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节

  谭侍郎如何看不出端木期在想什么,心里冷笑,脸上笑道:“端木老弟,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做事目光要放长远,你想想,就算令尊是首辅又如何?你也没占到便宜是不是?”
  话虽然说得没错,但是端木期再蠢也知道,就算是父亲没为他筹谋,旁人家也总会因为自己有个首辅父亲,说话对自己客气几分。
  再说了,端木宪要不是首辅,谭侍郎会捧着这鸿胪寺右寺丞的位置主动来找他吗?
  见端木期依旧没动容,谭侍郎依旧不急不躁,笑着继续道:“端木老弟,你再仔细想想,若是令尊退下来了,端木家必然要再扶一个能撑起家族的人……”
  听到这里,端木期终于有了些反应,原本冷淡的目光起了些许变化,面露思忖之色。
  谭侍郎说得也不无道理。
  古语有云,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问题是,端木家就算要再在朝中扶一个人,那也轮不到自己。
  端木宪最属意的继承人是端木珩,端木珩还未入朝,可端木朝还在呢!
  谭侍郎审视着端木期的面色,道:“现在端木老弟是从六品,这件事办妥后,连升三级也不是问题。太仆寺卿很快就要挪一挪位置了,这可比令兄正四品的官位还要高!”
  太仆寺卿可是从三品。端木期的心又热了起来。
  谭侍郎趁热打铁道:“令侄还小,届时,令尊就只能仰仗你了,自会设法再扶你一把。”
  “再说了,端木老弟,令尊一直不好看你吧?”
  这一句话,一下子说到了端木期的痛处,他的面色霎时变了,右手紧握成拳。
  他想起了这些年在汝县的艰辛,想起他好不容易回京端木宪对他的冷淡与嫌弃,想起端木宪一次次的痛斥……
  谭侍郎心里得意,语调也更犀利了,“令尊如此低估你,你难道就不想让令尊对你刮目相看吗?”
  “待你功成名就之时,令尊自会知道是他偏执了,是他一叶障目,才没有发现老弟你的优点。”
  谭侍郎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端木期的心坎里,让他心潮澎湃,只觉得谭侍郎真是他的知己。
  端木期长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谭兄,你这外人知我!”他当然也想在父亲跟前扬眉吐气!
  谭侍郎亲自给端木期添了茶,笑着宽慰道:“端木老弟,令尊那是望子成龙。我是外人,那是旁观者清。”
  寥寥数语让端木期心里觉得更妥帖了。
  端木期饮了口茶后,定了定神,毅然道:“我今天就去探望家父。”
  言下之意就是问谭侍郎需要他做什么。
  谭侍郎心下大定,这事成了!
  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青色小瓷瓶,放置在两人之间的如意方几上,正色道:“放到哪里都行,只要让令尊吃下去就行了。”
  这是让他给父亲下药!端木期双目瞠大,又慌了,刚端起半寸的茶盅“咚”地又落回方几上,茶汤溅出了不少。
  没出息。谭侍郎暗道,温声安抚道:“老弟别紧张。这药粉无毒,只是让人体虚罢了,不信的话,老弟尽可以喂些给畜生试试。这谋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本官不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端木期心下略定,想想也是,觉得对方没必要在这事上骗自己,毕竟找猫猫狗狗试一下药再简单不过。
  端木期小心翼翼地把那小瓷瓶收到了袖袋中。
  事情办成了,谭侍郎也没再留,起身告辞:“老弟,那我先告辞了。等老弟的好消息!”
  端木期让长随替他送客,独自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儿,神色怔怔,直到夕阳的一抹余晖刺进他的眼睛里,他才回过神来。
  端木期又摸出袖袋中的小瓷瓶,垂眸看了看,眸子里明明暗暗。
  终于,他再次把小瓷瓶收好,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眸色越发黑沉。
  “备马!”
  端木期离开了鸿胪寺衙门,急匆匆地策马回了府。
  第二天,端木期请了假,没去鸿胪寺,在家中窝了快一天,直到太阳西斜,他才独自出了门。
  当他抵达端木府时,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绚烂的晚霞恍如燃烧的火焰染红天空。
  端木期没能进门,直接被门房拦在了府外。
  “三老爷,请回吧。”
  门房为难地说道,老太爷早就下令,以后端木期不准进端木家的门。
  端木期扑通一声,就在石砖地上跪下了,眼眶发红,对着府内方向高喊道:
  “父亲,儿子是来向你赔罪的!”
  “你就让儿子见一见你吧,否则儿子就跪在这里不走了!”
  端木期跪下后,还真不走了。
  门房只能由着他去,老太爷只说不让进门,没说不让跪啊。
  这一跪,就跪到了太阳彻底落下,跪到夜幕降临,夜空中出现漫天星月……
  端木期在端木府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门房也不知道该怎么般,每个半个时辰就让人去端木宪那边通禀一声。
  端木期直跪得膝盖都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也只能咬牙忍着。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一个管事嬷嬷迤迤然来了,道:“三老爷请随奴婢来吧。”意思是,端木宪愿意见他了。
  端木期登时喜形于色,在长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去了端木宪的屋子。
  一见面,他就再次跪了下去,痛哭流涕。
  “父亲,都是儿子的错!”
  端木期对着榻上的端木宪连连磕头忏悔。
  端木期对着榻上的端木宪连连磕头忏悔。
  “儿子不孝,请父亲责罚!”
  “是儿子一时想岔了,才会被人怂恿,犯下大错。父亲莫要因为儿子的愚钝气坏了身子,尽管打儿子出气就是了!”
  “这几天,儿子是彻夜难眠,悔恨,自责,真恨不得能代父亲承受病痛……”
  端木期一边说,一边以袖口抹着眼泪,一副自责万分的样子。
  榻上的端木宪面无表情,直直地看着端木期,眸色幽深,一言不发。
  内室中,只有端木期一个人的声音,哭得是情真意切。
  本来端木期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端木宪就算不上家法,也会拿什么东西砸他之类的,谁想端木宪一直不说话,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端木期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只好主动说道:“父亲,儿子今天过来是想给父亲侍疾,还请父亲给儿子赎罪的机会!”
  “父亲您一日没好,儿子就一日不走!”
  “父亲,您就让儿子尽一点孝心吧!”
  “父亲不答应,儿子就不起来。”
  端木期眼眶发红地仰首看着榻上的端木宪,朝床榻的方向膝行了两步。
  “……”端木宪定定地看着端木期,眸子恍然寒潭般深不可测,既没答应,也没反对。
  端木期起初还忐忑,渐渐地,心一点点放下了,对自己说,是了,父亲既然没赶走自己,那想来还是顾念着那么点父子之情。
  不管父亲平日里多强悍,说到底他也是个人,人老了,又病了,最为脆弱,最需要亲情。
  端木期压抑着快要翘起的嘴角,心里嘲讽地想着:哼,他这个父亲一直偏爱端木珩这长孙,比他们几个儿子,还要高看几分,甚至于分家时,把几个儿子都赶走,也要把端木珩留在身边。
  可现在呢,端木珩在哪里?
  还有长房的那对丫头也是,还不是没在这里侍疾。
  养儿防老,经过这一回,父亲自会知道还是他这个儿子最靠得住。
  端木期的眼睛在旁边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夏季的夜晚,庭院中虫鸣声不绝于耳,衬得这夏夜尤为静谧。
  天上的星月静静地俯视着下方,将万物皆收入眼内。
  地上的人儿也同样在仰望天上的银月。
  “姐姐,今天月色真好。”端木绯挽着端木纭停在了湛清院的院口,仰首望着夜空,“我答应了祖父给他酿葡萄酒,等下月中秋节,祖父的病也该好了,我们可以对月畅饮。”
  “那我就等着你的葡萄酒了。”端木纭揉了揉端木绯的发顶,宠溺地勾了勾唇。妹妹明明酒量浅得很,偏偏爱喝酒。
  这时,张嬷嬷出院相迎,看着两个姑娘觉得心疼,“大姑娘,四姑娘,快进来吧。我让人去给你们下鸡汤面了。你们别只顾着照顾老太爷,也要顾着自己才是……”
  张嬷嬷把姐妹俩迎进了屋,絮絮叨叨地说着。
  等姐妹俩坐下后,张嬷嬷才问起了端木宪:“老太爷可好?”
  “刚刚睡下了。”端木纭笑笑道,“所以我和蓁蓁就先回来了。”
  端木绯补充道:“今天上午赵太医给祖父请过平安脉,说祖父大好,稳妥起见,可以再养上七八天。”
  张嬷嬷合掌念了声“菩萨保佑”,叹道:“也亏得两位姑娘照顾得精心,还天天给老太爷念《地藏经》。”
  这几日,两位姑娘如何用心照顾老太爷,张嬷嬷以及湛清院的几个丫鬟都是看在眼里的。
  端木绯唏嘘地说道:“祖父真是太可怜了,这都分了家都不得安宁。”
  干脆她再悄悄给祖父刻个小印,等他康复了,就送给他,他肯定高兴。端木绯在心里琢磨着。
  端木纭神色微冷,“三叔父这是没受够教训。”
  说话间,她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岑隐的话:“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交给他!
  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端木纭的心就又甜又软,她微咬下唇,白皙无瑕的脸颊上泛起娇花般的红晕。
  “……”端木绯看着姐姐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疑惑地眨了眨眼。
  奇怪了,她刚才好像没说什么吧?
  端木绯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又回忆了一番,确信自己只说了祖父的事,没说别的啊。
  这时,东次间的门帘被人打起,有人进来了,带来一阵鲜香诱人的气味,勾得人口涎分泌。
  张嬷嬷忙过去吩咐丫鬟摆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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