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困兽
事到如今,苏文殃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太后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间月坐在榻上,连镜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让她坐得舒服些。
她抱着被子,垂下眼睑,脸上一片平静。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桃花眼里压着万千风云,搁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在忍,忍着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撕碎苏文殃的冲动。
又在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云间月。冷静点,一步一步来……”
旁人或许不明白太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身为当事人的苏文殃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云落凝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跪在一侧,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文殃深吸了好几口,半响才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太后,臣妾……”
太后怒容未消,没等她将辩解的话说完,便骤然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闭嘴,哀家一个字也不想听你解释!”
她气得不清,胸口剧烈起伏。
张嬷嬷连忙躬身,替她顺着胸口,小声劝慰道:“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回头长公主又该担心了。”
提到长公主,太后最疼爱的女儿,她才勉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
太后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眼时,怒火已经不见了。
她半阖着眼,像个岿然不动的佛陀:“罢了,哀家以为当年的事情会给你一个教训,如今看来,是哀家高看你了。”
苏文殃咬着牙没出声。
云落凝却从中查觉到了危险,爬过去替她母妃求情:“皇祖母……”
“闭嘴!”她才刚开口,就被苏文殃低声打断了。
云落凝不解地看向她母妃,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自己求情。
太后巍然不动,仍是方才那副不喜不怒的模样。
她也当做没听见云落凝那声“皇祖母”,轻飘飘地下了最后的定论:“你既然管不好这后宫,那哀家便交给旁人来管……传哀家的话,即日起皇贵妃禁足凤仪宫,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至于凤印……清书,你等会儿亲自去一趟凤仪宫取了凤印替颜妃送去,让她暂理六宫。其他的,等皇帝回来再说。”
清书是张嬷嬷的名字。
听到这样的裁决,方才还想替自己辩解的苏文殃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拦住着急要去求情的云落凝,以手掌着地,额头磕在手背上,行大礼:“臣妾领旨!”
太后终于舍得将目光撇向她,但也只是轻轻飘的一看,什么也没说。
她伸出手,张嬷嬷立刻将她搀扶起来,听她无悲无喜地说道:“回宫。”
自此,这场闹剧终于收场。
苏文殃由许嬷嬷搀扶起来,凉薄的目光在云间月身上一顿,随即温和的笑起来。
听见笑声,云间月转头看去,见她淡然地将云落凝拉起来,慈眉善目地说道:“月儿,你今日真是让本宫打开眼界……你好好休息,本宫下次再来看你!”
话落,径直拽着云落凝离去。
从云间月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挺直的背脊,和不服输的侧脸。
此刻的苏文殃,就像一直斗败的孔雀,即便输的一塌糊涂,她也能若无其事地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公主,”连镜适时出声,将云间月唤回神,“碎玉怎么办?”
方才太后离开的时候是故意没将碎玉带走,打算交给云间月处理,而皇贵妃是不屑带走。
人都走光了,云间月也不用装虚弱了。
她缓缓从榻上起身,任由青萝往自己身上裹了一件外衣,神色清冷地看向碎玉:“苏文殃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碎玉猛地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朝云间月爬过去,嘴里“呜呜”叫唤着,隐约能听见“饶命”二字。
云间月转过身,背对着她淡淡吩咐:“把她送到凤仪宫去。”
一声令下,青萝点了点头,出门叫了两个内侍太监来,将绝望挣扎地碎玉拉了下去。
青萝怕内侍太监暗中动手脚,跟着一起离开了。
殿里只剩云间月和连镜两个人。
“公主,您没事吧?”连镜担忧地看着云间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站在那里的六公主背影孤寂,即便有她陪着,她也仍像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分明今晚让皇贵妃吃了亏,可连镜还是觉得云间月不高兴。
“没事。”
云间月转过身,脸上是说不出的疲惫。她摆摆手,轻声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连镜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道:“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公主您有什么事叫奴婢一声就成。”
云间月垂着眼“嗯”了一声,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见去没有。
连镜又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云间月披着那件绣了铃兰的橘红色外衫端坐在榻上,垂着眼任由那无边无际地孤寂将自己包围。
她不高兴,也没办法高兴。
她母后死了,苏文殃却还活着,云落凝也还活着!前世她受过的苦同方才那些事情比起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她也恨自己无能,不能痛快地杀了他们陪葬。
像个困兽一样。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云间月身上,滚了两下之后,落在了她手边。
云间月莫名其妙,捡起来才发现是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她愣了一下,转头朝石头扔来的方向看了看……
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云间月没当回事,扔了石头,继续发呆。
“啪嗒!”
额头又被砸了一下。
这下清楚地感觉到了一丝痛意,云间月立刻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朝石头扔来的方向瞪了过去:“谁——”
刚开口,后面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惊讶地看着房梁上正悠闲晃着腿的人,脸上全是错愕:“怎么是你?”
话落,云间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反应不对,又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本公主的寝房!”
那梁上的人一袭牙白长衫,绸缎一样的长发散在一侧,笑起来时眼尾上挑,清冷又绝尘,像个刚从井里爬起来的梅花精。
他道:“本侯光明正大的翻墙而来,绝对没有擅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