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那人已经不在府里了,周峰形单影只。
玄柘身居何处呢,哦,在边境为他戍守边疆。
他把那个平生对他最好的人,利用个彻底,那个傻子,还心甘情愿。
周峰,你累不累?周峰陷入梦魇,朦胧里有一只宽厚的手厚掌遮住了双眼,没流泄出半点光芒,指腹压着薄薄眼皮,捻的骨皮生疼。
诘问惊醒,恍然若失,
玄柘是他行荡江湖里唯一的人烟,是茫茫月色赠予他的一场甜梦。
周峰亲手遮住了他眼前的唯一光芒,沉溺于黑暗。
那日凤冠霞帔,龙凤红烛,高堂清辉,彩礼箱箧,周峰什么都没有,只穿身红色的布衫,在佛祖面前同玄柘成了亲。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全然和他们无关。
周峰玄柘,他们百年好合。
大漠黄沙,千里迢迢。
玄柘在月色下,饮一壶浊酒,咽下苦涩的情愁。
木石剑如今已经太钝了,玄柘无能,挡不住流言蜚语,也迈不对在棋局里落下的子。此后他只需运筹帷幄,闲时到漠北瞧一眼我,便已然满足。玄柘绝望又怀有希望的想。
周峰是能飞青天的鲲鹏,图南图强。
可惜世事变迁,哪里能尽如人愿,边疆敌袭,边将上书求增兵。
连绵烽火燃不尽,狼烟四起走飞沙,周峰需要这兵权,不单为国,也为,他。
作者有话说:
江湖后摇落,亦恐岁蹉跎。引自杜甫
第12章 上林苑(八)
破晓
总算捱到大局里的时候。
周峰站在高台上,是个睥睨的姿态,虽高处不胜寒,台下只有他的三千幕府宾客。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周峰话提至半,狠狠闭眼,视野里却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既然君不为君,亦不必为君,那臣不为臣,亦不必为臣。
我是个什么身份的人,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寻常百姓不懂,你们还不懂么?
为达成目的,兴许你我等的起那狗皇帝一命呜呼,也情愿舍掉这条命去给大楚陪葬。可守在边境的将士们,颠沛流离的妇孺们,不能成为敌国的俘虏。
尸骨累成的江山,不是再用清白的血肉为它添砖加瓦的。
自当为国,为民,为天下。
三者之外,君为轻。
京都六月飞雪,百姓都道是周峰之过,周峰是夜半恶鬼,能使小儿止啼。
那双虽是文臣的手,却借着玄柘的力,杀了太多的人。
是京都护城墙头悬挂的将领头颅,金銮殿上撞死的老臣尸首,后宫坠井的妃嫔冤魂他们枉死的魂灵拧作一团,让大楚降了不合气候的大雪。
愚昧的百姓只能看到表面,其实,什么也不懂。那些狗杂种皆有取死之道,还当是什么救世济民的香饽饽。
护城墙头上挂着的头颅是叛国的将军,他盗取虎符意图赠予敌国,被周峰派人杀了祭奠平白无谓死去的生灵。
老臣眼也昏花,把骨软的贼当做救世的主,周峰略施小计就让他们原形毕露,可怜那把老骨头识人不清,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淫|贱的妃嫔早已沦为宦官亵玩的身下妓,实在有辱门庭,周峰让那些人自尽以维持体面。
周峰吞下满口的血沫,把累积的白骨枯当成攀登的梯,不求青云路,只为民生愿。
纵使民生,心不向菩提。
大楚天暗着,命数走到了尽头。
周峰让功高盖主的还有对皇位虎视眈眈者自相残杀,而坐收渔翁之利。
他让妖妃自刎于护城墙头,然后逼宫,昏聩无能的老皇帝终于让位给刚满七岁的幼子。
周峰挟天子以令诸侯,集中兵权,把七成的兵力派去边疆,让玄柘,苏秦等将领戍守边关。
大楚的天终于破晓,黎明将至。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年迈的妇孺也终于等来了家中的归人,但有的人只能等到,马革裹尸,或是一道人已故去的口信。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场还没来得及开始个完全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战役,惊起几朵零星火花,万骨枯也只枯了一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五个小国家想拧成一条绳也破不开骆驼的边境线,干脆的偃旗息鼓。
多少离人多少恨,只要是战争,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再周全的谋划都会有伤亡。
那些烂在肚子里的遗憾和错过,总要有个人去背锅,边境的将士本就辛苦,百姓们再傻再蠢也知道不能埋怨保家卫国的英雄,自然就把火烧在文臣上。
大楚朝堂上有名有姓的臣子们死了多半,剩下的大都叫不出名字,除了顶头的周峰。
他们加上了昔年往日累积的新仇旧怨,有的没的,听风就是雨,那些杯弓蛇影的旧案,化为阴险狡诈的算盘,把所有烂账一起堆在周峰头上。
大楚的百姓们读书少,少数人才能读得起书,大部分都是庄稼汉,只知道怎么播种粮食,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里懂什么家国天下,哪里懂敌国的人打进来,他们就要沦为亡国奴。
他们只看见,这些日子和家中丈夫,儿子的离别之苦,全拜如今的那位大奸臣所赐。
假如不是周峰把他们的至亲送去边疆,怎么会有的伤有的死,有的回不来?
可惜没有任何的方法去攻击这已经位高权重的奸佞,只能暂时的在死灰里埋下一颗不灭的火种,等待一个莫须有的由头,就能燎原。
京都皆缟素,周峰也换上一席白衣,他不愿整日憋在沉闷的宫里,又极度的渴望某个人,现如今边境之危已经平定,可朝堂之上还是有不安分的王公贵族蠢蠢欲动。
玄柘倘若此时归来,岂不成自己的挡箭牌,现成的活靶子。
那些势力对周峰还有忌惮,玄柘却不能以一当千。
他终于要放手了,让鸟儿归林,鹰击长空。
将军们凯旋归来,其中就有玄柘,百姓夹道欢迎,都说这侠客从江湖到朝堂,无不是救国的英雄,他是腐朽的烂木上,开出来的唯一的花。
周峰站在金銮殿首位之下,望着坐在宽大龙椅上的小小孩童,是七岁的天子。
稚嫩的脸上渐渐升起慌张,天子在发抖,他听母后说了,周峰是这皇宫里连羊皮都不屑披的狼。
圣上,玄将军出身草莽,虽有侠名,却不合于朝堂。之前他也杀过无数能臣将相,是为过,抵御外敌,是为功,功过相抵,还是放玄柘回原地吧。
周峰束手,端的是个命令的姿态,朝堂上窃窃私语,再也没有对他怒目而视的人,因为谁也不敢。
他大逆不道,枉为人臣,又何妨。
周峰薄薄的眼皮抬起来一半,幽黑的瞳仁里只稍微流泄出一点儿杀意来,那些软蛋们就噤若寒蝉,偃旗息鼓了。
退朝后,周峰一眼也不曾看过玄柘,曾经是两情相悦,可如今利用完了,也不过鸟尽弓藏。
小周。玄柘跟在他身后,低低的叫了一声,轻的很。
嗯。周峰头也没回,心想,烦死了,还不快走,再不走,你就陷入深渊出不去了。
我留在你身边,行吗?玄柘面色平静,他本不是个会伤情外露的人,这句话讲出来也没什么凄清矫情的感觉,语气像是问你今天吃了吗一样简单。
不行。
那好。
一步步,平身,错过肩,玄柘汇入人海里,消失不见,也没有回头。
被人利用成这样,还如此对待,玄柘现在一刀杀了他也不为过。
可玄柘没有半路撂挑子,替他杀人收拾烂摊子,因为一句埋怨就乖乖的去给周峰守江山,结果自己是个没有心的白眼狼。
周峰苦涩的自嘲。
先前那老皇帝和丞相当自己是一条好使唤的哈巴狗,如今在玄柘眼里,自己又是怎么对他的。
他也想过朝朝暮暮,等这烂摊子一结束,就撒手不干,找个地方金屋藏娇,把心尖尖上的玄柘藏起来,带上吱吱小四脚兽。
可一旦人被卷进去,就知道,朝堂总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自己早就已经是一只脚埋在十八层地狱的台阶上的鬼了。
周峰一个人踏过层层的千阶梯,在还能看见玄柘离开的背影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想念。
可惜,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他的玄柘生在江湖里,兴许再遇见一个阴差阳错的伴侣,心思单纯,别像他一样就好。
昔日里是周峰玄柘,百年好合,如今兴许加上的是,相忘于人海。
周锋是文臣,在玄柘的教导下,不过比普通人多几分强健,好过缚鸡之力。
结仇甚多,恨他的人不少,想杀他的人排着队都能绕城楼三圈。
周峰向来算无遗策,何人何事何地会出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猜测。
但他并不是神,也会出错。虽然养的死士门客不能算少,可还是受过大大小小的伤。
死士死过一批,还没能来得及更换,侍卫松散,算是为数不多的惬意时刻,敲山已震虎,那些人会消停一阵子,翻不出什么花来。
可这次,来的是个半大的少年,自然没能引起人的注意与警惕。
小兔子一样红肿着眼睛,眉清目秀,可能也就刚刚能拿得动剑的年纪,发狠一样的攻击他。
周峰是文臣不假,可毕竟成年,费一番功夫也就捉住这小兔崽子。
呸,狗官。少年眼眶里都是泪水,又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狠狠的咬一口舌尖,把血泪都咽进肚里。
哥哥从小就教育我,宁为义死,不苟幸生,我是死得其所。虽不能流芳百世,也好过你遗臭万年。少年讲的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周峰安静的,垂着眼睛看他。你说我是狗官,有什么理由?
哥哥才十八岁,就被你这黑良心的拉去战场,到现在,也没能回来。
孩子委屈急了,家中只有他和哥哥相依为命,如今哥哥不在了,既然不能为骨肉报仇,死了正好去找阎王爷告状,把这坏人让索命鬼勾回去。
周峰嗤笑那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好好练武功,我在这里等你杀我。
那少年红透了脸,本来做好准备「舍生取义」,没想到还能有活命的机会,看到大仇人笑起来,突然生出来一个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个「杀兄仇人」看起来,也不过是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大的年纪。
恶狠狠丢下一句狗官,你等着,我可不怕你。就跑了。
也许是出师不利,出门没看黄历,少年刚转过一个巷口,就撞见一个带着斗笠的,奇怪的人。
作者有话说:
引用自《汉诗》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
引用自京剧《红鬃烈马?武家坡》: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原来好多不知道出处的诗,因为怕恶意举报查的出处,学习到了!
第13章 上林苑(九)
神秘人
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身形高挑,气度很是不凡,屈指一弹剑尖,便在他的后背上抽出来一道血痕。
你哥哥是谁杀的不去找谁,去找周相做什么?
他亲手杀你哥哥了?
我平生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为自己懦弱找借口的伪君子。
那剑好生厉害,在少年的背上弹了血痕三道,其中一道深可见骨,那少年面色苍白,惊恐和疼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兴许他只是个孩子,又或者那个带斗笠的神秘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好歹留下他的一条命了。
在少年晕死过去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神秘人,一定是周峰那个狗官的人,早晚有一天,他会手刃仇人,为哥哥,还有自己报仇。
周峰不是每一次都会如此好运,每次遭遇刺杀的时候都能来个不懂人事,武功也差劲的孩童。
剑入胸膛,也还是会疼的,周峰的血与常人相同,是红的,也是热的。好在受的伤多了,也就习惯了。
大楚自小皇帝登基后,改国号为靖安。
靖安元年,兴这一年朝堂动荡,战乱不断,许是死的人太多的罪孽太重,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绵延的雨季来的又早又长,周峰兴修水利,以防旱涝之灾。
在愚民眼里,是劳民伤财之举,他做这种工程,是为了贪墨,肯定有数不清的白银贪进了周峰的府邸。
没有人去过周府,反正他不近人情,也没人敢去,身边养的都是孤儿出身的死士。
假如有人去过那个空荡又宽阔的宅院,定会震惊于,那重臣,其实是两袖清风,凄凄惨惨戚戚。
靖安第二年,周峰广纳贤士,开设学堂,不以出处问英雄,让平凡人家的稚子也有书可读。
百姓叹息,知道这是朝廷上兴许是能用的人太少,周峰想要养起来自己的势力。
各门各户都在嘱咐自家孩子,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不要沦为周峰的走狗。
可周峰,从未参与过科举选才,像是避之不及,全然没有那些人担忧的,威胁卖命。
靖安第三年,周峰又设三省分权,让这朝堂再不是皇帝的一言堂。
不过是做做样子,说的好听,现在的大臣们,哪里听过十岁小皇帝的话,听的还不是周峰的?
一年又一年,周锋的身边死士绝了一批又一批,终于也懒得再招募,身边陪伴他的,只有如今已经有了传说中麒麟雏形的吱吱。
周峰慧眼识珠,这些年里扶起来的能人贤士不少,赶巧的是都不齿于他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不忠不义,不仅罔顾为臣之道,手上血腥又皆是和周峰政见不合的同僚;
周峰倾尽所能教授幼小的皇帝帝王之术,反倒让这狼崽捏住了软肋。
十年过去,如今的天下河清海晏,能人志士皆有才可施,苍生黎民皆安居乐业,腐坏的朽木里也抽出嫩绿的芽,四方小国皆朝拜大楚,不敢再有任何国土上的纠葛。
也总有机会,去算一算那埋起来的旧账,昔日里埋在灰中的火种,在少年皇帝的有意推动下,燃烧个彻底。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朝堂之上,文武各半,之前的旧臣们被拆的七零八落,有眼力的告老还乡,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不是在蹲大牢就是已经化为一座坟冢。
许多王公贵族之前还想打着自己有皇家血脉,而圣上又年幼,不如禅让旁支的念头,如今在周峰的铁血手段下,也各自回封地养老去了。
又是一朝朝会,诸位皆有策论上述,无所忌惮,也不必顾及那已然势力衰颓的周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