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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239节

  第六百零五章 雄都(四十四)
  提起前尘往事,李渊的目光明显变得柔和,说话得语气也和刚才大不相同,此刻的李渊不再是执掌千万人生死挟天子以令诸候的唐国公,而是一位与爱子闲话家常追忆故人的仁厚长者。“当年的卫郎君与如今的徐乐不管是相貌还是脾性都甚为相似,乃至我初见徐乐时几乎认错了人,以为是故友死而复生前来探望。那时的卫郎君亦是少年英武神勇无双,放眼天下难逢敌手。若非其成亲太早,先帝都想招他为婿!其纵马长安练兵演武之时,城中大家闺秀豪门贵女便千方百计请托人情寻个好地方,只求能一睹卫郎君的雄姿。比起当年看杀卫玠、掷果潘郎也相去不远。先帝下旨以卫郎君总领东宫禁卫时,大家都在想日后太子登基卫郎君为执金吾时,该是何等风光。说句不怕人笑话的,为父当时还有些羡慕卫郎君,恨不得与他换个位置。“李世民虽未亲见,可是听父亲描述,也能想到当时的徐卫是何等风光。再把那演武之人的样子换成徐乐,心中更觉热血沸腾,自己日后成就大事,定要让徐乐也这般风光才对得起彼此交情!这时只听李渊继续说道:“可是徐卫的脾性也如同徐乐一般锋芒毕露分毫不让,以至于树敌无数。有多少人爱他,便有多少人恨他。为父当年也曾几次相劝,要他懂得收敛锋芒,可是卫郎君自恃勇武绝伦,并不把他人如何看待放在心上。他当时的言语也是,谁若不服便只管来比并,大家手下见高低。你且听听看,这等言语是不是像极了徐乐?为父当年也和你一样,对卫郎君百般维护,哪怕明知道他所行多有狂悖之处,也念在交情份上不便干涉,不知多少次出头为他求情缓颊。自以为皇恩浩荡,为父也有几分薄面,就算天大的灾祸,也能为他担待。直到……那晚横祸天降,为父才确信人力敌不得天数!人若是肆意妄为获罪于天,也慢说陇西李家,便是万岁也担待不下来!说到底就是卫郎君行事太过张狂,最终触怒了上苍以至遭此不幸。当年若是我多劝他几句,又怎会闹出那场祸事?说到底为父为了朋友反倒是害了朋友,乃至于追悔莫及,你不要走为父的老路才是!“说到这里,李渊话语里的温情尽失杀意弥漫,李世民甚至能从中听出刀剑交鸣。父亲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也不是虚言恫吓!而是警告自己乐郎君始终如此,必然要重蹈徐卫覆辙!哪怕自己以父子之情以及徐乐赫赫战功担保,也难以阻止此事生!只是不知这到底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想法?李渊的语气重又缓和了一些:“若是一个窦大郎倒也算不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姨丈。就算不和他讲道理,直接责骂一通,再罚他禁足半年,那畜生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可知,这两日有多少人告徐乐的状?告状之人又是谁?即便是为父,也不能逆所有人的心意。徐乐武艺再高,玄甲骑再如何能战,也不能把这些人斩尽杀绝。否则我们和江都那位,又有什么分别?”
  “孩儿明白大人的意思,可是如今天下未定,正是豪杰用武之时。大人只顾念世家的心意,不管武人的体面,也不是个办法。虽然我们得了长安,可是面前还有无数坚城雄关,更有无数精兵猛将要去应付。倘若没有乐郎君和他的玄甲骑,孩儿不知又该如何取胜?“李渊冷哼一声:“你这话只好对为父说,离开这里便不可再提。否则临阵之时,众人作壁上观只看玄甲骑手段,难道我们就靠这几百甲骑争夺天下?再说为父也没说过此番要治徐乐的罪!倘若我真想斩杀徐乐,那百十人又济得什么事?”
  李世民虽受训斥,但是听父亲语气,反倒是变得高兴起来:“大人的意思是说,愿意放过徐乐一次?”
  “为父说过,我与卫郎君的交情不输于你和徐乐。如今徐家只剩这一点血脉,难道为父不想保全?正如你所说,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正要豪杰用武,有这个由头在,保下阿乐总是容易一些。不过这件事也不能这么不了了之,那样就不是保他而是害他。”
  “那大人的意思是?”
  “且让他去避避风头,等到风平浪静再回来领兵不迟。”李世民闻言也觉得这般安排处置乃是当下最好的结果,毕竟此番对方有备而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攻讦徐乐,参与之人想必位高权重,其中说不定还有不少军中宿将或是重臣。这些人一起反对徐乐,就算强行让乐郎君掌兵,也难免被多方掣肘。何况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故意与人为敌,足以让某人寸步难行。比起正面的刀枪剑戟,背后的冷箭匕无疑更加致命。把徐乐放到那种环境下等于把他放在火上烤,对徐乐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结果。
  暂且放下兵权也没什么不妥,反正玄甲骑等同于徐乐部曲,换一个人进去根本呼喝不动,父亲也不会那么安排。肯定是让自己为玄甲骑军主,再革除徐乐将军号便是。到时候玄甲骑在自己手里,怎么做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依旧是事事让徐乐做主,自己挂个衔头顶在前面,堵住其他人的嘴也就是了。至于那将军名爵徐乐本来就不放在心里,有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再说靠他的武艺本领,想要拿回将军号也就是指顾间事丝毫不为难。
  生怕夜长梦多再生波折,李世民立刻说道:“大人明见!孩儿也以为这样处置最好不过,只是要为难大人,与那些人好生周旋。”
  “我与卫郎君交情莫逆,为了故人之后受些非难也算不了什么。为父原本担心你一时难以想通,既然你也这般说,就最好不过了。玄甲骑的兵马日后就由你来统率,凭借你的本领以及与徐乐的交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至于阿乐……他留在长安也是不大好。不管是窦奉节还是那些房子被烧的百姓,都对他充满怨怼。哪个闹起来,都是一场是非。倘若他再打了谁,只怕连我都不好为其开脱。”
  “大人是让乐郎君回晋阳?”李渊摇头道:“为父又没糊涂,哪能那么安排?元吉什么脾性,为父清楚的很,把阿乐和他放在一起,迟早会出事。再说执必家那小畜生也在晋阳,为父还要留着他和执必部交涉,总不能让阿乐找机会砍了他的脑袋。为父给阿乐想得去处乃是……江都!”
  李世民万没想到,从父亲口内会说出江都两字,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完全不明白父亲此时的心思。李世民相信父亲不是糊涂人,可是这样的安排简直全无道理。杨广现如今坐镇江都,麾下数万骁果更是大隋官兵最后的精华所在。哪怕杨家天下现如今已如风中残烛不知几时就会熄灭,但不管是谁都不敢轻视这缕残阳余晖。包括李渊自己在内,怕是也没哪路豪杰自信可以接下这支人马舍命一击。之前杨广就对李家百般防范,如今李渊正式起兵攻取长安拥立杨侑为帝,对杨广来说自然就是乱臣贼子。徐乐为李家立下这么一番功劳,杨广又怎会不知其名?把他派到江都,和让他送死有什么区别?李渊说道:“蒲山公率领瓦岗军攻打洛阳,虽然胜负未分,但是想想也知,竖子杨侗如何是其敌手?瓦岗军已经得了天下粮仓,若是再席卷中原,于我李家大为不利。这两日我与玄公商议,都觉得理应先灭瓦岗再破江都。”
  李世民也知,这两天父亲没理会徐乐,固然是刻意保全装聋作哑,也是因为瓦岗军的威胁迫在眉睫腾不出手脚。比起玄甲骑那百多人,显然是十数万瓦岗军的威胁更大。争夺天下之初,谁也没看好这支绿林豪强组成的队伍,现如今大家却都在担心,这天下会不会最终落入盗跖手中。父亲先瓦岗后江都的战略李世民双手赞成,可是他还是搞不明白,这个战略和让徐乐去江都之间有什么关系。“瓦岗军势头正盛,哪怕是我军要对付他,也要拿出浑身解数,无暇分心他顾。倘若此时江都那位下旨讨伐,我们的处境便有些不妙。为防这等事,唯有先下手为强,遣密使贲书前往与杨广议和。”
  “议和?”
  “正是。我等固然不愿与杨广厮杀,杨广手下只剩那点本钱,多半也不想和我们拼个同归于尽。某与杨广相约,集中兵马攻灭瓦岗解洛阳之围,换他宣诏天下,以潼关为界与我等对分天下,今后南北两朝廷共治。此事若成,瓦岗贼旦夕可破,我父子隐忍多年所图之事,也可大功告成!”
  第六百零六章 雄都(四十五)
  李世民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随着父亲的言语在燃烧,脑海中更是显现出一副由血与火、长矛与战旗组成的美丽画面。
  父亲所言便是李家未来的战略,不但关系着李家一家家业的荣辱兴衰,更关系着万千人性命乃至整个天下的归属。李世民虽然对裴寂颇有不满,但也得承认,这位裴长史和父亲构思的战略确实高明,哪怕是换成自己亲自上阵,也想不出更加高明的办法。
  瓦岗军能杀善战,李密更是出身名门才高志广的英雄,其少年时牛角挂书与当时的越国公杨素相遇,被杨素发现其所读的正是史记上陈涉世家篇。从那时起,杨素便认定李密心性非同一般绝非池中之物。杨玄感起兵谋反时辟其为谋主为自己出谋划策便是因为受其父影响,虽然杨玄感最终兵败身死,但能搅得大隋天下动荡也足见李密手段非比寻常。
  其投奔瓦岗军之后未过多少时光,便让这支绿林军成为令天下豪杰侧目的劲旅,大隋名将张须陀亦败亡其手,足见其手段高明。瓦岗军主翟让主动设蒲山公营归李密指挥,最近更是传出谣言称李密声威凌驾于翟让之上不久就要取而代之。
  不管这传言真假如何,都足以证明李密非池中之物,乃是有资格和自家争夺天下的豪杰。若是其羽翼丰满大展拳脚,两家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别看瓦岗军乃是绿林组成,可是李密本人乃是世家出身,其祖上与自家一样,都是八柱国之一。若是他占了上风,那些世家门阀说不定就会改弦更张,到时候自家眼下的风光便如。
  集中兵力先破瓦岗再攻大隋,这一点无可非议。联合杨广半分天下的动议,就更是高明。所谓名正言顺,哪怕彼此之间都对这份盟约毫无诚意,可只要杨广肯下这么一道圣旨,自家就有了攻取天下的法统。
  杨侑在自己父子手里,再有了杨广的圣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杨家气数已尽,必有大批隋朝旧部望风来降,夺取天下就少了很多阻碍。至于潼关为界这种言语,自然不会有人遵从,只要杨广承认东西两朝廷,他就失去了法统。等到自家灭了各路诸候再带兵南下逼杨广退位,便能把整个天下握在手中。
  为了江山大业,便是自己父子都得赌上性命,何况是徐乐?可是话说回来,不管这副图画如何美好,总得杨广答应才行。大业天子何等残暴,自家父子心里都有数。徐乐此去生死难料,不管是为了彼此交情还是为了李家大业,都不该让这等无双斗将去做这送死差事。
  再说即便不提杨广残暴,单是这条路也不好走。自长安往江都,走汉水入长江,这条水路并不在李家势力控制范围之内。何况李渊与杨广的往来乃是机密,也不能兴师动众派遣大军护卫,只能乔装改扮间道而行。
  如今天下大乱雈苻遍地,商船行动并不安全。哪怕是几十个李家锦衣家将护送,也不能保证安全。何况以徐乐所闯出的祸事,李渊也不可能派给其大队人马为扈从。即便自己可以把家将护卫悉数拨给徐乐,也没什么作用,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使者角度看,徐乐显然也并非合格人选。自来遣使下书,都要求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满腹经纶的文士,最好还有些名气人脉,如此哪怕是触怒对方,也可寻得各方助力以求保全。徐乐乃是勇武斗将,比起舌辩更喜欢用拳头讲道理,这等人只适合和军汉交流,怎能派去面见杨广?
  怎么看这都是个送死的差事,若非李渊之前表现得确实发自肺腑李世民几乎要怀疑是父亲在借刀杀人,以杨广的手杀掉徐乐,既能安抚那些世家子弟又不至于寒了部下的心。眼下虽然相信父亲不是这般心思,李世民仍然难以认同这番布置,刚想要开口为徐乐申辩求父亲收回成命又想起方才的言语,这话不知该如何出口更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看出自己儿子心中所想,李渊抢先说道:“不管怎样,阿乐此番都是惹下了大祸。若是不加责罚其他人又该怎样想?其他军将有样学样,我李家基业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不管为人为己,都少不了要给他一些教训,如此才好让众人息怒,于徐乐也有好处。江都之行固然凶险,可也未必险过长安或是云中。阿乐乃是个豪杰,绝不会畏惧凶险不敢前往,更有一身勇力,足以逢凶化吉。你想想看,他每冒一次风险,于自己都有好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大家都不敢前往江都,他走上这一遭,今后便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为父也可放开手脚提拔,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为父给你交个底,阿乐的玄甲骑此番损失惨重,又在宫里闹了那么一场,便有人进言将玄甲骑打散分别编入各军听用。免得他们彼此勾连不受约束日后闹出大乱。”
  “大人,此事万万使不得!”李世民急忙道:“玄甲骑以铁骑墙阵称雄沙场,必要聚合一处,才能发挥出最大战力。若是将他们打散重编,等若自毁长城,这支无敌劲旅也就变成了庸卒,我李家又去哪里找这么一支折冲御侮的精锐?”
  “这话不用你说,为父早就想到了。”李渊打断儿子的话:“这等言语为父自不会听从,玄甲骑非但不会打散,还会招兵买马增补兵力。日后征战少不得玄甲骑冲锋陷阵,只有几百骑如何够用?长安城中广有甲杖,我军中亦不缺战马,这玄甲骑当然多多益善。为父已经决定将玄甲骑自立一军,以三千人为数。等到阿乐此番从江都回来,便正式给他将军号,让他统领这支劲旅,日后再立战功另有封赏。你想想看,如今各军都盯着名爵兵马,也有人把玄甲骑视为奇货,阿乐若是不做出几件人所不能之事,为父又怎好这般嘉奖?”
  李世民这下也没了话说。父亲所说没什么错误,不管是李家家主还是当今朝中的隐天子,李渊行事都有很多顾虑,不能放开手脚如同侠客一般快意恩仇。毕竟打天下不能光靠武艺兵马,更要靠谋略权变。如果为了一个徐乐得罪手下各方势力,于李家基业自然是弊大于利。
  名爵为朝廷重器,不可轻易许人。当日父亲看在徐乐是故人之子份上,见面即封徐乐为将军,本就有些儿戏。不过那时李家刚刚起兵,各地豪杰纷纷来投。其中不乏自封将军或是滥许名爵者,李神通更是把将军号胡乱撒出去,网罗各地绿林豪强为自己效死。
  如今攻下长安便要讲究体统,那些滥封的将军必要裁撤免得日后搞得天下大乱,徐乐的将军号也不怎么稳牢。本来以他攻下蒲津阵斩鱼俱罗以及夺城之功,做将军也是理所当然。可是闹出窦奉节这桩事以及玄甲骑随后的反应,总是给了别人把柄,这将军号能否保留也就在父亲一念之间。
  将玄甲骑扩充到三千再加上将军名爵,足以让时下大多数武人心甘情愿搏命,何况徐乐之前也确实惹下大祸。哪怕徐乐在此,只怕也得感谢唐国公大仁大义不会有任何怨言。李世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为徐乐推辞开脱,可总是觉得让他闯江都难以放心。
  李渊微微一笑:“二郎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艰难,左右不过是走一趟江都,又不是让他闯龙潭虎穴。看上去是自入死地实则不然。那位自从征讨辽东败北南狩江都,便不复当初锐气。这年余光景天下大乱,他在江都不闻不问,反倒是把告急的使者给斩了。连这等自欺欺人之事都做出来,就知道他没几分胆略。我们不想打仗,那位一样不想打仗。他手上那几万骁果就是最后的本钱,若是这支人马没了,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于其而言,长安已失与我反目亦无用处。当务之急乃是保下东都,否则两都尽陷军心不稳,几万精兵说不定一夜就会散尽。两家联军击贼,于彼此都有好处,是以他绝不会轻易斩使反目。阿乐看似孤身一人,背后却有我李家十数万虎贲之士,更有这天下大势护身,他哪敢轻易杀人?就算其当真丧心病狂要下毒手,以阿乐一身勇力,千军万马也留他不住,大可杀出重围逃脱。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平安,与当下长安城中明枪暗箭相比,江都倒是更安稳些。”
  李世民这下彻底没了话说,他也得承认父亲说得有道理,至少在军略议事之时,这番想法并无不妥之处。再说以眼下的情形,哪怕李世民再怎么愿意维护徐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饶是如此李世民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不管这办法千好万好,也得问过徐乐本人再说。倘若他不愿走这一遭,自己大不了拼着触怒父亲,也要把徐乐保下,让他留在长安城。纵然有再多的暗箭,也由自己一力承担!
  第六百零七章 雄都(四十六)
  虽然李家父子乃是一家,按说有一处府邸便足够居住。可如今唐国公身系大隋存续之重担,又把统率十几万虎贲的重担扛在肩上,自然不能受半点委屈。是以李家父子人人都有自己私宅,虽然相距不算甚远,但终究也是各行其是可以保证私密。李建成在晋阳时就和名门世家子弟往来酬酢,如今更是车马盈门宴席不断。丝竹管弦女乐歌舞终朝不停,李渊若是算作隐天子,李建成的气派则已经凌驾于太子之上。
  今日亦不例外,门外停满了名马高车,厅堂内丝竹阵阵,婀娜佳人舞动长袖翩翩起舞,珍馐美味琼浆玉液流水价送入,身着锦衣华服的客人举杯畅饮高声谈笑看似与往日并无两样,但若仔细观看便会发现,作为主人的李建成并未在场,乃至他的心腹谋主谢书方亦未曾列席。
  主人家无故离席自然失礼,只不过李建成手下自有能应酬场面之人,足以保证酒席不至于冷场。更为要紧的是,这些饮宴之人虽未必有多少真才实学,但都是自家负责应酬场面之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充盲。
  李建成与谢书方乃至其他几名平日极为亲厚的世家子离席,必有机密相谈,这时候谁要是找他们岂不是平白惹人生厌?是以大家心照不宣,表面上都装作未曾发现有人离席,更不曾交头接耳议论,心里则暗自揣摩。这几日长安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波涛汹涌。李建成所谋何事,这些人纵然不完全知晓也得窥一二。
  虽然徐乐此番出使江都乃是机密,可是这些人手眼通天消息灵通,已然打探到些许端倪。按说此事到这一步也就告一段落,徐乐打了窦奉节,国公派他去送死,他也一口应诺。用徐乐的性命来弥补窦奉节,也算是有个交待。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如今又是用人之时,用那狂徒一条性命给窦大郎赔罪,也算是有个交待。世子依旧不依不饶,就让这些人想不明白,他到底怎样才肯罢休。
  书房内,李建成面色阴沉,面上不见半点笑容,语气里更带着几分不甘:“这徐乐当真是胆大包天,莫非他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了几颗脑袋?他这一去,我们的心思就全白费了!反倒是白白开罪了窦大郎,虽然他蠢如牛马,可迟早能想明白一切。”
  谢书方摇头冷笑道:“他想明白又能如何?别看他敢和徐乐不依不饶,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与郎君为难!就算想明白,也得继续装糊涂,否则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好受!”
  “话虽如此,凭空得罪人总没什么好处。何况大家都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将来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也是麻烦得很。”
  谢书方知道,李建成不怕窦奉节,这个纨绔子弟对李建成而言,充其量也就是个麻烦而已。他之所以不依不饶,实际是借题发挥对自己表达不满。谢书方感觉的出来,自从蒲津之战败北之后,李建成对自己就颇有些不满。等到长安攻城之后,这种不满更加强烈。
  表面上看,自己眼下依旧是李建成的谋主智囊,可是能感觉出来,彼此之间已经离心离德大不比当初。此番设计本是想挽回两人交情,没想到徒劳无功,如今更是惹来李建成责难。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恶了这位李家世子,可是形势比人强,谁让江左谢家不复当年声势,也只好忍气吞声强做不知,继续敷衍着这位李家未来家主。眼看李建成不快,谢书方态度依旧从容,微笑道:
  “郎君多虑了。窦大郎答应做此事,就早该想到可能挨拳头。如今想让他息怒倒也容易,只要把徐乐的人头给他也就是了。当然,这人头不是让江都那位斩下,而是由我们拿下来送给窦大郎。这份人情足够分量,他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该消解了。”
  “砍徐乐的人头?这话说得倒是容易,那可是带着几十人就纵横长安让数万兵马无能为力的狠角色,你有什么妙计能砍下他的人头?”
  谢书方强自忍下心头不快,继续分说道:“郎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乐固然骁勇过人,可终究是陆地豪杰。所凭者无非勇力、宝马、外加那些甲骑列阵冲锋而已。这些本事都是在陆上施展才有作用,若是把他放到水上,纵有通天手段也使不出来,我等还怕他做甚?郎君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想要去江都,必要走水路。如今水路、官道皆有盗贼横行,其又是乔装而行未张旗号,被盗匪当成行商杀掉,也算不得稀奇。”
  李建成一愣,两眼盯着谢书方:“做这等事必要动用得力人手,我们去哪里找人?倘若被人查到根脚,大人那里第一个不答应!”
  “郎君尽管放心,此计既是某想出来的,动手之人自然也是某来想办法,保准安排得妥当,不让人查出端倪。”
  李建成没再言语,而是陷入沉思之中。谢书方这话显然不是信口开河,他手下多半有一支听话的水贼以为己用。只要谢书方下命令,他们就会发起攻击。江左谢家毕竟是坐镇东南多年的门阀,虽然如今声望家业大不如前,但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部曲私兵也不奇怪。
  那些能盘踞一方拥有名望的盗匪多和世家门阀勾结,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不可能和盗贼沾边,实际上双方不过是一丘之貉,乃至世家豢养盗贼为自己打家劫舍清除对手也不算稀罕。能被谢书方看重的人,手段自然不弱,再加上人在水上施展不便,或许……他们真能成事?
  李建成的心略有些活动,同时也升起警觉。谢书方在此之前从未曾说过自己还掌握着这么一支水寇,显然是和自己藏着心机。自己对他也得多加提防,免得迟早有一天被他所算。
  就在此时,多日不曾进言的刘文静豁然起身道:“郎君切不可如此!徐乐此行关系着李家大业,倘若因私愤而误了公事,只怕国公那里也不好交待!”
  谢书方冷哼一声:“刘公何出此言?国公为何安排徐乐出使江都你我心知肚明,本就是为了要他项上人头,难道真以为一介武夫出使可缔结盟约?这简直是笑话!”
  “即便不可缔约,其也该死在江都而非路上。杨广斩使绝好名声传开,便是彼曲我直,日后不管国公如何行事,都可放开手脚立于不败之地。倘若徐乐死于中途,杨广便可抛个干净!国公是再派一名使者?还是放任不管?我军到底是先攻瓦岗贼,还是先与隋军见个高下?”
  刘文静寸步不让语气铿锵有力,乃至连李建成的面子也顾不得了。他虽然也是世家子,也想着通过结交李建成飞黄腾达让自家在乱世中分一杯羹,但是所思所想和谢书方还是颇有些出入。
  江左王谢这些老牌世家传承多年,所考虑的也是自家家业能否重振,对于江山在谁手里并不在意。刘文静的家世毕竟不能和这些人相比,心思也就有所不同。在他看来,想要振兴家业提升家格都无可厚非,但一定要江山稳固才能做到这些。若是天下战乱不休,像自己这等不上不下的世家很可能被连根拔起。是以快点结束战乱,避免重演当年五胡乱华的惨剧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自家既以绑在李家身上,自然希望李家可以一统华夏。眼下谢书方急着排除异己争夺权位实在太早,就算是杀徐乐这位无敌名将也还不是时候。别看李家控制了长安,可是瓦岗军如狼似虎,大隋也还有一战之力。除去他们不算,北方还有更加可怕的突厥铁骑,以及刘武周这等枭雄。天下还有多少豪杰,又有谁说得清楚?
  这个时候理应以大局为重,而不是急着抢功分润争夺好处。李建成想要把李世民的前程断绝自己不好阻拦,如今他们还想着杀徐乐,这未免太不知轻重。
  可是他话刚出口,李建成便接过话来:“肇仁所言极是,我等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因私废公,君书方才言语我只当没听见,今后也不许再提。不过……肇仁也不必危言耸听,自来行船走马三分险,倘若天意不容徐乐,我等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说没了徐乐,我李家就得不了天下,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李建成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浇得刘文静身心冰凉。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主公。这位李家大郎虽然是李家嫡长,看上去有王者气度,又能和世家交好,是合格的主君人选。可是如今听来,他的格局未免太低,颇有些凤貌鸡胆的嫌疑。这等人若是生在太平时日也就罢了,在这等乱世之中,他能否胜得过那些枭雄夺得天下?
  与李建成相比,倒是那位李世民似乎更符合开国之君的形象。如果不是自己之前和李建成走得太近,现在就该改弦更张另投明主。不过听闻李世民素能容人胸襟广阔,自己要去投奔的话,不知他肯不肯收容?
  第六百零八章 南行(一)
  天交正午,太阳升到了天空最高处,将光芒遍撒人间。按照时下流行的阴阳学说,午时乃天地间阳气最盛之时,刚极则易折,阳极则阴生,稍后便是阳气转弱阴阳交替之时。这种时候最适合的事情之一,便是法曹行刑杀人!长安城外,桩橛一字排开,身穿罪衣五花大绑在桩橛上的男女披头散发模样狼狈,口内不住发出呜咽之声。看他们的模样,谁都不会想到,不久之前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还曾经执掌大权,一言出口就能定朝中显贵满门生死。那段时日被他斩杀满门的官吏不知有多少,只不过他在杀人时只怕也不曾想到,报应来得这般迅速,未过几日便轮到自己满门落到同等下场。阴世师全家下狱未曾处置,便是等着李渊做决定。虽然唐国公素来仁厚,可是面对挖掘自家祖坟的贼子也不可能心慈手软。何况其杀了那么多大员,又驱逐百姓出城,最后更是差点火烧整个城池连皇宫都计算在内。长安城内从陛下到百姓都得罪了一个遍,其满门被戮也就不足为怪。法场外虽有官兵护卫,但更多只是负责维持秩序,不必担心有人劫囚。城中军民恨不得把阴世师食肉寝皮,没人会舍命相救。就算真有不知死活的前来,也得被闻讯前来观斩的百姓生吞活剥。李渊身为唐国公,自然不能做这监斩差事,负责此事的乃是本以托病归家诸事不问的卫玄。卫玄也知道,自己不同于杨侑,非但没有利用价值,反而是李渊眼中钉。不管是自家官场的身份资历,还是之前执掌长安大权的经历,对于李渊来说都是除去自己的理由。其可以把杨侑立为傀儡,却绝不许自己再有机会参与操纵,是以归顺之后闭门谢客诸事不问只等着老死家中。没想到李渊却依旧不肯放过,以卫玄执掌法曹为借口,用旨意勒令卫玄监斩。其用意自然是对卫玄的敲打,毕竟大家都知道,挖李家祖坟之人乃是阴世师,背后点头的则是卫玄。纵然碍着大局不能下令斩杀,也总要敲打一番让他知道厉害。让他亲眼目睹阴世师满门被斩首的情景,算是杀鸡儆猴,情形一如“陪绑”。看着法场上如同待宰牲畜一般的阴家家眷,卫玄心中一阵唏嘘。从他下令捉拿阴世师那一刻,就知道其注定是这个结局,倒也不会伪善怜悯,他心中更多是担心皇帝的命运。所谓仁厚的唐国公,便是以这等手段对待自己这个力主归顺的老臣。以自己的年纪、体魄,就算没人来杀也活不了多久,可是唐国公却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等。强迫自己监斩,就是提醒自己赶快去死,不要再残喘时日。阴世师死后,便轮到自己。对自己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便是他手下那位战功彪炳的乐郎君,也一样没能逃过其手腕。此番江都之行,看来是有去无回,就是不知这位英武俊朗酷似其父的少年此时是否想明白,自己视为父执的唐国公,实际并没有外界传说中那般仁厚。卫玄偷眼向身后看去,身后广列伞盖,伞盖之下便是京中各位贵人。毕竟阴世师作恶多端,杀他大快人心,连百姓都要来观斩官员又怎可缺席?再说这种时候不来,岂不是很容易担上勾结阴贼心怀鬼胎的罪名?是以今日长安城中文臣武将不管官职大小悉数到场观斩,无非大员张伞盖,低品官员居后观看罢了。居于首位的自然是李渊,李家在长安的子女都在其身旁。身为李家人观看挖掘自家祖茔的元凶被明正典刑乃是情理中事,外人也无从指摘。可是卫玄心知,李渊今日安排并非单纯让子女泄愤那么简单。今日不光是斩杀阴家满门,也是徐乐出使江都的日子。把李世民拉在这里看杀人,就是免得他去给徐乐送行,以至于生出什么波折。虽然从表面上看,徐乐此番出使乃是秘密行事,乃至整个盟约行为也得瞒住他人,不让子女送行乃是理所当然。但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手,卫玄自然知道李渊的安排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徐乐所谓秘密出使,实则长安城内有身份的人哪个不知?连自己这种待死老朽,都知道徐乐出使日期时辰,试问还能瞒过哪个?所谓密使,这个密字首先就无从谈起。李渊并非痴人,何况现在还在战时,于民间管制之严远超太平年月。若是李渊有心守密,决不可能让消息走漏。以自己多年官场经验判断,徐乐出使之事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必然是李渊默许乃至纵容的结果。再看他今日这番安排,卫玄越发认定李渊对于手下那位乐郎君未必如传说中那般亲厚。至于其中原因或许当今天下没几个人比自己更清楚,毕竟废太子之死乃至徐家罹祸之事,自己不但全程亲历更是知晓其中内情。虽然当事人如今所剩无多,当年之事也不大可能查出真相,可是李渊心中多半还是有所戒备,担心身边这头猛虎有朝一日不受控制反噬自身。又不想绝了人才觐见之路,是以才拿出这么个办法,要借天子的刀除去手下这个隐患。再想想陛下的脾气,若是看到这个斩杀鱼俱罗并导致长安易手的罪魁出现在面前,只怕顾不上任何后果,都会先杀了这少年郎再说。李渊也正是摸透了陛下的脾性,才会做这种安排。好个外忠内奸笑里藏刀的贼子!卫玄在心中骂了一句,自己虽然能看出李渊的打算,却又无能为力,毕竟眼下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不可能改变任何结果。要怪就只能怪国势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徐乐也好千岁也罢,他们的命数也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许让他们这样糊涂下去才是最好的结果。“时辰已到!”
  掾吏一声大喝打断了卫玄的思绪,曾经执掌法曹位及人臣的郡公如今权威尽丧,便是小小掾吏也敢在旁大呼小叫,这一声呐喊里更是饱含催促之意。连这小吏都能看出自己自身难保,再想他人又有何用?
  卫玄只觉得阵阵无力感袭来,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头,挥一挥手以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行刑!”
  伞盖之下,李嫣的眉头微微皱起,视线已经离开法场,向城池方向张望。她号称李家侠女又喜好弓刀武艺,自然不至于娇气到见不了死人。乃至在家中时,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要亲手结果阴世师,给李家祖宗报仇。可是现在她的心思已经不在阴家这群待决死囚身上,只想着进城为徐乐送行。虽然这个混账东西不知好歹,自从闯了玄甲骑营地之后就定了规矩,不许女子随便闯入,以至于自己后面想见他见不到。虽然这混账东西不知感恩,自己见不到他他也不来拜见自己,也不懂得托人带口信道谢,可总归他是李家大功臣,此番出使又是李家两兄弟角力的结果,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哪怕兄嫂再三叮嘱此事关系重大且乐郎君也甘愿前往不许自己在其中捣乱,但是前往送行总是无错。本来自己把礼物、书信都备好了,偏偏被父亲拉来看杀人不能成行,岂不是活活急煞?那几封信乃是写给江都城内名门贵女的,也是自己给徐乐准备的保命符,这东西未曾送出,那混账东西到了江都又该怎样活命?现在只能盼望着阿嫂安排得家将办事得力,千万别耽误了大事。刀光闪烁,人头落地,鲜血在地面肆意流淌。阴世师以及其子侄的尸首两分,随后便轮到那些女眷。望着阴世师等人的尸体,李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挖掘祖坟乃是死仇,李渊再怎么快意都不过分也不会受人指责,只不过其是否是为了阴世师满门之死而快意,就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掾吏一声声高喊着:“时辰已到”。刀光闪烁人头滚滚,阴家满门性命也在这一声声呐喊中宣告终结,除了几个年幼子女外无人幸免。这种情形其实和当年的徐家十分相像,所不同的是阴家后人既没有一个武艺绝伦的老祖父带着孙儿出逃,也没有那种天生天养的环境供其成长。他们将搬入李家在李家人注视之下成长,以李渊的仁厚自然不会允许有人对其打骂苛待,但也绝不会再出现另一个徐乐。
  渡口处。
  一身便装的徐乐朝面前送行家将说道:“代我谢过二郎。”
  家将没想到徐乐对自己如此和蔼,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这是自然,只是九娘若是问起?”
  “我就说那些书信我收到了就是,你放心她不会问的。”
  徐乐说话间朝家将一笑,随后转身上船。水手声声吆喝声中,这艘大船缓缓驶出渡头,就在阴家满门被抄斩的同时,徐乐也离开长安,直奔江都而去。
  第六百零九章 南行(二)
  虽说徐乐此行出使乃是机密不宜大肆声张,乃至连护卫兵马也未曾派遣,但终究是晋阳使者身负重任,李渊为其安排的船只自然不会太过寒酸。其所乘坐的商船属于关中一位巨商大贾,其背后乃是朝中几位重臣,在宫中也有些关系。其风头最盛时都会市两成的商品都出自其手,曾经号称只要出的起价钱,不管是何等奇珍异宝都能在三个月内送到买主手中。
  如今时移事易,这位巨贾早已然家破人亡,但是其财富以及商路并不会消失,只不过换了新主人而已。唐国公为国劳心劳力,最近更是把大丞相、尚书令等苦差事扛在自己一人身上,且有臣工上本要求加封唐国公为唐王以便让李渊为大隋江山多出几分气力。既然李公如此辛劳,以些许资财为犒赏也是应有之义。
  是以这位巨商原有的财富、商路以及精明强干识大体的部下乃至船队,如今都已归属李渊所有。有如此方便的条件加上李渊对徐乐格外关照,为他选择的,自然是船队中中最好的一艘船。
  其船体高大结实,足以抵抗水上风浪,其体积规模虽然不及水师巨舰,但是于民船中已然堪称顶尖。为了掩人耳目船上还载满了绸缎绢帛,这些财货表面看是送往江都的交易商品,实则是长安天子杨侑为“太上皇”送的贡品。
  区区财货自然入不得杨广法眼,况且这些绢帛本就是宫中之物,以这些财物为贡品与其说是孝敬不如说是嘲笑。只不过徐乐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趟出使容易得很,根本就不必讲这么多繁文缛节,只需要把书信丢到杨广面前,让他自己选择是打一场还是先行合作就是。其他种种都是毫无意义的掩饰,平白浪费时间。只不过李渊如此安排,他也只好听从。
  船夫水手乃至船老大都知道徐乐便是险些火焚长安又差点在李渊面前摔死窦奉节的乐郎君,对这一行人既恭敬又畏惧,饶是徐乐对这些人并无架子,他们也是敬而远之让徐乐无可奈何。只是这些人侍奉虽然用心,徐乐这一行人却并未感到舒服。至少对步离和韩约来说,船上的日子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这次徐乐出行乃是密使,不能带太多随员。再说玄甲骑扩充在即,还要有人操练士兵保证新加入的玄甲骑拥有足够战力,大多数军将都要留下练兵,跟在徐乐身边护卫的就只有韩家兄弟外加小狼女步离,一行四人前往江都。
  其实按徐乐的心思,步离也应该留在长安。她一个突厥女子不曾坐过船,如何受得了舟船颠簸?再说她心性敏感行事冲动,一旦察觉到有谁不怀好意就拔刀相向。这本领和习惯保证了她在乱世不至于吃亏,却也注定其不适合做使者。
  试想江都城内又有几人会对自己心怀善意?如果按着小狼女的想法,不管不顾拿着匕首杀过去怕不是要杀光半个江都才能罢手。徐乐不在意杀人,也不曾考虑过是否能取胜,只是觉得这等行为既无助于出使也对百姓不利。毕竟小狼女杀起人来不分军民,那些江都百姓未曾招惹谁,先是被杨广带骁果军上门,后又有这么个小煞星捣乱,岂不是倒霉到家?
  可是前者宫中饮宴之事,就是因为没带小狼女,害步离跟自己发了好久脾气,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耍性子。这次如果去江都还不带她,天知道其会在长安惹出什么祸端。
  就算不考虑这小丫头闹脾气,长安城里也绝非太平所在。李建成也好谢书方也罢,都不是良善之辈,小狼女又是这么个脾性,除了自己没人压得住,到时候只怕她惹出比殴辱窦奉节更大的祸事。
  徐乐倒是不在意步离惹事,只是担心双方动手时步离身单力薄寡不敌众自己又不在身边没人照应,万一真让她吃了亏,又如何对得起罗敦阿爷?要闹就去江都闹,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有自己在旁帮她补起来,是以只能咬牙带着小狼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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