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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230节

  在那之前,陆百岁只是泾阳县的一个小商人,守着一间门面,做着钉坐生意。陆家并非泾阳老户,按陆百岁老爹陆长龄的说法,陆家原本住在洛阳,家中几代为官,有大片的田产、物业还有过百奴仆,不管吃喝用度只管吩咐下去便有人操持。直到八王之乱发生,司马家的人为了争夺帝位不惜引胡马南下,洛阳化为白地,陆家人也只好随同百姓出城逃难。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在那里都住不长久,不知几时就丢了性命。直到开皇天子混一宇内,才算有安定日子过。说这番话时,陆老爹正满头大汗地和面,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那褴褛衣衫、佝偻身躯外加满头汗珠半点也不像个官宦后人,以至陆百岁始终怀疑自家老爹是信口开河。不过陆老爹说这番话时,神色间并无半点惆怅或是哀伤,反倒眉飞色舞。这其中的道理陆百岁也能明白,毕竟按老爹说法,自家人逃难之初合家上下一百三十余口,内中男丁五十九人。到了和自己说这番话时,只剩老爹一脉单传,赫赫有名的陆氏全部丁口只剩父子二人而已。其他宗族亲眷不是死于胡人屠刀之下,就是死于疾病或盗匪。荣华富贵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唯有性命才是根本。能靠这手做钉坐的手艺在乱世中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造化。如今乱世平定,再不用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可以安心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陆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陆老爹死在开皇七年,虽然直到死前,陆家依旧三餐不济,为了应付朝廷的租庸调心力交瘁,可是陆老爹依旧是含笑而逝。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肯定会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只要天下别再乱起来,早晚有一天陆家还能富贵。陆老爹的想法也影响了陆百岁。哪怕他在开皇八年时被迫离开生意红火的店铺以及老爹坟茔,随着无数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小商贩被官府强行迁入长安繁荣东西两市,依旧心怀感激,认定这是天子的恩赐。
  当陆百岁看到长安城那巍峨的城墙以及整齐的坊巷时,心中便认定:自家翻身的时候到了!靠着做钉坐的手艺加上一股子拼劲,陆百岁最终在长安站稳了脚过上了像样的日子。虽然不像祖先那样有那么多奴仆,也没有高房大屋,但是起码娶妻生子还雇了帮工帮手。他相信只要日子这么太平下去,自己儿子肯定能过得比自己更好。只可惜一切都随着开皇天子的死改变了。大业天子登基后,又是修长城又是挖运河,随后又对辽东用武。陆百岁的三个儿子,一个死于瘟疫,另外两个则因为身强力壮被选入京兆鹰扬后入调十二卫,再后来便留在了辽东,连骨头都没看到。陆百岁本以为自己那个蠢笨的三子肯定难逃一死,可是那聪明伶俐,十来岁就从同处利人市的胡商那里学会了说番话。也学会了如何做胡饼的长子怎么也能回来,还信心满满地等着他继承自家的钉坐铺子。不想他和自己的蠢三弟一样,都被人一箭射穿喉咙,死得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官府的租庸越来越重,让年龄渐长体力大不如前的陆百岁颇有些难以招架。但是为了生存下去,期待着或许能再得到一个儿子,陆百岁还是咬牙坚持着。哪怕身边人都劝他离开长安回到泾阳,至少能够魂归故土,他也咬牙坚持绝不肯离开长安。
  陆百岁私下里曾经发过誓:陆家当年就是从洛阳逃出,一路辗转最终活成这个样子。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国都!这样至少也算对得起陆家列祖列宗。利人市是个热闹所在,在这里你可以买到衣、烛、饼、药等百姓生活杂货,也能看到胡人幻术或是真假混杂的奇珍异宝,消息自然也格外灵通。天下板荡盗贼蜂起以及晋阳唐国公造反的事陆百岁早有耳闻,也能感觉出其中的凶险。父子两代一直担心的事,似乎又要发生了。这个天下刚刚太平了没多久,又要陷入干戈之中。可是这一切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李渊还是其他什么人占领这座城市,都不该为难一个本分的商贾。自己只要安心做生意,按规矩缴纳租庸就不该有人来找自己麻烦。即便是李渊像父亲所说的胡人一般嗜杀,自己也不在乎。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谁想杀便来杀吧。陆百岁知道利人市里抱有和自己类似心思的人不少,大业天子登基以来不停地折腾,不但让很多人倾家荡产,更让人变得麻木,对一切都已不在乎,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性命。有门路或是胆量小的商人,早已经设法逃走。留下来的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如自己一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只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太平日子。若是连这些都没了,又要颠沛流离四处逃难,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长安城乃是藏龙卧虎,从来不缺少能闹事的豪杰。蒲津渡口被晋阳夺取,鱼俱罗被斩杀的消息传来,便有些游侠儿在利人市里出没。陆百岁乃是本分商贾,和这些游侠儿素无往来,这些游侠也不和陆百岁这等人交谈。他们主要的交际对象乃是胡商,再就是年轻有力的商贾。只不过陆百岁在利人市多年,不少胡商爱吃他的钉坐与他很是相善,这些游侠儿所做的勾当很快就传到陆百岁耳中。他们是在四处联络人手,准备把长安卖给唐国公。这些胡商便是他们投军的保人,年轻力壮胆大之人,更是他们极力拉拢的帮手。这帮人素来偷鸡摸狗作奸犯科并不为人所喜,也不大可能做的成大事。但是陆百岁却并未因此把他们的行事当成胡闹或是送死。一帮平日游手好闲的游侠,忽然有了钱财收买胡商,有门路加入鹰扬府,背后自然是有人支持。随即他又想到自家老子说过的,整个天下名义上归属天子实则为世家所掌控,这次的事多半就是那些庞然大物出手。自己不过是升斗小民,无意卷入其中,这一切也跟自己无关。陆百岁既不喜欢大业天子,也不喜欢李渊。虽然后者有仁厚之名,或许不会像大业天子这般荒唐酷烈,可是他也不能让自己死去的老婆儿子活过来,也没法再给自己一个儿子,他怎么样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长安城,多半又要乱了。那些游侠儿不过是草芥般的人物,杀了一批还会出现一批新的。只要世家还在,这等人就不会少。再说这些年朝廷欠债太多,如今到了还债的时候,整个城池的人多一半都更喜欢他唐国公。何况如今朝廷已经失去了他强大的武力,大家自然就更不怕他,难道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看吧,这座城池很快就该改姓了。抱着这等心思,陆百岁每天依旧拼命做钉坐,应付着已经翻了一番的租庸,等着城池易手,于其他的事并不在意。直到一伙全副武装的鹰扬兵突然闯入他的店铺把他和他的客人全部抓起来时,他只当是那些游侠儿事发,这些鹰扬兵把他当作了同谋。带队的火长陆百岁是认识的,乃是和自己儿子一起在辽东打过仗的袍泽,往日见面还要称一声阿叔。因此他并不怕鹰扬兵,只是喊着:“你们捉错人了,我未犯律法!把坊正寻来说话!”
  那名火长来到陆百岁面前,脸色很有些尴尬,愣了片刻才支支吾吾说道:“阿叔不必叫嚷了。没人说您犯律,也没人要把您拿去问罪。只是送您出城。”
  “出城?”陆百岁愣了一下,难道就像当年把自己从泾阳迁到长安来一样,要把自己迁走?可是迁移百姓理应张贴公文,也应有所取舍。哪有直接让鹰扬兵上门捕人的道理?何况自己已经在长安生活了半辈子,凭什么要被迁走?
  他大叫道:“城里那么多人,为何单送我等出城?便是朝廷行事也得讲王法!我的店铺,我这几十年的经营,难道就这么白白拿去?”那名火长脸色更是尴尬:“不是单叫阿叔几人出城,长安城内所有父老都得走,便是坊正也不例外。阿叔还是不要闹了,如今城中阴大将军就是王法,闹下去只会自己吃亏。至于财货……如今这等世道,能保全性命就是万幸,就别再惦记那些身外物了。“钉坐铺子里一起被拿的客人原本也和陆百岁一般心思,听了这话顿时都叫嚷起来。有人怒道:“眼下兵荒马乱,我等往哪里去?再说就算朝廷迁移百姓也得先下公文,哪能说办就办?家中的细软还来不及收拾怎么走的成?我乃宇文将军门下,尔等谁敢动我,将军决不答应!“那名火长打量说话人两眼,目光一寒,猛然抽出直刀横在说话人脖颈,冷声道:“阴大将军有令,长安城内除朝臣、府兵、宫中众人之外,余者概不得留。申时一刻大索城池,抗令不尊者,杀无赦!“火长的言语如同一道霹雳,震得众人目瞪口呆。陆百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隋立国数十年间待百姓亦极为刻薄,但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过了好一阵,他才颤抖着嘴唇说道:“卫……卫公可知此事?”火长看看陆百岁摇了摇头,随后摆摆手,几名士兵便以矛杆在几个客人身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催着他们向门外走。陆百岁知道这是火长念着与自己儿子得袍泽情分给了三分面子,茫然地随着客人向外走。等来到店外时,却见整个利人市已然乱成一锅粥。坊门处得署吏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火官兵,皆持弓待发。临街店面房门大开,不时有男子咒骂、女子、孩童哭啼声响起。一只公鸡忽闪着翅膀拼命地飞起,随后被一名士兵随手一矛杆抽翻在地,在地上无力地扑腾。暗红色的血液在地面缓缓流动,却不知是鸡血还是人血。忽然,陆百岁只觉得头顶一凉,抬头望去,不知几时有雨水落下,打得人透骨生寒。
  第五百六十七章 雄都(六)
  自从蒲津失守,长安城各门便很少开启。可是今天,伴随着阴世师的命令,长安各门悉数敞开,环甲持兵的京兆鹰扬严阵以待,防范晋阳人马趁虚而入。
  这座自建成以来始终吞噬着天下财货、富贵、名利乃至万千人血肉的巨兽,再次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獠牙。只不过这次的目的不再是吞噬吸纳,而是向外喷吐。
  全副武装的甲士荷戟持矛,将城中总数接近六十万的百姓强制驱出,且不准携带财货也不准携带口粮。天上的雨水伴随着百姓的泪水,雷声混着哭声,彼此搅合一处难以分辨。毕竟百姓不是官兵,未曾经过行伍训练不可能令行禁止,事先又没有准备。或是舍不得房产或是舍不得积蓄,乃至单纯舍不得这座城市,哪怕有一线机会也想留下。
  再者庞大的队伍缺乏组织,就像是失去头颅的怪兽,不知该去向何方,也不知该如何行动,怕是想走也走不快。哪怕是官兵以枪棒催促,哪怕是有人已经因为坚持留下而身首异处,队伍的行动依旧缓慢如蜗牛。
  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陆百岁在队伍中茫然地前行。阴世师此番下的是死命令,即便那位鹰扬兵火长对他格外照顾,也只是让他多带了个包袱,里面裹上几个钉坐当干粮而已,其他的财货都不能带。数十年的辛勤劳作,延续家业的希望,都随着这道迁移命令而灰飞烟灭。
  身旁高鼻深目的胡人,身着簇新棉袍的豪门奴仆以及几个一口地道关中话的坐地户,都用各自熟悉的语言在咒骂着阴世师,南腔北调不一而足。鹰扬兵只管负责把百姓赶出城池,并没有维护阴将军名誉的义务。再说这些鹰扬兵对于阴世师也未必满意,对这种行为并不加以阻止。
  陆百岁并没有参与咒骂,并非不想而是无力,他已经失去了咒骂甚至失去了仇恨的力气。自从儿子死后,他只想在这座城池里延续性命,至少死的时候也能死在国都。如今却连这点小小的希望,都破灭了。他还有什么可骂的?又该骂谁?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看过去,发现队伍里不光有商贾、小贩、平民百姓,也有身上依旧穿着官袍的坊正以及署吏。看来正如那位火长所说,哪怕是朝廷经制官吏,只要没有上朝参拜资格也无法守城厮杀的,同样在被驱逐之列。留在这里的除了代王、妃嫔宫女以及部分大员,就只有鹰扬兵。昔日繁华富庶的都城,即将变成一座巨大兵营。不管胜负如何,这座城池都完了!
  陆百岁只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身边的景物和人变得扭曲变形。雨水从浑浊变成暗红,好像是无数血浆从天而落。他看到那个素日与自己相善的胡商尸首两分倒在路边,前几日在利人市上蹿下跳要募集人手准备献城的游侠儿死在胡人身旁。可是紧接着,他又发现死尸似乎发生了变化,那尸体不是胡商不是游侠,而是自己的几个儿子,一会又变成了早已死去的父亲,最后变成了自己……
  拼命揉着眼睛,可是越揉越看不清楚。视线所及,到处都是血液、尸体还有熊熊烈火。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会死的!老爹曾经讲过的那些惨剧又重演了,天下大乱率兽食人,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通都大邑毁于兵火之中,这种惨剧又要发生,百姓又该吃苦了!
  不该如此!明明天下已经太平,百姓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为何还要如此?陆百岁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身体渐渐不再受控制,忽然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地。包袱被摔开,里面的几个钉坐滚落一地,混在泥水里,很快就被人夺了去。
  卫玄府中。
  卫玄与阴世师依旧对面而坐,所用的饮子仍然是牡丹花茶,只不过那位妩媚动人的奉茶奴已经不见踪迹,从烹茶到点茶都是二人亲历亲为。
  两人皆是当今大隋柱石重臣,一言出口可决百万人生死。可是说到点汤技艺却比不上那无名奉茶奴仆,即便两人对于口腹之欲看得极淡,也得承认自家所烹茶汤比起当日相差悬殊。加上阵阵啼哭声哀号声随风而入令人兴致大坏,这茶汤也就越发没味道。
  卫玄一声叹息:“老夫上一次听到这等嚎哭之声,还是在大业十一年的时候。关中盗贼蜂起,陛下命我抚赈百姓剿灭盗匪。老夫那时还有些气力,又破了杨玄感,自以为区区盗匪不在话下。可是等我到了地方,目中所见皆为饿殍。易子而食已是寻常事,人肉远比粟豆易得。沟渠之内皆是将死之人,哭号声处处可闻。盗匪、饥民皆是一般,杀不胜杀剿不胜剿,朝廷府库空空如也,想要抚赈却无粮可发。财帛、粮食不是为世家所掌握,便是折损在辽东。老夫空有三尺剑,却不知该杀谁,也不知该如何杀起。老夫不怕号称霸王再世的杨玄感,也不怕他手下的叛军,却不敢看那些皮包骨头的饥民,更下不了手对他们挥剑。”
  阴世师道:“玄公当日上本请辞,便是因此缘故?”
  卫玄点点头,一阵咳嗽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这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其实这等事老夫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天下一统之后,这等惨事依然重演。这数十年征战到底所为何故?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原本辞官就是不想再看到这等事,没想到还是没躲开。”
  阴世师道:“此事皆末将之罪,赖卫公受累。今日前来求情告状者怕是踏破了门槛,更不知多少人会到江都去告状。”
  “随他们去,老夫不在乎。”卫玄一推胡须,随后又是一声叹息:“大兴筑成之后,陛下便下旨移关中百姓以充国都,加之前些年国泰民安商路通畅,首善之地民丰财厚,各地商贾纷纷前来。加上官员眷属、世家门阀仆役乃至为了授田主动来此求活的流民,城中丁口日多。如今城中户口已达六十万数。”
  阴世师点头道:“卫公执掌法曹,不想对城中丁口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民为邦本,既为朝臣,对此等要事怎敢怠惰?大家都说乱世中以力为尊,可百姓乃是根基所在。不管兵势何等壮盛,没了百姓支撑照样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六十万百姓诚然龙蛇混杂人心难测,不能让他们上城值守厮杀临阵,对于守城并无作用,可他们乃是大兴得以存在的基石。如果说大兴是个壮汉,百姓就是这大汉体内的血。靠着鹰扬兵可以维系一时,但若是时日长久,鹰扬兵既要守城又要操持杂务怕是有心无力。虽说城中广有积粟,亦有无数财货可以犒赏士卒。可是离开百姓,这里就是座死城。李渊只要围而不攻,时日一久,城池怕是难免失守。”
  “卫公所言某亦知晓,也知此计乃是下策。只不过如今城中情形卫公心里有数,不用这等计策怕是抵不住李家大兵。说到底要怪就怪李渊不该谋反,若非晋阳犯上作乱,我又何必驱民?只可惜升斗小民不识大体,只怕还会说李渊是仁主,某家是酷吏。随他们去吧,只要能守住城池,他们爱怎样说便怎样说。”
  “你出此言必有所凭仗,可否说与我知?”
  阴世师指了指窗外:“这雨便是最大的凭仗。李渊谋大逆,为天地所不容,这一遭老天也要坏他的事。其钱粮全赖晋阳输送,只要桃花汛起水路断绝,他的大军便要断炊。到时候这几十万百姓就是块大石头,不是压死他的兵马就是压坏他的名声,不论结果如何,李渊都不会好受。百姓么……草芥而已。只要晋阳兵马一退,有的是人愿意来此居住,数十万人须臾可得!”
  卫玄点头不语,并未对阴世师的话做出评断。只是又问道:“我听闻你点动一千兵马准备出城,又要做什么?”
  “末将正要和卫公请辞,便是要带这一千兵马做一件大事。一件当日卫公破杨玄感时便做过的事。”
  昔日杨玄感谋逆,卫玄带兵征剿,便先掘了杨玄感的祖坟,将杨素的骸骨焚毁。李家祖坟就在大兴附近,挖掘起来倒也顺手。只是世家交战自有其规则所在,所谓有公仇无私恨,便是规矩之一。
  沙场交锋刀枪无情自然不会留手,可是一方战败被擒之后,多半还会维持体面,不会让同样出身世家的对头太难过。毕竟彼此之间都有情面,今日仇敌明日同僚也是常有之事。阴世师乃武威阴氏子弟,祖上在东汉时曾出过两后四侯,也算得上门第显赫。若是按照世家交战规则,哪怕日后李渊得了天下也不会太为难他。可是阴世师之前对柴家穷追不舍,这次又要去掘李家祖坟,就等于把事情做绝。他坏了这个规矩就不受规则保护,日后不管是哪个世家得了天下,怕是都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卫玄看了他一眼:“你真要如此?其实事情没必要做得那么绝,老夫当日焚烧越国公骨骸也是一时义愤,事后还颇有些悔恨。你若真掘了李家祖茔,怕是再难回头。”
  “事到如今,本就回不了头。”阴世师放下琉璃盏起身离席,朝卫玄行了个礼,等来到门首时,才继续说道:“我身为主将,若不给三军做榜样,只怕有人心存侥幸,一旦战事不利难免生出别样心思。只有让他们知道,就算投降也难免一死,这些一钱汉才肯和我一起舍命厮杀。谁让对手乃是有名的仁主李渊,不把事情做绝让人放心不下。”
  等到阴世师离开,卫玄才低头叹息一声:“大隋的国都,却要仰仗这等狂徒护持,这天下怕是不能长久了。只是不知这天下落入何人之手,这大兴又会是何等模样?”他望着窗外神情呆滞,良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先帝……您的心血,臣会替您看守,不会让人随便作践……”
  巨大的城门徐徐关闭,位于队伍最后的百姓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去,只见庞然巨兽已经闭合了口唇,不肯再接纳他们。城头上成排官兵张弓以待,警告众人不要回头,否则便会被白刃相加。
  出城之后没了官兵催促,队伍自然便停了下来。眼见回家的希望彻底断绝,一部分人的情绪彻底爆发,女人撕心裂肺地哀嚎,老人跌坐于泥水中,用力捶打着地面,口内不住地呼喊着先帝年号。更多的人则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
  被几个相善街坊搀扶出城的陆百岁被雨水一激,终于苏醒过来。虽然依旧头重脚轻四肢不受控制,但是神智总算略有些清醒。心知大家若是找不到地方投奔,用不了三天就得互相残杀以人为食。这也算不上怪事,毕竟当年自家先祖便是从这等日子里走过来的,如今只不过是轮回了一次。
  杀吧……吃吧……爱怎样就怎样吧?
  陆百岁已经没了心气,不想再反抗挣扎,也不想着重振家业之类的事。自己做得再多,依旧还是蝼蚁。只要大人物随便用点力气,就能让自己的一切化为乌有。如此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分别?又何必去管那么多?
  就在这时却听队伍里有人高喊道:“各位父老不要再哭了!唐国公义军近在咫尺,只要我等前往投奔,肯定能有口饭吃。到时候跟着晋阳义军打回来,夺回家园报仇雪恨,把阴世师碎尸万段!”
  说话的声音很是陌生,陆百岁从未听过,多半不是利人市的人。不过看他穿戴,似乎是个坊正?这等时候群龙无首,只要有主意就会有人听,何况是坊正?果然,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附和:“没错!去投唐国公!”
  “投唐国公有饭吃!”
  “唐国公会带我们打回来,把阴世鬼碎尸万端!”
  无数声呐喊此起彼伏,即便是陆百岁这等与世无争之人,也对李渊仁厚之名有所知,何况是这些百姓?有人挑头便有人附和,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很快便盖过了天上的雷声,也盖过了雨声。
  僵死的巨龙陡然间恢复了活力,数十万人的庞大队伍变成无数支小队,如同被碎尸万端的蚯蚓一般,向着李渊军营所在缓慢蠕动而去。陆百岁也被队伍裹挟着前进,心内则想着:这是不是老爹说过的人心所向?倘若果真如此,这人心所向似乎也有些吓人。自家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对粮食最为上心。唐国公再怎么仁厚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几十万张嘴,他又拿什么去养?人家又肯养不肯养?
  第五百六十八章 雄都(七)
  大雨倾盆。
  农谚云:春雨贵如油,然则今年关中的春雨显然是卖倒了行市。瓢泼似的大雨一连下了六七日,不但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也让人的心情大坏,做什么都提不起兴头。
  虽然关中驰道乃是大隋两代天子主持修缮路基结实不至于因为大雨而毁弃,但是大军的行动依旧难免受到影响。尤其一口气多了几十万拖油瓶之后,便是再怎么精锐的人马也难免受到影响,何况李家大军如今本就是拼凑而来,自家的统属还没理清楚又多了几十万百姓,大军能维持部队不崩溃就是军将竭尽所能地结果,怎么可能快的起来?
  每日行不过十里便要安营扎寨,对于那些偷奸耍滑习惯的老兵油子来说,不必厮杀拼命,还有饱饭热汤自然是好事,可是那些一心想要建立功业博取富贵的精锐悍卒却难免心头窝火,乃至看这些投奔而来的百姓也颇有些不顺眼。
  几日里已经发生了几次军兵与百姓的冲突,乃至一个军将看中了个女子,不想那女子却极为刚烈,自称出自卫郡公府中并非那些下贱女子可比,不肯随便依从军将,乃至闹出人命。虽然李渊下令斩了犯事军将,悬首级于高杆整肃军法,但是军民之间的冲突却并未因此而停止。
  李世民帐内。
  望着可以算作丰盛的饭菜,李世民却是一口也咽不下去,眉头紧锁成川字形状。倒是徐乐吃得有滋有味,不多时便将自己的饭食吃光,随后才对李世民道:“不管情形如何,也不能不吃饭。我辈武人随时都要预备厮杀,若是肚里无食身上少力,到了用武之时便要误事。二郎每战必身先士卒,更得填饱肚皮才是。虽然我们距离长安还有几日路程,可是如今军民混杂行伍混乱,阴世师若是以轻骑袭营旦夕可至,我们随时都得交战,必须做好准备。”
  李世民神色一动,连忙拿起筷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把面前食物狼吞虎咽吃下肚内。等到放下碗筷之后才道:“多谢乐郎君提醒,否则就误了大事。阴贼诡计多端,这袭营之事未必就做不出。我军兵马虽众,却是一盘散沙,若是敌真以铁骑直取中军,只怕……”
  徐乐笑道:“我是为了让二郎吃饭,故意那般说得。这袭营乃是妙计,不过阴世师未必有此胆量。他为人狡诈有余胆略不足,否则也不至于用这些鬼祟伎俩。再说京兆鹰扬兵大半不习战阵,以铁骑冒雨突袭敌军,非上将不能为。可是城中既无这等精兵更没有足够本事的军将统属,怎敢前来送死?即便真有不知死活之辈前来,也难敌我玄甲骑一击!”
  李世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上了徐乐的当。方才的言语不过是骗自己把饭吃下去,免得又赌气不食而已。他哑然失笑,心中倒是觉得和徐乐更为亲近。毕竟在外人面前,徐乐总是那副看似有礼实则傲气凌人的模样,不管是军中宿将还是那些世家子,都觉得此人难以接近,因此对徐乐很有些微词。也只有自己才知,徐乐对认可的朋友何等关照,之所以看上去难以接近,无非是他懒得应酬场面,不愿意违心逢迎而已。
  比起收获这位虎臣的友谊,更让李世民欢喜的还是徐乐方才那番话。他言语中所提到的铁骑,其实就是玄甲骑。倘若如今自己与阴世师易地而处,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下三滥手段。只要以徐乐为主将,带玄甲骑趁夜偷营,即便不能阵斩主将,也能杀得他阵脚大乱。如此反复骚扰,等到敌兵到达长安城外也早已疲惫不堪,不战自败。
  阴世师之所以用出这种种伎俩,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家武备不足,不敢在沙场争胜?争夺天下总归是要比拼武力,指望歪门邪道最多不过取胜一时,不可长久。只要自己有这支玄甲骑外加徐乐这等虎将在手,天下迟早是囊中物,这次的胜负也不要紧。
  他心头的阴郁消除大半,就连因为吞咽饭菜过猛惹起的肚腹胀痛之感也消散无踪。
  徐乐道:“今日军议,大郎他们还是只会骂阴世师?”
  “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李世民一声苦笑:“阴贼掘了我李家祖茔,此恨不共戴天。他日破城之后,定将其碎尸万端。这些话大兄喊了好几次,确实声如雷霆,可是于眼下之事有何助益?”
  “倘若他心中有了主意,就不会在军议之时讲这些无用废话。”徐乐在旁冷冷说道,丝毫不给李家世子保留半点体面。他的性情便是如此,遇到顺眼的可为朋友,大家肝胆相照乃至交托性命也无妨。若是不顺眼的便不肯给面子,不管对方身份何等尊贵,只要所言不合道理,他便不会留情,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口。是以说徐乐傲气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当今天下敢对唐国公世子冷嘲热讽的人寥寥无几,徐乐又是李渊部下,这样的言语就更显得放肆。
  李世民非但不怪,反倒是点头赞许:“乐郎君所言正合某意,如今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搁,他还在军帐说些废话,某这一肚子火气一半就着落在他身上。只是大人这几日因祖茔事心烦意乱,我不忍再让大人因家事分心劳神,是以强压着这句话未曾出口。”
  晋末八王之乱至五胡乱华,天下板荡生灵涂炭,不拘贵人黔首皆是朝不保夕风雨飘摇。此等乱世人心不稳,多半便寄于鬼神之说寻求慰籍,因此谶纬之说大行其道,鬼神之论深入人心。连大兴城兴建都要上合天象,与星宿布局相对应,达官显贵迷信程度不问可知。
  祖宗陵寝向来被视为有荫庇子孙后裔之能,是以世家大族费尽心思选取名山大川风水宝地为祖陵所在,堪舆术士也因此有资格成为贵人座上宾。官府以及百姓都认定祖陵之中暗藏气运,只要坏了反贼祖陵泄了王气,叛军便会失去天地辅弼不战自败。前者卫玄破杨玄感,固然是几路兵马浴血厮杀之功,可是于朝野上下都有人认定乃是卫玄先行一步掘杨素坟墓焚烧尸骸,坏了杨玄感气运,才能一战而胜。
  徐乐自己不信鬼神之说,却无法不让别人也和自己一样。不管这些王气、祖陵之说何等荒唐,只要有人相信,就有其作用所在。李渊本人未必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是他麾下这许多兵将谁也无法保证都不相信这些说辞。只要有人相信,李家祖茔被毁之事于军心士气便大有影响。
  也不止是普通军汉,便是追随于李渊身边那些文臣武将,心中未必就无所动摇。只不过他们不会把心思宣诸于口,若是李家进兵顺利自然无话可说,若是行军受挫或是遭逢败绩,这些人会作何选择就难说的很。李渊这几日心烦气躁最大的原因也是如此,比起那些军汉,部下文武的心思更加难测,于自家基业成败影响也更为重要。
  若是太平年月,李渊大可靠着牛酒财帛犒赏士兵振奋士气,凭借晋阳财货以及李家的家世声望稳定人心,将祖茔一事消弭于无形。可眼下阴世师突然丢来数十万百姓,打了李渊一个措手不及。光是应付这几十万张嘴已经让李渊筋疲力尽,又哪有余力犒赏三军提振士气?
  在徐乐看来,眼下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开战。只要打几个胜仗稳定人心,再以大兵猛攻长安,拿下长安之后便可令天下归心,所谓祖茔之事根本不会有人再提。大丈夫征战天下也好,夺取江山也罢,总归是该靠着自己的本领一刀一枪赚回来,哪能事事都仰仗祖宗庇护?当日汉高祖不过一布衣,照样可以推翻暴秦一统乾坤,又何须祖宗庇佑?
  只不过李家之前对攻取长安想得太过容易,以为有世家暗中相助,夺取城池易如反掌。像是那位被鱼俱罗闷头暴打的李神通,就自夸手下有长安大侠史万宝,一声令下城内数千游侠儿皆肯为其所用,攻打大兴交给自己就好。各个都把这大隋都城看得不堪一击,没想到阴世师用出这等绝户计,让长安变成一座兵营,预先的手段都失了做手脚处。
  世家在鹰扬府中也有自己的爪牙,但是人数有限且不占优势。而军伍向来讲究令行禁止协作服从,几个小军将或是些普通军汉纵有异心也难成大事,在这等情形下未必还肯听从世家命令。指望他们献城已无可能,李家又没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现在则处于左右为难之中。
  李渊并非不知兵之人,自己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只不过这位唐国公行事太过沉稳,根本不想冒险。昔日杨玄感一路顺风,结果只打了几个败仗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被人连根拔起。李渊显然也不想重蹈覆辙,因此不敢派大兵攻城,就是怕吃败仗再折军心。可是在徐乐看来,现在这等情形,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坏,再不做点什么,那些外来归附的军伍难免心生异志。再说这几十万百姓也如同一口悬于头顶的利刃,他们不能上阵厮杀,可是吃的不比普通军汉少多少。就算倾晋阳所有,也不可能长期供养这几十万张嘴。
  长安城没了百姓,已经成为一座死城,不利于久守。可是李家背上这几十万张嘴的包袱,更是不能顿兵野外与阴世师做长久之战。此时此地生死一发,非破釜沉舟舍死一战不可。只是那位唐国公显然是下不了这个决断,容忍长子在军议时说些废话,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有用的话可说。
  徐乐看看帐外,心中暗自盘算:这决断李公不肯下,怕是只有请老天帮他来下了。这样的大雨太过反常,李家的粮道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等到军中无粮之时,李公再如何钝重,怕也只能拼死一战。
  第五百六十九章 雄都(八)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纵然此番关中大雨来得反常,但总归不会一直那么下去。雨势一如大隋国势由盛转衰,零星雨点落下挡不住人,自晋阳出发的庞大车队终于自林中走上驰道艰难前行。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两军交锋钱粮为重。将兵之人都明白粮为军中根本的道理,冲锋陷阵折冲御侮的猛将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没有粮草支应,任你是铁打的好汉,用不了三五天也饿得没了气力。
  李渊并非不知兵之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积蓄粮草,为谋夺天下做准备。昔日大业天子征辽东,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
  这等愚行李渊自不肯为,是以前军所携辎重有限,主要辎重都自晋阳府库支应,靠着水运之便,把粮草运往前军。留守晋阳文武头等要务,就是保障前敌粮草无匮。倘若前线军中断炊,不管李渊怎样仁厚,都免不了大开杀戒。
  承运粮草的差事并不易承付,与前敌厮杀相比,也容易不到哪去。光是征发民夫调度人手,保证把粮食尽可能运到前方,不浪费运力也不至于损耗太多粮米,就不是寻常军将能干的差事。
  当兵的多是直性子,提刀厮杀乃是家常便饭,筹划调度非其所长。把这些事摆在他们面前,就足以让这些军汉头大如斗,更别说让他们想办法调度解决,那就更是强人所难。所幸李渊名声在外,北地豪杰纷纷来投,这其中藏龙卧虎,自然也少不了能胜任这等差事的干才。此次负责承运粮草的军将柳臣就是其中之一。
  柳臣貌不惊人艺不出众,与晋阳城中一干虎狼之士相比,不论马术骑射还是耍矛舞槊都拿不出手。但是他一手能写会算的本事,外加那份细心,以及调度统筹之能却少有人及。乃至于一向看不起寒门子弟的刘文静也对其赞不绝口,加上柳臣自己长袖善舞懂得逢迎上官,未过多久便被刘文静收纳为私人,随后又举荐于李建成。此番李建成特意把柳臣留在晋阳为李元吉效力,便是借重他的才干,以保证军食供应无缺。
  柳臣的表现也不负众望,前线那许多兵马每日所用不赀,在柳臣调度下安排得井井有条,未曾闹出半点乱子也不曾耽误时辰。李元吉素来好武,对于柳臣的本领未曾放在眼里,但是没人搅扰自己练武射猎总是好事。因此便把所有的差事都扔给柳臣,自己跑去逍遥,柳臣出身寒门,祖上乃是开酒楼营生,自己从小就帮着跑堂帮工,因此学了这身本事。兵荒马乱酒楼自然开不下去,柳臣也不想一辈子只当个小小掌柜,来晋阳投军,就是希望搏个富贵回去,这等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差事虽重但是不曾叫苦,反倒是拿出浑身解数,把运粮之事处理得干净利落。
  李家这些年积攒的人望以及李渊自己的仁厚名声并非无用之物,同样是征发夫子运输粮草,晋阳百姓异常踊跃,根本不用官兵提着鞭子绳索下乡捉人,就有的是人前来应募。干活之时也不需要皮鞭棍棒敲打,就自愿卖命效力。有这等好百姓,再加上柳臣确有手段,若是按部就班的承运,柳臣相信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前线兵将不至于饿肚子,自己也可以崭露头角在唐国公面前留下名姓,日后求个造化。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李渊军令突至,于前线粮草需求陡然提升数倍。这一道命令如同天降闷棍,把柳臣打得头昏眼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且不说晋阳粮草并非无穷无尽,以这等数字转运用不了多久晋阳粮食就会消耗一空,只说这要求的数字,已经超过运力。毕竟晋阳的民夫、车仗乃至牲畜都有限,怎么可能想运多少就运多少。何况天降大雨道路难行,能维持住平日的运力已经不易,连翻几倍谁受得了?
  直到他从传令军将口中得知内情,才把一肚子怨怼之语咽了回去。这事能怪谁?若不是阴世师心思歹毒,把几十万百姓丢给晋阳,唐国公也不必出此下策。乱世之中人心叵测,天下豪杰虽多,肯拿出军粮养活一群百姓的却没有几个。再想想在家乡所见官府催逼租庸,乃至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也毫无怜悯之心的情形,就越发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主公。至于军令,也只好硬着头皮完成。
  畜力不足就向民间借,人力不足就只好征发,总是军令难违,于晋阳子民有对不住的地方也只好日后补报。
  靠着李家名号以及晋阳兵威,这些事总可以办到,真正的难处却是从出了晋阳才开始。李渊纵然如何仁厚,也不可能滥用钱粮厚养无用之人。百姓不比军兵,即便是承运粮草的夫子,亦不能以战兵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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