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第91章
邱家这样的家族,每个时期都会冒出那么一两家,他们升得快走得急,乍然得了泼天富贵,有的方面便没来得及跟上。
像韩家、谢家这样的,得用之人大多是一代代追随主家,受过主家无数的大恩小惠,忠心自不必说,见识也是经年累月养出来的。别说主家了,连管事们的眼界也比寻常人要高太多。
这种底蕴绝非邱家这种乍富之家能比拟,如今没人与邱家为难不过是见他们现在与孙家亲近,许多人不想蹚浑水罢了。人家好好地过着富贵日子,做什么要去出这个头?
邱家人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所有人都怕他,所以连个酒楼掌柜都鼻孔朝天,自认为很了不起,连强纳别人女儿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寇承平觉得这掌柜太飘了。
要知道连他这么爱玩的,也被家里千叮万嘱说敢玩弄良家女子就打断腿,一小小的掌柜居然能比他还横,听着可真叫人生气啊!
寇承平感觉自己这个金陵有名的小纨绔受到了挑衅,当即叫管事把他那未来亲家喊来。
那店铺主家知晓寇承平愿意出头,见了寇承平自然千恩万谢,又给寇承平讲了不少飞虹楼的恶形恶状,说对方还警告他说没人敢买他的店,让他死了心把女儿送过去。
谁家女儿不是百般呵护着养大的,他们夫妻俩一辈子只得这么个女儿,小时候女儿摔个跤他们都恨不得以身替之,哪里受得了这种威胁?还是寇家管事的媳妇相中了他们女儿,愿意从中牵桥搭线,他们才看到了一点希望。
寇承平屏退左右,连喂他粥的红颜知己都让她离开了,叫来两个伶俐的小厮,叫他们去打听一下邱家产业周围都有哪些人受了欺压。
既然都发展到强纳民女的程度了,平时肯定没少干坏事,既然要搞邱家,这些都是送上门的罪证啊。
这些罪证现在递上去对邱家来说肯定不痛不痒,到关键时刻拿出来说不准能狠狠扎邱家一刀!
反正盛景意说得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先暗中拉拢这些人总不会有错!
寇承平叫人去国子监帮自己告个假,叫上一群狐朋狗友交换开店进度。要开好一家稳定经营的鸭店,稳定的货源、稳定的口味、稳定的服务缺一不可!
等这些事告一段落,太平书坊那边派人送来《湖山会讲录》的样书。
寇承平翻开看了看,开始眼晕。
他重新把书合上,开始欣赏起这本《湖山会讲录》的封设和装帧,这书的封面很有意境,用他们太平书坊摸索出来的套印之法印了代表湖山书院的湖与山,还有寥寥几笔勾画出来的文会情景,整体设计分明简洁得很,一眼看去却令人心驰神往,恨不得自己也身在其中。
要不是寇承平看过现场,看到这封面肯定也想去凑个热闹。
不管内容如何,这封设和内页排版瞧着都很吸引人。寇承平不想去核对谢谨行都删改了哪些内容,只吩咐太平书坊的人直接把样书送去给黄山长过目,要是黄山长觉得可以下印的话,接下来就可以印书开卖了!
另一边,湖山书院。
韩端说要把书给太平书坊印的时候,黄山长心里是不太乐意的,他心里最希望的是出官印本,那代表官方的承认以及质量的保证。一般来说只要是官印本,销量基本不会差,买得起书的人都会买一本回去收藏!
可惜黄山长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切实际,毕竟湖山书院和国子监不太对付,国子监那边愿意给他们搞官印本才奇怪。
只是金陵城内书坊不少,太平书坊虽是最大最好的那家,最近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却有点下滑,主要是它这大半年来的宣传太偏向《桃花扇》,弄得许多人想到太平书坊便想到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去!
黄山长当然不是觉得《桃花扇》毫无可取之处,只是他认为学术文章应该更严肃些,不好和这些情啊爱啊名妓啊之类的书混在一起,听着就有辱斯文!
不过韩端都主动帮忙牵线搭桥了,黄山长也不好拂他面子。对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年轻人,黄山长还是很重视的,打心里不想与这样的人交恶。
黄山长犯了好一阵嘀咕,生怕这本文集被太平书坊给毁了,今天拿到样书后却一下子被它迷住了。
主要是,它太好看了啊,这样一本书不管是摆在案头上还是摆在书架上,都能叫自己的书斋增色不少!
这么好看的书,谁不想拥有一本!
以前黄山长也试过掏钱印自己的书,不过都印得平平无奇,封面毫无设计感,都是千篇一律的蓝皮书,大都是给学生研读用的。可眼前这本《湖山会讲录》,是可以收藏起来传给后代的类型!
黄山长欣然地翻开内容看了起来,只觉不仅湖山书院这边的发言读来如饮甘醴,连对家的发言都顺眼了不少,他一口气把全书读完,唯一的感觉就是舒服,特别舒服,看完全本,眼睛都不觉得累,反而还很有些意犹未尽!
看过这样的好装帧,感觉以前看的书都太过粗糙,要是所有书都这样印,读书会更像一种享受!
邱文敬有事找了过来,黄山长便把样书给邱文敬看。
黄山长看完没察觉有什么删改之处,邱文敬这个当事人却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发言不见了,当然,一起消失的还有另外一些不甚重要的或者内容重复的发言。
邱文敬面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向黄山长暗示了这件事,还翻出原稿来比对给黄山长看。
黄山长拿起两份书稿对比着看,看完后对邱文敬说道:“那边也不是不告而删,他们送书过来时说排版过程中删改了一些重复的内容,特地拿来给我看看适不适合。”黄山长指着上头的一段话,肃颜教训,“你看你这些话瞧着便没什么新意,被删了也很正常。”
黄山长有几句话藏着没给邱文敬说,据那边传的话,这稿子有让西岩先生帮忙把关。
对于那位人生充满传奇色彩的西岩先生,黄山长也有结识之意,挺想与对方坐下好好聊聊,人家肯帮忙给《湖山会讲录》把把关,那不是给他面子吗?
何况那边也说了,帮忙给文稿排版的师傅这两天出远门接外地活去了,要是他不满意内容的话微调还可以,改动大的话就不能按这版本来印刷了,因为他们排不出这种感觉!
既是这样,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反正他这学生的观点也没多精妙绝伦,删了就删了,又不是只删他一个人的,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黄山长教育了邱文敬一通,让他不要在意这些虚的,好好在学业上下功夫,将来总有自己著书立说的时候!
邱文敬心里气得要命,面上却只得乖乖听话。
到傍晚下学,邱文敬径直找上了寇承平,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寇承平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邱文敬说道:“别说你不知道,一句话,《湖山会讲录》是不是你叫人删改的?!”
寇承平啪地打开手里的折扇,轻轻扇了几下,瞧着一派风流潇洒。他笑呵呵地说道:“不就删你几句废话吗?原来你这么在意的啊?那我知道了,以后我们太平书坊印的书,绝不出现与你有关的半个字!”
邱文敬脸色难看至极。
寇承平不理他,越过他去和徐昭明等人会合,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一群小纨绔在盛景意家聚首,先是一如既往地大吃一顿,吃饱喝足之后又汇报起鸭店筹备进展。到正经事都聊完了,寇承平才一脸坏笑地说起邱文敬气急败坏找上门的事!
其他人纷纷感慨高还是盛景意高,邱文敬一天到晚装君子,天天跟在他老师屁股后面转悠,可不就是想沽名钓誉吗?要对付一个人,就该从他们最在意的事下手,他想要好名声,他们偏不让他得逞!
知道邱文敬被气炸了,他们心里就舒服了!
解气,真解气!
既然提到了邱文敬,寇承平又说了自己准备搜集邱家欺横霸市罪证的事,让其他人也稍微注意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很多事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以前他们只知道邱家用这十几年迅速壮大,却不知道邱家在这个过程中都做了什么。现在他们要对付邱家,才知晓这家人从上到下都不干人事,邱文敬叔侄俩是个渣男就算了,连底下的管事掌柜都这么嚣张!
徐昭明说道:“我们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小纨绔们顿时激情四溢,你一句我一句地出起了主意,准备干场大的让家里对自己刮目相看。
穆钧在旁边听着他们热烈地讨论该怎么搞死邱家,感觉十分奇妙。
邱家过去也在他们的仇人之列,只是他们势单力孤地蛰伏在暗处,邱家却已是盘踞在金陵城中的庞然大物,他们连咬邱家一口都做不到,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隐藏好!
他们也有光明正大报复邱家的一天吗?
穆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盛景意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许多过去难以做到的事,经了盛景意的手忽然都变得简单起来。这是巧合,还是盛景意有意谋划?
盛景意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穆钧。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对上了。
盛景意见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旁听,这会儿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顿时被激起了为数不多的良心。都是一起玩的小伙伴,一直冷落他好像不太好!
盛景意朝穆钧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穆钧犹豫片刻,终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老张很适合去打听邱家暗地里干的事。”
第92章
老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秦淮河畔这种地方,向来是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处的。
问来处惹人伤心,毕竟能到这种地方来,谁没个坎坷过去;问去处扰人前程,但凡能出泥沼的,谁愿意被人知道自己曾经在这种地方待过。
老张不一样,老张一开始就打着投奔杨二娘的旗号来到千金楼,后来又把自己的远亲也接了过来,这事大伙都知道。
最近大伙却觉出点不一样来,主要是以前老张有事没事都要去找杨二娘她们唠嗑,说说听来的金陵趣闻,卖力地逗当家们笑。现在老张还是每天白天在外头溜达,还是会每天给小丫鬟们将各种各样的趣事,却没有再往杨二娘她们面前跑。
杨二娘对老张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冷淡,平时她就不是会给人笑脸的人,现在更是见到老张就没好脸色。
在千金楼不兴讲什么主仆之分,过去一向是一团和气的,许多人一对比便觉得有些古怪,私底下问老张是不是和当家她们起了什么矛盾。
穆大郎虽然带着个拖油瓶弟弟来千金楼,但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平时和大家处得很不错,从来没人嫌弃他们兄弟俩。穆大郎被贵人看上要去参加武举,大伙心里都挺开心,只是这种事不好大肆庆祝,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祝贺一下。
可怎么穆大郎兄弟俩一走,老张和当家她们怎么生分起来了呢?
老张在心里苦笑起来。
他算是看着杨二娘长大的,很清楚杨二娘是什么性情,她既然看出了穆钧兄弟俩身份不简单,自然会怀疑他当初投奔千金楼的用心。忠心是不能到处卖的,他当初打着杨家旧仆的旗号投奔千金楼,如今看来明显是存了利用的心。
穆钧兄弟俩走了,他在千金楼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老张正发着愁,穆大郎就回了趟千金楼,与盛娘她们商量着把老张接走。
以前他们对外宣称是亲戚,现在穆大郎的前程有了着落,接老张去享福也很正常,虽然老张还神气活现的,一点都不见老,可亲戚之间能相互看照看照总是好的!
盛娘自是允了,又多留了穆大郎一会,问起盛景意的情况。
她们母女也会相见,但女儿平时不在身边,当娘的心里总不太踏实,哪怕知道她过得很好,也很想从别人嘴里再打听打听,怕女儿会报喜不报忧。
穆大郎一向少言寡语,盛娘问起了,他便一五一十地把盛景意最近在做的事告诉盛娘。他被安排去参加武举,平日里便免不了和穆钧他们分开行动,算是被谢谨行从穆钧他们身边隔开了,只能根据自己的了解说个大概。
盛娘何等聪慧,一听盛景意伙同徐昭明他们在忙什么,便知晓穆大郎来要走老张的原因。
盛娘本想要穆大郎帮忙传几句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们做事总瞻前顾后,哪怕窥见了一点内情,也只敢装聋作哑地帮点小忙。
她们这个女儿和她们不像,倒有几分像她那父亲。自从痴病好了之后,她便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自信。
既然谢谨行这个当兄长的都没拦着,还放穆大郎过来讨要老张,自然是有把握护住她的,她们何必硬要她像个寻常闺阁少女一样每日绣绣花弹弹琴、安安分分等着成亲嫁人相夫教子。
盛景意对上邱家这事,也怪她病了那么一场,杨二娘和柳三娘这两个不靠谱的娘什么话都对盛景意说了!她早看出来了,她这女儿没事也要弄出点动静来,真有什么仇怨的话下起手来当然更准更狠!
盛娘左思右想,最后对穆大郎说道:“我看那位韩府君所图不小,你若是能在今年秋天的武举夺魁,将来肯定少不了你的前程。”她神色柔和地注视着穆大郎,“往后你要是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想做什么都更容易些,所以眼下其他事你都别管,只管用心准备武举便好。”
穆大郎一怔,点了点头。
盛娘与他记忆里那个人全无相像之处,这番话听来却像是那个人来到了他眼前一样。兴许他们出身与经历有云泥之别,他们的思想中却有许多共通的地方,这约莫就是他们当年会被彼此吸引、会堕入爱河的原因吧?
不知怎地,穆大郎脑海中掠过盛景意那双亮亮的眼睛。
穆大郎顿了顿,与盛娘道了别,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外时,他看到了倚在外面的杨二娘。
穆大郎喊道:“二当家。”
“不用这么喊我。”杨二娘瞧了他一眼,感觉自己过去眼太瞎,怎么就信了老张的话。有这样好的皮囊,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杨二娘冷哼道,“你们这声当家我担当不起。”她说完便没再理会穆大郎,径直撩开门帘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