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这个风声一放出。各家都在盘算。
原本众臣是觉得,皇后不是出自邢家,便是出自容家,但到现在,邢家女儿也没能上位,许多人便觉得微妙了。
一时间托人打听皇帝意思的也不少。
但皇帝这两天都在关注水灾的事。调查结果不出所料,卫州那边根本禁不住查,一查起来,问题就像筛子眼,密匝匝皆是。
幸而旻州等地报汛及时,到处敲锣示警,安排百姓转移,死伤倒是较少。
看完奏报,隋祉玉冷笑道:“朕要了解情况,还得通过勾沉司,而非汛报。何其可笑。”
说明这些主政官员和都水监都在做什么?这种时候,还在担心责任追到自己头上,设法美化修饰一番才上报。
天子之怒,自然得有人来承受。皇帝当场就下旨,将卫州主政官,河道官斩首,其余涉及人员按罪论处不一。
大理寺卿褚有光负责此案,就进言道:“皇上,这是天灾,又岂是小小地方官员能够改变。先帝在时,相类的情况,最多也就是革职查办,皇上竟要将卫州刺史李存忠斩首,恐怕……会引来众多地方主官员心寒啊。”
少卿林子驯在旁则道:“褚大人,下官觉得,若是地方主政官为此心寒,可以趁早脱了官袍辞官,让贤者居之。这回可不只是天灾,《河防令》和汛报制度,李存忠等人做到了几条?若非卫州刺史失职,串通河道官有意瞒报,这回会有这样大的灾情?叫下官来看,追责的人还太少,工部那边也要拿人出来问责,才能让地方官员赴死得心服。”
隋祉玉道:“不错,褚有光,工部的人为何没有追责?朕记得,这东水堰是工部官员亲自督造。”
褚有光道:“是,但因工程是先帝在时所修建……臣想着……”
隋祉玉截断他,好笑道:“先帝时期的事,官员就可不负责?谁说的。以后,所有工程督造者,终其一生都要负责。当时主管这事的,是工部侍郎陈安信吧?”
也就是陈芝芝的伯父,这可是容定濯提拔的人。
褚有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正是。”
隋祉玉根本不容人置喙,只道:“陈安信与李存忠同罪论处。斩。”
他心下想,就是不知容定濯保陈安信不保?
这事很快传到容定濯耳里,出乎众人意料,容定濯居然没有保陈安信。一个字都没有提。
那就是说,陈安信死定了。
皇帝召见的时候,容定濯只是道:“皇上,此次赈济灾粮,开的大栖、重平两个粮仓,税租也减免。臣已命专使督运,务必将粮食送到灾民手上。”
隋祉玉看看容定濯,说:“好。有劳容相。”
等容定濯退出以后,孟宏简进殿,就在心中感叹,他知道,皇帝看到这样多灾民,心里必然不好受。
皇帝有仁爱万民之心,有心清吏革制,也想收复失地,可就因为容定濯等权臣的牵制,皇帝不得不将时间精力,还有手中人才大都放在内斗,放在争权夺利上。空有壮志,却是受人掣肘,只得慢慢施展。
隋祉玉看看孟宏简,却是慢慢道:“令公,你前两天不是一直在问,朕属意谁做皇后。”
孟宏简见皇帝终于肯透口风,就说:“皇上的意思……”
隋祉玉道:“令公,朕想立容定濯的女儿为后。”
孟宏简闻言一愣,他倒是对顾磐磐有印象,因为那天大允和禹国的马球赛他也在场,他立即想起了那个打马球的小姑娘。
小名是叫做“磐磐”。的确在赛场上吸引了许多的目光。
那样的一个小姑娘,孟宏简并不算太意外,她会招人喜欢。但是,连皇帝都这样说,孟宏简就觉得事态严重了。
他道:“皇上,臣不赞同您的想法。皇上放着这样多适合的臣女不娶,娶容定濯的女儿?”
隋祉玉也能感受到孟宏简对他的失望,一时没有说话。
孟宏简又道:“皇后之位何等重要,皇上要做的,应该是将这个机会,给那些坚定站在皇上身后,为皇上奉献全力的家族,而非给容定濯更多兴风作浪的机会。”
“容定濯,必除。若您真娶了容氏女为后,那时她到时该如何自处?还是说,皇上届时就废后?”
罗移见君臣两人似有僵持,忙上前道:“令公勿急,奴婢觉得,皇上自有考量。您想啊,立容定濯的女儿为后,未尝不是一种对容定濯的安抚示好,您往好处去想,若能让容定濯为皇上所用呢?”
孟宏简看看皇帝,知道皇帝年底才弱冠,一时也不知道,他提出娶容氏女,是谋算来得多,还是因为太年轻,初尝情爱,难以自持来得多。
知道皇帝在为水灾的事烦心,孟宏简叹了口气,也不想这时给皇帝增太多烦忧,就先告退。
——
顾磐磐这几天都在上江苑,她这时也才知道,皇帝想要立后的事。
爹爹并没有告诉她,她是从容初嫣这里知道的。
为了让容初嫣身份更高贵,由世子容二爷和大长公主,将容初嫣过继到了容二爷和大长公主名下。
容初嫣原本很是担忧紧张,在大长公主和二叔决定将她过继之后,她才稍微安下心来,以她现在的身份,可是比得上一位郡主。
容初嫣担心顾磐磐想做皇后,就告诉了她这件事,想试探这个妹妹的想法。
顾磐磐愣一会儿,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李樘悄悄在窗外道:“容三姑娘,皇上命奴婢过来,带你过去。”
顾磐磐心里很复杂,但李樘这副她不过去,他就一直不走的架势,她只好朝外间交代:“芡实,我要看书做笔记,你别让人打搅我。”
顾磐磐到皇帝那边的时候,正有人在禀报:
“皇上,以往灾情离京远,此次卫州就在京师下游,有一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往京畿东部过来。还有一些灾民,聚集在安州一带,那些灾民中,似乎有莲藏教的人在宣传教义,让灾民信奉莲藏真义。”
隋祉玉听到“莲藏教”三个字,目光微微冷凝。
听说顾磐磐到了,隋祉玉先摒退官员,让人将顾磐磐从侧面带进来。过一会儿,看到那道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站起身,道:“磐磐,过来。”
第67章
顾磐磐看着皇帝,这个男人还是如常的语调,她的脚下却是滞了滞。
顾磐磐想起之前容初嫣对她说的话:“三妹妹,若是姐姐这次能进宫,你以后就要叫皇上‘姐夫’了。届时六叔再给你定一门好亲事,往后咱们姐妹俩相互帮衬,让容家越来越好。”
可她又想起前些日,皇帝硬是在山洞里看了她的身子,她甚至还记得他当时那种充满侵略感的眼神,想到若要改口叫皇帝姐夫,顾磐磐觉得真的很难开口。
她在心里决定,要是皇上真立容初嫣为后,她是决不能再跟皇上有任何亲密。
虽然她与容初嫣没有感情,但毕竟出自一个家族,她不能让人说,她勾引自己刚成亲的姐夫,那些人还可能拿这个事去笑话她的爹爹。
而且,她总觉得,一旦皇帝有了皇后,那就有自己的妻子,妻子总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虽然她知道,不少家族会送妹妹进宫帮姐姐固宠,但那有些是姐姐进宫无子,或是色衰爱弛之后。总之她还是不能接受。
因此,顾磐磐在看皇帝的时候,其实已是用一点带着告别般的眼神。
皇帝今天穿的是件浅色的阔袖衣裳,顾磐磐觉得皇上穿这种宽袍大袖的氅衣样式,特别好看,旁人穿不出他这样飘逸风流的感觉。
她又看看皇帝的脸。她最喜欢看皇帝的眼睛,瞳色很浅,像琉璃似的,但因为他的眼睫毛长,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很深邃,偶尔也会冰冷锐利,高高在上。
但他只要笑起来,就会让人有一种眼前的天光都明亮,所见皆是和春丽景的感觉。
她的目光又落在皇帝的鼻梁,然后是他的双唇。
隋祉玉看看站着不动的顾磐磐,眉峰微动,道:“要朕过来接你?”
顾磐磐这才进了殿请安,她也有些话想告诉皇帝。
隋祉玉略微俯身,隔着宽大的檀案,居高临下观察一下顾磐磐的神情,问:“你是不是快要回容家了?”
顾磐磐点头:“嗯,大长公主让我再住两日,明天或是后天走。”
因天气炎热,皇帝又在上江苑接待诸国使者,索性在上江行宫避暑办公,重要官员皆有官署值房。
顾磐磐参加马球赛以后,这几天也一直住在行宫里女眷的住处。
隋祉玉颔首:“回去吧,回家也好。”他听说这两日,顾磐磐时常跟文女医在一起,不时就会见到邢燕承。
而且,隋祉玉也清楚,他欲立后,这事掀起的轩然大波。顾磐磐避一避也好。
顾磐磐看了看皇帝,她却是觉得,看来皇帝真的要立后,所以也打算和她撇清关系,不再强迫她做那些。
她只是问:“不知皇上叫臣女过来做什么?”
隋祉玉叫来默鲤,默鲤身后则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这女子上前道:“奴婢给姑娘量一量您穿衣的尺寸。”
“……”顾磐磐看看皇帝:“皇上让人量臣女的穿衣尺寸做什么?”
隋祉玉看看少女那张诧异的小脸。在她心里,他跟她说的话,她都没当真罢。也是,容定濯对她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想必,让她在他与容定濯之间选择一个人来相信,她还是更相信容定濯。
他便说:“当然是要给磐磐做新衣。”
“做新衣裳又是要做什么?”顾磐磐心跳变急,难道是……
隋祉玉笑了笑:“你说呢,磐磐?”
皇帝大婚不同于臣子,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干系上至朝廷,下至民间。
比民间成婚那“六礼”要繁琐得多。
光是皇后人选的确立,各方势力就得打一番口水仗,私下还少不得动手脚。都是各怀心思,这皇后人选,至少不能有过多的反对声浪。
钦天监还得先算皇后人选的八字与皇帝合不合,再推算黄道吉日。
之后由中书省起草立后诏书,户部要出钱,从大婚筹备到送彩礼,都是国库里出,礼部要制金册金宝,宫内各监各局都要准备所有用品,诸如皇后的翟车,宝冠,凤袍等,且冠服皆有数套,宫里还要来人教导皇后宫规礼仪。
光这国库出钱的过程,就不知要扯出多少说法。
总之,桩桩都是事,也都得花时间。
因此,隋祉玉要让人现在就开始给顾磐磐做凤袍,否则,等到钦天监和中书省流程都走完,下诏之后才开始做,不知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凤袍制作工序复杂,从织锦到成衣,哪怕日夜赶工,也非短期能完成。
顾磐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皇帝。是她想的那样吗?成亲的吉服?皇上真的打算立她为后?
她从没有想过,皇帝会为她考虑这样多。
隋祉玉自己也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命人,给一个女孩子私下准备嫁衣。
他道:“带容姑娘去里间。”
里间就是皇帝小憩的地方,有罗汉榻,也有小桌案。
给顾磐磐量完尺寸,绣娘垂首退出,隋祉玉则进了屋去,顾磐磐刚好穿上外裳,遮住雪肩,隋祉玉就走到她身边,帮她将腰间的丝绦系好。
绣娘记录的尺寸还留在一旁的香几,隋祉玉看一眼,笑了笑,又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感觉皇帝的目光在往她胸前瞄,赶紧侧过去一些,不让他看。她也知道,在同龄少女中,自己那处算丰满的。隋祉玉却从后抱住她,道:“和朕猜的差不多,但还是让绣娘量量,要准确些。”
顾磐磐极力忍着脸红,羞愤将他推开,不知怎么就道:“您还真会猜呢,不知皇上目测过多少人?这样准确。”
她这话说出来,自己先是一愣,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还是这种语气。皇帝又不可能属于哪一个女人。她说这种话,算怎么回事。
隋祉玉沉默片刻,却是笑了好一会儿,心情似乎很愉悦。
他将她抱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低头用脸在她脸颊贴了贴,感受着那幼嫩的肌肤,慢慢道:“就猜过你一个,磐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