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盛景意安静下来。
  想到盛景意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谢谨行叹了口气,终归还是给她透了个底:“别怕,谢家不是龙潭虎穴,祖父他们就是想见见你而已。祖父他老人家这辈子最伤心的就是父亲早早没了,得知父亲有你这么个女儿,他天天催我来金陵接人,只恨自己身体不好,没法亲自过来。就他那身体,你娘再晚两年送信,他老人家怕是见不着你这个孙女了。”
  盛景意前世自小亲缘淡漠,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些。
  她忍不住又瞪了谢谨行一眼,怪他突然说这种叫人伤心的话。
  许是因为真的有血脉相连之说,谢谨行见她生气地瞪过来,心里不知怎地就变得软和起来。
  他自小便不太与兄弟姐妹亲近,算是谢家的异端,不想会对个流落在外的妹妹生出这样的感觉。
  谢谨行笑了笑,不再逼她表态。
  盛景意却说:“我跟你回去一趟。”
  不管谢谨行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该去这一趟。
  谢谨行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连让她继续留在千金楼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没道理再一味抗拒。
  兄妹俩第一次见面还算顺利,两边商定以后便走了出去,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看选角。
  到徐昭明结束评委工作跑上来找人,谢谨行便有理有据地夸起他的眼光来,夸得徐昭明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还假装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也就普普通通。”
  盛景意:“……”
  这傻孩子,回头可别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不管怎么说,认亲的事算是定了下来。
  盛景意这几天已经有意识地把手里的事情交待给底下的人去办,与谢谨行这一番交流更多的是相互试探,现在商量出来的结果比她预料中要好得多,谢谨行一走她便着手安排去临京认亲的事。
  盛娘得知两人之间的谈话,心里对谢谨行颇有好感。
  她刚才远远看了几眼,恍然觉得当年那人又来到她眼前,怪不得谢家会把他过继给那人。
  要不是知晓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也不会贸然写信告知他们盛景意的存在。
  “临京路途遥远,我托你穆哥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人暗中跟着过去。”盛娘不舍地给盛景意梳理着乌黑的长发,一缕缕地仔细梳顺,“你要是遇到危险,记得喊一声,他们会出来救你。”
  盛景意一顿。
  盛娘和谢谨行都没有细说她亲爹的事,她直觉觉得里面恐怕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娘是不是知道穆家兄弟是什么身份?
  这个念头让盛景意心突突直跳。
  可她年纪还小,把千金楼交给她玩玩还可以,更多的事她娘怕是不放心告诉她,尤其是这种说不准会祸及整个千金楼的事。
  盛景意没有多问,乖乖坐着让盛娘帮她梳头,等自己的头发打理好了,她又把盛娘按到妆镜前,改由她给盛娘梳理长发。
  她还太小,等她有能力帮上忙的时候,自然可以从他们口里得知一切。
  母女俩各怀心思地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又照常忙了起来。
  盛景意与谢谨行约好了,三日后再出发去临京。
  这三日谢谨行可以在金陵拜访故交好友,好不让他来这一趟显得太突兀,而盛景意也可以把千金楼的事安排下去。
  选角活动办了好几轮,整个流程已经十分成熟,海报的事也有柳三娘带着几个小助理顶上,盛景意只需要和往来比较多的徐昭明等人解释一下自己要静养几天的事。
  反正以后的谢家六娘也要装病,现在提前练习练习挺好!
  另一边,谢谨行被徐昭明磨着弹了半天琴,很快收到韩端的邀约,请他过府一叙。
  韩端身为金陵一把手,手上事情又多又杂,不好在上衙期间外出会友,在邀约帖之中很是道了一番歉才诚挚地提出邀请。
  谢谨行看完这邀约帖,感觉那个从小和他一起在人前演惺惺相惜的家伙仿佛就在眼前。
  事实上私底下他们什么交情,他俩都心知肚明!
  韩端都送帖子过来了,谢谨行自也不会拂他面子。
  他拿着邀约帖打发走赖在他这不愿离开的徐昭明,优哉游哉地换了身衣裳去应约。
  韩端听人说谢谨行到了,便放下手里的事邀谢谨行到后衙的聚贤亭中说话。
  谢谨行走到聚贤亭外顿下脚步,瞧了眼上面题的字。
  这“聚贤亭”三个字明显是韩端的手笔,可见这亭名也是他新改的,估计他平时便时常在这里与人饮茶谈心。
  谢谨行迈步走入庭中,瞧着韩端熟稔的分茶动作,莞尔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
  这又是以茶待客又是什么聚贤亭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该干的事。
  “我不比谢兄,可以当个人人艳羡的闲云野鹤。”韩端淡笑接话。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皆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人还是这么惹人厌。
  韩端把分好的茶挪到谢谨行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昨日收到消息,听说你托人把盛姑娘移出伎籍?”
  谢谨行挑眉:“怎么?这点小事还会惊动韩府尊?”
  韩端淡淡道:“盛姑娘才华过人,心思又灵巧,我很欣赏她。”
  世间有趣的人本就不错,他也无心特意去寻找,难得有个经常能闹出点动静来的小姑娘,有人想把她从金陵城弄走,他自然得过问一二。
  更别说想把人弄走的是谢谨行。
  谢谨行本也没打算瞒着韩端,听他这么说,觉得这人难得有眼光了一次。他说道:“她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妹。”
  韩端眉头动了动,说道:“谢二叔的孩子?”
  谢谨行点头。
  韩端回忆了一下那个只见过几回的小姑娘,发现她眉眼确实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儿,她若是谢家二叔的女儿便说得通了,那样好的相貌完全是挑着父母的优点来继承。
  涉及到亡故的长辈,韩端也就没说什么“原来谢二叔也曾有年少风流的时刻”,只问道:“你这次过来就是要带她回临京?”
  谢谨行说道:“只带她回去认认人,认完我便带她回金陵来。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会愿意乖乖待在家中任人摆布。”
  韩端赞同地道:“盛姑娘确实与别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谢谨行没打算和韩端深入讨论自家妹妹,只让韩端帮忙遮掩一个,不要让旁人发现盛景意的身份。
  现在金陵城算是韩端的地盘,既然他准备过来这边小住一两年,自然要先和韩端打声招呼。
  有的人哪怕当不了朋友,也绝对不要和他们当敌人,韩端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没到真翻脸的那天,谢谨行还是愿意和韩端维持表面平和的。
  韩端的想法自然和谢谨行差不多,他的演技还更胜一筹,当场对谢谨行要来金陵的事表示由衷欢迎,并暗示他可以多带点钱和管事过来投资。
  要知道想北伐,钱重要,人重要,声望也很重要,能拉到新投资就是政绩啊!
  至于谢谨行这人看着顺不顺眼,那不重要,反正也不会天天见。
  第60章
  盛景意很快启动生病模式,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外不少人都想来探病,不过立夏对外说她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见风,自然也是不能见人的。
  有立夏把人都挡在外头,盛景意清清静静地在房里写策划书,免得自己回来迟了耽误畅清园那边的计划。
  徐昭明不知道盛景意的情况,以为他真病了,听到消息后就担心了好一会,跳起来找大夫问什么情况是不能见风的。
  大夫经验丰富,一听便晓得是怎么回事,给徐昭明解释了一番,说可能是风疹之类的,见风会更严重,得闭门养着。
  见徐昭明一脸紧张,大夫还开了些外敷的玉容膏,说是如果忍不住抓伤挠破了,涂着可以避免留疤。
  徐昭明听大夫说过几天自然会好,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又赶紧跑了千金楼一趟给盛景意送玉容膏去。
  他还现学现卖地叮嘱了立夏一番,让立夏转告盛景意说千万不要抓挠,要是挠破了口子要赶早用上这玉容膏。
  立夏听了直点头,送走徐昭明后就跑进去把药拿给盛景意。
  盛景意心里难得生出一丝罪恶感。
  她认真把那玉容膏放入抽屉中收好,准备等正式认亲后就与徐昭明坦白身份之事。
  她对徐昭明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他心思纯粹,平日里只关心琴曲,即便知道她是谢家流落在外的女儿也不会到处嚷嚷。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
  这日天还没亮,盛景意便从后门登船顺流而下,到下游与候在那儿的谢谨行会合。
  金陵与临京相距数百里,途中水网密布,谢谨行包了艘客船走水路回临京。
  盛景意登船之后,才发现船上还有别人,是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不过他腰上还挂着把剑,他脸庞英俊,目光有神,看起来竟带着几分侠气。
  谢谨行笑着给盛景意介绍道:“恰好这位程公子也要回京,我邀他一起同行。”他又简单地提了两句,说这人叫程怀直,目前在太学念书,此番是来金陵城访友,如今该回去念书了。
  程怀直见谢谨行毫不避讳地把自己引荐盛景意,便也坦坦荡荡地与盛景意打了招呼。
  得知盛景意是谢谨行的妹妹,他态度越发随和,直说“谢兄的妹妹就是我妹妹”。
  三人分席落座,谢谨行两人就开始文化人之间的商业互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盛景意也不觉得腻味,捧着茶盏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程怀直来金陵城见的朋友是庚通判,盛景意远远见过一回,听旁人提起他是个“归正人”,更多的却是不太了解。
  等听他们聊起那位庚通判写的词,才觉得此人才华横溢、抱负远大,怪不得能让程怀直这个小年轻巴巴地找过来!
  不过听谢谨行与程怀直的对话,程怀直此行除了访友之外,也有避祸的原因在。
  今年朝廷又与靺鞨人议和,朝中上下一片欣然,都认为又可以休养生息好几年,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程怀直虽只是太学生,却对这种说法很不服气,写了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递了上去,慷慨激昂地狂喷了主和派一通,并表示你们这些人全是孬种,要是我我就捋起袖子上了!
  在一片和谐的歌颂声中,程怀直这番慷慨陈词显得分外惹眼,他还没念完书已经被不少人打上“刺头”标志,连他老师都劝他外出一段时间,等事情消停了再回来。
  程怀直虽不后悔上书,却也没忤逆老师的意思,乖乖出来访友去了。
  只是接受现实是一回事,心里舒不舒坦又是另一回事,难得在归京路上遇到个谈得来的熟人,他免不了又谈起自己的满腔壮志。
  说着说着,程怀直免不了又提起了韩端,说庚通判也夸这位韩府君壮怀远大,将来一定会力主北伐。
  不知是不是盛景意的错觉,她发现谢谨行在听到程怀直夸韩端时眼底掠过一丝不以为然。
  她这位便宜哥哥和韩端不对付吗?
  徐昭明不是说他们曾经经常一起被人提起,还有个明显在捆绑营销的称呼,说他们是什么“临京双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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