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节

  江德深在心里对自己说,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了不远处的安定侯和建安伯。
  安定侯和建安伯当年虽然不曾参与那场逼宫,可是在崇明帝身死后,安定侯是第一个集结了包括建安伯在内的一干勋贵,去了宫门口向今上跪伏称臣,他们还当众把崇明帝的种种罪状痛斥了一番,大赞今上忍辱负重,拨乱反正云云。
  今上接受了安定侯等人的示好,之后,其他勋贵众臣也都纷纷仿效臣服。
  这些事就算封炎不知道,安平肯定也记得,安定侯和建安伯自然也不可能忘记。
  安定侯心神不宁地垂首站着,额角的汗液几乎把鬓角浸湿,心如擂鼓,迟疑地想着:他要不要和江德深一样反对封炎摄政呢?
  与其让封炎即位,也许选择皇帝的几个皇子,对他而言,才是更稳妥的选择!
  安定侯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惊恐,与身旁的建安伯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又不敢轻易开口,一旦开口,那么得罪的不仅仅是封炎,还有岑隐。
  封炎羽翼未丰,岑隐却是大权在握,居庙堂之高。
  那种不安的气氛在众人之间持续着。
  江德深压下狂跳不已的心跳,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朗声又道:“封炎,现在和当年不一样,当年先帝驾崩,死无对证,但是现在皇上还活着。”
  江德深故意在“封”字上加重音量,也是在提醒封炎,就算他是崇明帝之子,他的名字也不在玉牃上,他是封炎,不是慕炎。
  几个胆小怕事的勋贵大臣在一旁微微点头,表示江德深所言有理,只是不敢出声。
  江德深故意看向了安定侯,问道:“侯爷,您说是不是?”
  其他人也大都知道安定侯当年的事迹,神情微妙。
  安定侯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大着胆子道:“封公子,一事归一事,你现在扯这么多年前的陈年旧事是想岔开话题吗?”他只说封炎,半个字不敢提岑隐。
  江德深勉强压抑着快要翘起的嘴角,暗道:无论封炎是姓封,还是姓慕,他想要登基可没那么容易。他大可以借力打力。
  周围的气氛更僵硬了,似隐约有火花闪现。
  一片沉寂中,封炎又笑了,如三月的春风。
  “你们是不是不信?”封炎气定神闲地问道,“要是不信的话,你们就进去,‘亲口’问问他就是。”
  封炎稍微侧身,让开了一些,示意他们自便。
  众人的神情更纠结,也更怪异了。
  其实谁也不信,但是一旦进去,就代表“不信”岑隐。
  大部分人都没动,连安定侯都犹豫了,目光忍不住瞥向岑隐。
  江德深似乎看出了安定侯的犹豫,朝他走近了两步,又道:“侯爷,此事事关重大,关乎朝堂,须得谨慎。不如侯爷进去请示一下皇上如何?”
  安定侯冷汗涔涔,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暗叹道:皇帝有这么多皇子可以选,岑隐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崇明帝之子呢!
  封炎要是即位,他们华家的爵位还保得住吗?
  想想今上登基后,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崇明帝的重臣亲信被罢被贬,安定侯更怕了。
  安定侯转头看向了建安伯,硬着头皮道:“何兄,不如我们一起进去请示皇上吧。”
  建安伯也是满头大汗。
  两人都怕岑隐,但是更怕封炎即位后秋后算,两相权衡下,建安伯终究还是点头了:“华兄说的是。”
  袁直伸手做请状,“侯爷,伯爷,请。”
  安定侯和建安伯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朝着养心殿的正殿走去,身形僵硬,几乎快要同手同脚了。
  袁直领着两人进了皇帝的寝宫,跟着外面的人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其他人都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站在原地静候着,心思各异。
  有人还在怕封炎翻旧账;有人同情安定侯和建安伯成了江德深手里的棋子;有的臣子暗自庆幸当年自己还在外放,不曾牵扯到逼宫的旧事中;还有人暗暗祈祷着希望可以改变局面,比如江德深与廖御史等三皇子党。
  端木宪的心情最为复杂,封炎是他未来的孙女婿,他当然不希望封炎败,但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同意封炎当摄政王……
  端木宪表面上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其实心中忐忑,拿不准封炎和岑隐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端木宪忍不住抬头朝封炎和岑隐望去,就见封炎正漫不经心地拈起肩头的一朵黄色的残花,捏在指间随意地转动了两下,几片摇摇欲坠的花瓣随之飘落……
  而岑隐的目光正落在封炎手里的那朵残花上,唇角微微翘起。
  这两人明明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可是奇异地,端木宪又一次从他们二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忽然间,端木宪感觉脑子里似有一根断掉的珠串自己串在了一起,心也随之定了,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犯蠢了。
  以岑隐独断独行的性子,这里哪有他们支持或者反对的余地啊!
  端木宪随意地抚了抚衣袖,朝封炎和岑隐身后空荡荡的正殿望了一眼,同情地心道:建安侯还真是蠢,他自己也说了,一事归一事,怎么就被江德深给诓进去了呢!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端木宪冷静下来后,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了,反正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其他人就没他这么气定神闲了,只觉得时间比平日里似乎放慢了好几倍……
  江德深等了又等,足足两盏茶过去了,还不见安定侯和建安伯出来,终于耐不住了,拔高嗓门又道:“侯爷和伯爷怎么还不出来?难道皇上有什么旨意不成?”
  江德深琢磨着要一步步地造势,挑拨得更多人对封炎产生忌惮,好让他们都站在自己这边。
  封炎笑吟吟地看着江德,反问道:“江大人,为什么你认为他们还能出来呢?”
  “……”
  “……”
  “……”
  周围一片静默,半空中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花瓣随风飘飘扬扬地吹了过来,打着转儿落在了江德深的乌纱帽上,显得有些滑稽。
  端木宪暗道果然,与身旁的游君集交换了一个眼神。
  廖御史上前了一步,正气凛然地质问道:“封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封炎却是答非所问:“廖大人,可想进去问问皇上吗?”说着,他环视众人,“还有谁想进去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方才进去的两位都出不来,生死不明,谁敢再进去啊!
  眼前那空荡荡的正殿此刻就像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那里,众人几乎都不敢往正殿看了。
  廖御史眼角抽了抽,又想说话,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
  武安侯和建安伯怎么会出不来呢?!
  封炎带来的三百精兵根本就不能进宫,现在还在宫门外等着呢!
  所以——
  廖御史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岑隐,岑隐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负手而立,颀长削瘦的身形恍如泰山般屹立在那里。
  难道岑隐是在为封炎造势!
  肯定是这样!
  廖御史与江德深彼此对视了一眼,心都凉了。
  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也都能想到,知道大局已定。
  无论岑隐和封炎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协议,暂时来看,有岑隐的支持,其他皇子是绝不可能与封炎一争了!
  岑隐淡淡地问道:“你们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他阴柔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犹如一下下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口。
  “……”
  众人皆是哑然无语,全都好似被掐住了嗓子眼似的。
  是啊,现在皇宫内,不,应该说整个京城中,能只手遮天地把着养心殿的也只有岑隐了。
  岑隐一个眼神,谁都别想从里面活着出来……
  也包括皇帝。
  第717章 联手
  不少人都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头艰涩,心凉如冰,尤其是江德深。
  在今日以前,他一直信誓旦旦地告诉三皇子,岑隐不可能会真的选择封炎,想要让岑隐厌了封炎轻而易举。
  可是现在,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岑隐已经摆明了支持封炎,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要是敢说他们还有别的想法,岑隐肯定会拿他们开刀立威,就像方才进去的安定侯和建安伯此刻也不知道怎么了,别的不说,如果岑隐非要留人伺候皇帝,那也“名正言顺”且“合情合理”。
  古语有云,君臣如父子。
  给皇帝侍疾就如给父侍疾,谁敢反对,谁敢说不是?
  而他们可就是有苦说不出了。
  再说了,岑隐也从来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人,他手里有东厂和锦衣卫,多的是法子可以教训不听话的人。
  原本岑隐把持朝政,在朝中就是说一不二,现在封炎又有兵权,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两人联合在一起,就是如虎添翼。
  谁也不能撼动!
  众人心中复杂,那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忽然,有人率先撩袍跪了下去。
  其他人紧接着也都纷纷地跪下,全都矮了一截。
  只剩下江德深和廖御史还傻站在那里。
  “参见摄政王。”
  众人齐声给封炎见礼,一时颇有万众一心的气势。
  江德深瞪着最先跪下去的端木宪,心里暗骂:这老狐狸还真是狡猾奸诈,这跪的哪里是什么摄政王,跪的分明是未来的新帝!
  想归想,江德深可不想进去陪皇帝,也识趣地跪了下去,俯首不语。
  端木宪可不在意江德深怎么想,心里暗暗得意自己这一跪跪得漂亮。
  周围静了两息,跟着,封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各位大人多礼了,起身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漫不经意,那之中又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威仪,令人不敢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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