》的戏本子,有的在讨论九思班新来的花旦……
  午时,戏就准时开锣了。
  两个浓妆墨彩的戏子登场了,一开场就是公主打扮的花旦拿着一根竹枝棒打驸马,斥驸马无情无义,要与他和离。
  公主打得狠,驸马躲得狼狈,哀嚎不已,看得下方的一众看客们皆是哈哈大笑,不少人都联想到了前驸马封预之在京兆府被脱了裤子当众打板子的事。
  戏才一开场,就引来大堂和二楼的雅座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驸马的老娘就出马了,拦在公主与驸马之间,坚持不肯让公主和驸马和离,于是几人就闹到了皇帝跟前,请皇帝做主。
  第二节 戏的场景就换到了皇宫,皇帝坐在了金銮宝座上。
  公主怒斥驸马十八年前就与他的表妹有了首尾,表面上认错,实际上却把表妹养在了外面,生下了外室子,卑鄙无耻。
  涵星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出戏改得有趣,没有照搬照抄,又很有几分“意有所指”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戏本子是谁写的,她可以找他探讨研究一下。
  端木绯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戏,眸子也是亮晶晶的,忽然,她觉得袖口一紧,转头看去,发现丹桂在悄悄地拉她的袖子。
  丹桂不止拉了端木绯,也拉了蓝庭筠和章岚,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大堂的入口,姑娘们顺着丹桂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太师青锦袍的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案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身形干瘦、幕僚模样的褐袍男子。
  这不是承恩公吗?!姑娘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承恩公往戏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跟着九思班的小二步履匆匆地上了二楼,完全没注意到端木绯、涵星几人。
  “两位爷,这边走。”
  小二把承恩公和那幕僚引到了一间雅座中,上了茶和点心后就退了下去。
  下面的戏唱得更热闹了,公主的儿子也登场了,提出不仅公主要与驸马和离,他也要跟着公主离开,从此与驸马一刀两断。
  承恩公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戏,面无表情。
  “咚咚咚。”
  他们坐下才一盏茶功夫,雅座的门就被敲响了,幕僚起身去开门,一个发须花白、身形矮胖的老者走了进来。
  幕僚看了看雅座外,又连忙把门关上了。
  那老者笑呵呵地对着承恩公拱了拱手,“国公爷,近来可好?”
  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可是听在承恩公耳朵里却极尽讽刺,他最近的一连串谋划连连失利,又能“好”到哪里去。
  承恩公淡淡地唤了一声:“江大人。”
  承恩公没有请江大人坐下,可是江大人并不在意,直接在承恩公对面坐了下来,目光透过窗口朝楼下的戏台看去,故意问道:“国公爷觉得这戏怎么样?”
  承恩公但笑不语,只是他的笑显得有些僵硬,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约本公来此到底有什么事?”
  第646章 调换
  “国公爷,”江大人自己给自己倒了茶,笑呵呵地说道,“下官只是想请国公爷看出戏而已。”
  承恩公霍地站起身来,面露不耐之色,作势欲离开。他和他们江家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可没兴趣跟他一起看什么戏。
  “国公爷留步。”江大人起身拦住了承恩公,笑得更亲和了,一双精明的眼睛眯成了缝儿,“国公爷,您也太心急了,且听下官细细道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承恩公迟疑了一瞬,又坐了回去,心道:他倒要看看江德深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下方戏台的戏此刻唱到了。
  公主在御前当众表示,十八年前,因为驸马无情无义,与人苟合,导致她早产,那孩子生下没多久,就死了。后来,她又抱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所以,如今他们夫妻和离,她要带走这个孩子。
  驸马和其母面色大变,大骂公主欺人太甚,竟然把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充作他的儿子,让他给人白养了十八年的儿子。
  戏台上吵作一团,喧喧嚷嚷。
  “国公爷,您觉得怎么样?”江德深指了指戏台的方向,笑吟吟地看着承恩公问道。
  “……”承恩公一头雾水地看看戏台又看看江德深。
  江德深的唇角翘得更高了,提点道:“京兆府开堂那日安平长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国公爷可曾听说了?”
  “殿下说,她怀的孩子在十八年前的九月初九那日就死了;殿下还说,她得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养在膝下。”
  江德深一字不差地把当日安平在京兆府公堂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就好像当时他也在场亲耳听到似的,跟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承恩公问道:“国公爷,您有没有想到什么?”
  承恩公皱了皱眉,没好气地沉声道:“江德深,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再与本公卖关子了!”
  真是愚不可及!江德深心中暗道,脸上始终是笑眯眯,捋着胡须又道:“国公爷,总该记得十八年前的九月初九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废话!承恩公心中骂道,谁也不知道今上是在十八年前的九月初九,逼宫夺位。
  承恩公还没明白江德深的意思,但是他带来的幕僚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微微瞠目,如遭雷击般。
  难道……难道说……
  “国公爷……”幕僚俯身凑到了承恩公的耳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许皇后当年是与长公主殿下同年怀孕的吧?月份也相近。”
  许皇后指的当然是崇明帝的皇后。
  话都说白到了这份上,承恩公当然也明白了江德深的意思,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咯噔地撞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江德深是说,封炎,不,慕炎是崇明帝的骨血?!
  承恩公惊呆了,浑身如石雕一般都僵住了,双目几乎瞠到极致。
  江德深见承恩公总算想明白了,气定神闲地端起了茶盅,慢慢地饮着茶。
  不可能的!承恩公直觉地想说不可能,可是再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承恩公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当年许皇后的孩子已经证实是死胎……”
  话还没说话,承恩公又想到安平说了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莫非……是安平把这两个孩子调换了?!
  承恩公不敢相信,但是这一切又似乎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承恩公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太高了。
  “……安平长公主难道不怕吗?”承恩公喃喃地说道,似是感慨,又似是在自问。
  “她怕什么?!”江德深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说话的同时,他又朝一楼的戏台望去,戏台上,皇帝愤慨地痛斥了驸马一番,允了公主与驸马夫妻和离。
  江德深深深地凝视着戏台上的那个“皇帝”,接着又道:“国公爷,今时不同往日啊。”
  如今,曾经被称为伪帝的崇明帝才是正统,今上逼宫篡位的事,人尽皆知。
  承恩公瞳孔猛缩,也想明白了江德深的意思。
  是啊。
  这要是两年前,崇明帝那可是人人唾骂的伪帝,要是在那个时候爆出慕炎是崇明帝的儿子,慕炎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现在不同了,今上已经下了罪己诏为崇明帝正名了,崇明帝的儿子是明正言顺的皇嗣。
  承恩公的瞳孔明明暗暗,心乱如麻。
  江德深放下茶盅,叹道:“更何况,今上没有立太子。”
  承恩公的脸色更难看了。是啊,今上没有立太子,倘若慕炎真的是崇明帝之子,也代表他与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一样,也可以是皇位的继承人选。而且今上得位不正,又昏庸无度,如今朝堂上、百姓中对皇帝不满的人不在少数,怕是会有不少人因此支持慕炎……
  江德深细细地观察着承恩公的面色,没漏掉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又叹了口气,道:“国公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不定我们累死累活,最后却变成为‘他人’做嫁衣了。”
  承恩公眉宇深锁,面沉如水。他有点明白江德深的意思了。
  他们在这里累死累活,哪怕斗垮了岑隐,说不定,封炎从南境回来就要“坐收渔翁之利”了。
  承恩公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看着茶汤里那沉沉浮浮的茶叶,久久没有说话。
  雅座里静了下来,只剩下外面戏台和大堂的吟唱声、叫好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见承恩公垂眸思索,江德深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提议道:“国公爷,不如我们合作,您意下如何?”
  合作?!承恩公抬起头来,回过了神,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合作之后,那皇位归谁?!”
  天底下可没有两个皇子一起登基的道理!
  江德深似乎早料到承恩公会这么问,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三皇子殿下。”
  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承恩公的眼神更冷,再次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却又一次被江德深拦下了:“国公爷,且再听下官一言。”
  江德深合上了雅座的窗户,把外面的声音隔绝在外,雅座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江德深又道:“国公爷,您仔细想想,皇后娘娘膝下也没有亲子,登基的是三皇子,亦或是四皇子重要吗?!”
  “自是不同。”承恩公理所当然地说道。
  四皇子自小就记在皇后的名下,是皇后名义上的亲儿子,承恩公府也是四皇子名义上的舅家。
  谢家能得封承恩公的这个爵位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兄长,是因为外戚,要是没有帝后额外开恩,这个爵位甚至不能传给他的儿子。
  可是,如果四皇子登基了,那么谢家作为新帝的舅家,这份荣耀与富贵至少还能保三代。
  江德深似乎知道承恩公在想什么,早有准备,含笑道:“国公爷,要是三皇子殿下记在皇后娘娘名下呢?”
  承恩公皱了皱眉,提醒道:“江大人,你别忘了三皇子可是有亲母的!”三皇子要是抛弃自己的生母,怕是会声名有瑕,又如何登上那至高之位?!
  “国公爷还不知道吧?宁妃娘娘多病,太医说她已经撑不过几日了。”江德深沉声道。
  “……”承恩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心道:江宁妃病了吗?
  他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件事。
  承恩公沉默了,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开始仔细考虑江德深的提议。
  四皇子最近很不听话……
  想起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承恩公的瞳孔越来越深邃,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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