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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385节

  “在过去三年内,贺予就和你们说过的。”谢清呈道,“他曾很多次告诉过你们,岛上的这些超现实武器很多都是假的,是虚拟现实的投影,是蝴蝶翅膀上的斑纹,是曼德拉用来自我防御,拖延时间以便研制出真正强大的武器的幌子。你们没有一个人信他。”
  “……”
  “因为他是个疯子,因为我们曾经对他不起过,所以不管他怎么说,始终都没有人相信。”
  谢清呈低哑道:“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所描述的一切,他从来也没有对你们撒谎。曼德拉岛就是一座半虚幻的岛屿,通过磁场,噪声,视觉……等等这一切,对你们的感知进行蒙蔽。送陈慢回来的司机也只是个改造人,仅此而已。”
  “如果你们能够早一点听他的话,激速寒光这样的武器根本来不及被发明。现在激速寒光被摧毁了,这座岛上目前不会再出现这样恐怖的东西,我想请你让后续二三部队全部登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你拖得越久,变数就会越大。”
  总指挥道:“……谢清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现在让二三部队直接登陆,万一再有任何变数,那就全军覆没了。”
  “你现在登陆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谢清呈道,“能不能放下你固有的认知,相信我们这一次?”
  “……”
  “贺予现在恐怕已经落入段闻手里了。”谢清呈喘了口气道,“他是血蛊这件事想必你们也早就清楚。说句实话我现在很担心他,他在给你们做双面间谍,曼德拉不可能一直没有觉察,但他们一直留着他,我不觉得这是正常的。现在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利用价值高的让曼德拉不想放弃。”
  囚室内的天花板低矮而压抑。
  谢清呈盯着那天顶,说:“血蛊的力量,你们是见过的。我担心他们在激速寒光被毁之后将他抓走,是因为只有他可以顶替上去,成为新的什么杀人工具……你之前和我说过他们在测试一个血蛊扩散装置,很可能就是那个东西。”
  “可他们现在还没有动静——”
  “他们现在还没有动静,那只是说明他们目前还因为一些原因没有成功,但不会需要太久的。”谢清呈说到最后,手握成拳,尽没血肉,“不会需要太久的,你明白吗?三年前你们没有相信贺予,所以产生了激速寒光,三年后你能不能信我一次?不要再让新的武器出现了。别让贺予站在我们的对面别让他再被伤害。别让你们的人再牺牲更多。”
  嗓音如残烛般轻颤。
  “哪怕就这一次也好,行吗?警官。”
  指挥官在对面,良久不见回答。
  谢清呈看不到他的脸,事实上他除了眼前的一片天花板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心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着,他奔流了三十四年的热血给了他勇气让他把这些话全部都向一个和他父母是同一个职业的人说了出来。
  几乎是求助的。
  谢清呈喃喃道:“哪怕就这一次也好……”
  风伯系统的那一头传来脚步声响,指挥官似乎是去到了一个更安静的环境,周围没有其他人了。
  然后谢清呈听到他说:“谢清呈……其实,我不是没有信过。”
  “!!”
  “我信过。”总指挥声音里几有叹息,“这些年我办过很多的案子,我明白很多真相是被掩埋在泥土的最深处的,表面的东西有些时候根本信不得。”
  “那你——”
  “可我只是一个领了命令要取得胜利的人。我的上面还有上层,上层的上面还有上层……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有我的同僚和上级斟酌,你觉得我的上层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战斗影像的时候,会信一个病人的话,信这是假的吗?就算他们相信了,他们会承认这是他们看不到皇帝的新衣导致的决策失误吗?”
  谢清呈忽然觉得胃里被倒了一桶冰:“你……”
  寒意从骨缝里蔓延出来:“你其实早就相信了,所以贺予曾经说过你是唯一试着调查过的人……”
  “是。我甚至早就试着说服过我身边的人,说服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总指挥道,“有什么用。你觉得你也好,我也好,我们能改变人的固有思维吗?我能改变一纸军令,十万军心吗?我在很多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个随时都可以换掉的工具而已!”
  “……”
  “我理解你的心情,谢清呈,我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成为这场战役的炮灰,但炮火落下的时候,就是会有劫灰产生的。如果是我在贺予的位置,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让自己成为灰烬。”
  谢清呈的眼前还在一阵一阵地犯晕:“……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要这样,按着规则和命令来吗……一定要这样……等着曼德拉做好了应战的准备,流更多的血吗……?!人的生命,难道不比一个官员的决策正确,更重要吗……”
  指挥官愀然不语。
  谢清呈闭上眼睛:“就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吗……”
  “不要想了,有些事情是哪怕知道了结局也改变不了的。别的办法只会比这更难实现——”
  指挥官的话说到这里,谢清呈心里却竟像陡然照落一道光。
  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别的办法?什么意思?”
  “……”
  “所以是有法子的,对吗?!”
  指挥官对此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只叹道:“唉!……我和你说这个也没意义,那只是个假设,根本没可能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慧珍不设防的情况下直接见到她。”
  “为什么要直接见到她?”谢清呈低声道,“这个组织虽然是她一手建立的,但岛上几乎全是一群灭绝人性的疯子,他们之间多半不存在所谓的忠诚与团结,擒贼擒王又有什么用?难道——”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紧接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他脚底窜了上来。
  “——她不仅仅是元首,还是他们因为某种原因,绝不能失去的核心关键,对吗?”
  总指挥没有回答,但谢清呈已在信息的激流里,忽然捕捉到了关键。他想到了贺予曾经和他说,总指挥好像也在查着一些关于段璀珍的事情。半晌死寂,他开了口:“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去按贺予给你的信息,一直在调查着?你相信了他说的话,相信了岛上确实有这个控制一切能量的总阀?”
  “……对。”指挥官说,“到了这一步,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可以隐瞒的信息了。”
  “我确实一直都在派人从暗处搜集着信息。而就在前几天,我收到了目前掌握的最珍贵,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情报——慧珍就是整座曼德拉岛的‘母体’,就像你说的,她召集于座下的,都是一群没有忠孝乃至于人性概念的疯子,疯子多了,她怎么能高枕无忧,不担心他们谋权篡位,还让他们死心塌地为她所用?”
  “于是她就想了办法。”指挥官道,“她很可能在她的脑内,植入了一张最重要的芯片。那张芯片关联岛上的核心能量站,它是否顺利运转,完全取决于她的脑电波是否还在活动。是唯一的开关阀。”
  “也就是说,只要她的大脑仍然存活,岛上的水电风热……所有那些科研员无比珍视,凝结着他们毕生心血的设备,就能够正常地运行下去。曼德拉岛上一切的一切,它的控制总阀,不是电站,不是水站,不是任何的机器——而是她自己的生命!!”
  总指挥顿了一下,继续道:
  “慧珍恐怕是在组建这个团队之前,就完成了这样的挂钩,她通过了某种精巧而疯狂的设计,让她的大脑活动彻底地与这座世外之岛紧密地粘合在一起,把操控一切的物理总阀转化成了生物的。这个岛不大,还是个可以控制的范围,所以她用了几十年,终于能做到这一步,只要她活着,岛上的一切都能得到保护,而一旦她脑死亡了……”
  谢清呈瞳孔紧缩,已经知道了答案:“一旦她脑死亡了,大脑芯片活动随之停止,总阀就会关闭,整座岛都会和她一起‘死’去,所有的光都熄灭,所有的机械都不再运转,所有人的科研成果都在瞬间毁灭。”
  “对,它们因她而生,视她为母亲,便就为她殉葬。她不会允许她的曼德拉世界落入任何人手里的。”指挥官道,“按我的情报上说,只要她死去,这座岛在全岛断电断能十分钟内,就会发生能量反噬,所有的热能汇聚到供电站的核心处,然后——全岛爆炸,灰飞烟灭。”
  指挥官说完了。
  最后几个字落下尾音,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都是段闻出面,而慧珍几乎足不出户的原因吗。”谢清呈低声道,“因为不仅是她自己,所有岛上的人都恐惧她的死亡。他们会以自己全部的能力捍卫她的生命。”
  “你说的没错。”
  谢清呈:“她让自己与岛屿化为一体……”
  指挥官:“她让自己与岛屿化为一体。”
  这样一来,敌方一定会非常注意,不会有任何一个漏洞可以直接攻击段璀珍本人。
  “所以我说了,这个办法是没有用的。”指挥官叹了口气,“我们只能硬来,我很抱歉,但……”
  然而就在这时,谢清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骤然激灵,甚至来不及和总指挥说更多的话,就迅速地将风伯系统中断了,摘下手环,藏到更加不会引人注意的衣袋里。
  而他刚做完这一切,地牢的门就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高个子男人从门后弯腰走了进来。他的手插在风衣衣兜里,抬起头,五官像崔巍雪山一般冷峻而陡峭,眉弓极深,鼻梁耸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慢悠悠的从容。
  结束了对贺予的审视的段闻,出现在了这间囚室内。
  “你好像刚结束和什么人的对话。”段闻身后还跟了两个保镖,都是他的死忠亲信。
  他示意保镖给他把椅子拿过来,整顿衣服,在谢清呈面前坐下。
  囚室光线昏幽,他掀起眼帘,打量着谢清呈脸上流露出的任何一点细节情绪,笑着说:“敢问谢教授在这地牢里,是在和谁聊天呢。”
  “……”
  “李芸没有从你身上搜出风伯系统,但我不那么认为。”
  段闻很客气,但那客气里透着一种压迫力:“拿出来吧。”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很欣赏你,希望你不要逼我对你用粗。”
  谢清呈没有动。
  段闻扬起眉毛,等待着,注视着他。
  谢清呈的桃花眸古井无波,那么目力衰若的眼睛,却好像穿透了包裹在段闻身上的厚重画皮,雪亮的刺刀一般,直直地剖进对方的心里。
  他没有交出风伯,而是忽然说了一句:
  “我曾经也很欣赏你,段闻。”
  “……什么意思。”段闻微笑。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说出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胸膛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又或者,我应该直接叫你,陈黎生?”
  第239章 遇到故人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说出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胸膛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又或者,我应该直接叫你,陈黎生?”
  段闻闻言,寂静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倏地笑了。
  他的笑容先是很浅,像是雪白蚕茧破开,露出一点一点耸动的黑色指爪,而后蓦地扩张,尽数张展在他那不再年轻但仍然非常英俊的脸庞上,犹如蜕变的蛾蝶咬茧而出,挣扎破笼,磷粉骇然的翅膀从凝涸着浆液的残蛹中蜕出,曝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哈哈……”段闻仰起头,笑容中竟有些终于不用再伪饰、甚至像是故人重逢时才有的痛快,“你真是一点也没有令我失望过,谢清呈。”
  谢清呈缓缓地垂下了睫帘。
  他一点也没有为这赞扬而喜悦,更不为自己命中了段闻的身份而欢欣。
  他脸上很漠然,很麻木,亦可以说是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冰凉。
  谢清呈:“真的是你。”
  段闻:“真的是我。”
  又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猜着是我吗?”
  谢清呈抬起眼,如同注视着陌生人,注视着这个自己曾经祭扫了近二十年的男人,嘴唇启合:“你先告诉我,贺予怎么样了。”
  “他么。”段闻道,“没事。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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