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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钱离婚 第5节

  事情不知怎么漏了风声,孤儿院的孩子们议论纷纷,那个长的最好看的钟晏是个小偷,这才被人家退了回来。
  “我没有偷东西!”只有七岁的钟晏涨红了脸,激动地说,“他凭什么这么说?让他去举报,让‘蝶’去查呀!我没有!”
  没有人理会他,工作人员掐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回了宿舍。想明白这件事情不需要多么精明的头脑,有了自己的孩子选择抛弃养子,又不想受到处罚,只要把罪名全推到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身上就可以了。
  十年后,钟晏考入最高学府,摆脱了那个小星球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首都星举报孤儿院院长受贿。
  他是新晋联邦状元,最高学府尊贵的新生代表,首都星议院受理速度奇快,开学第二周,他就接到了那个孤儿院被查封,牵连出了很多当地巨头的消息。
  多么轻易!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山,就这样弹指一挥间倒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权力的滋味,按捺不住喜悦向室友分享了这个消息,他的室友告诉他,孤儿院的情况并不是个例,现今所谓的监控系统,不过是监控平民罢了。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是有办法躲过——甚至是利用所谓“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
  他的室友是一个反人工智能者。钟晏倒不是很在意这个,说实在的,别说人工智能了,哪怕是由星际巨兔来统治人类,只要他自己过得好,人类种族百年之后是存是亡,何去何从,都无所谓。
  说他无情也好,无义也罢,他生来就没有人牵挂,也不去牵挂任何人。
  不过这就没有必要跟新室友说了——这个室友虽然来自首都星的大家族,但丝毫没有少爷架子,反而对他很好,把他当成好朋友。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呢。
  艾德里安说了,不和他做朋友了。
  钟晏昏昏沉沉地伏在楼梯上,以手掩面,有透明晶莹的液体从他指缝里渗出来,一滴一滴地砸到地面上。
  午夜,这个静谧的楼道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钟晏一个激灵,慌忙用衬衫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厉声问:“谁?!”
  那脚步丝毫没受影响,一路向上,钟晏下意识要藏起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但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艾德里安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钟晏。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满脸病容,漂亮的凤眼里蓄满了泪,周遭一圈红。
  艾德里安不太自在地说:“我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你哭什么?”
  “没哭。”钟晏说。
  艾德里安瞪视着他,一时间气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又道:“你的随行助理是死了还是怎么?让他们来接你啊。”
  “我没事。坐一会儿就回。”
  冷静,冷静,不要生气。艾德里安劝自己,这个人就这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联系你的人是吧?”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钟晏浑身发冷,冷地几乎要抖起来,他迫切地希望艾德里安赶紧离开,别看着他这副样子,坚持说:“我没事。”
  “行,那我联系我的人。”
  “什……”钟晏没能说完,艾德里安的外套粗暴地罩住了他,然后他忽然身子一轻,惊得他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对方的脖子——他被横抱了起来。
  费恩今天过得很是心累。
  他就知道,艾德里安和钟晏见面必然会爆炸,但还是低估了这两个人的惹事能力,没有想到短短半天里他们能折腾出这么多新闻。虚拟社区已经狂欢到了现在,想来随着不同时区的人陆续醒来,这个热度还要持续很久……
  随便他们说吧,这惊险的一天好在是过去了。
  其实这样也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一对的恩仇录上了,他们一行人此次登录学府星真正的目的反而被掩盖了。
  费恩正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他的终端弹出了一个虚拟屏——艾德里安的语音通讯。
  “指挥官,你这散步散了够久的啊。准备回军舰了?”
  “嗯,路上了。”
  “行,我让他们准备返程……”
  “等会儿。先不回去。你去通知医疗官……别动!”
  费恩迷惑地问:“什么?我没动啊?”
  “不是说你!”艾德里安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恼火,“十米开外就有一个摄像头,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扔到那里,你试试?”
  费恩的瞌睡一扫而空,兴奋地八卦道:“哇!我说你怎么大半夜的出去那么久,你跟谁在一起?小学妹吗?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叫上我?”
  “滚蛋。叫医疗官准备一张床,把诊室清空,监控和录音设备撤掉。”
  “什么?你还要带回来?”费恩震惊地说,“还要用诊室的床?这么刺激的吗?”
  艾德里安吼道:“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让医疗官在诊室待命!”
  他说完就挂了通讯。
  费恩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艾德里安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受伤了,多半受伤的就是对方了,这半夜三更的,能受什么伤呢?
  艾德里安还特意强调撤掉诊室的军舰内部监控设备……
  费恩觉得自己完全领会了上司的意思,忙不迭地去把随行的医疗官从床上拖起来。
  “可算回来了,医疗官等你好久……了……”费恩话没说完,就瞪大了眼睛。
  艾德里安从安全门外进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男人——这不是重点,因为知道当年的一些内幕,费恩对这件事毫不诧异。他诧异的是,这个人虽然头脸和上半身都被艾德里安的外套盖住了,但一件外套能遮住的地方毕竟有限,这个男人明显穿着一身黑色正装。
  他不是学生。
  “呃,”费恩卡了一下,“这,这位是个教授还是……今天的嘉宾啊?”
  那个神秘的男人瑟缩了一下,更紧地环住了艾德里安的脖子,费恩这才注意到,对方露出的一截手腕白而瘦,手指修长,看上去很年轻。
  一双很年轻的手,那大概不是教授了。嘉宾里穿黑色正装的就很多了,不过年轻的,这个身材,肤色这么白的……费恩的眼睛越睁越大,他忽然觉得,这双手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艾德里安瞪了一眼费恩,“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该干嘛干嘛去。”他说着抱着人往诊室去了,撇下艰难消化着这个消息的副官。
  尉岚给艾德里安开了门,看了一眼他怀里,道:“男的?那不能躺,侧放在床上吧。”
  艾德里安莫名其妙:“发烧为什么要侧放?什么男的?”
  尉岚准备器械的手顿了顿,抬眼问:“发烧?可是副官说……”
  “说什么?”
  “……没什么。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烧知道吗?”
  “长时间受凉?可能还有点别的,你给看看吧。”艾德里安说着,把人安顿到了床上,那个罩在外套里的男人异常安静。
  尉岚默默地把所有准备好的器械又都放了回去,拿出了常规检查仪器。
  他正要掀开床上人身上的外套,艾德里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个房间里的监控都撤干净了?”
  尉岚点点头:“能撤的撤了,撤不掉的通知监控室的人屏蔽了信号。”
  “你听见了。没监控。”艾德里安说,亲自掀开了自己的外套。
  折腾了这么一阵子,钟晏脸上的红晕已经扩散到了整个脸,也不知是发烧还是被气的,或者是路上数次挣扎未果折腾到缺氧,也可能都有。他愤怒道:“你也太不讲理了!你这是——你这是——”
  “劫持议员?绑架议院高层?”艾德里安挑衅地一笑,“去告我啊。”
  尉岚沉默地听他们一来一回地吵了几句,直到艾德里安再次把注意力转向他,才问:“指挥官,您确定自己神志清楚吗?这个人是钟晏议员。”
  尉岚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镇定,他曾经临危不乱,在一次搜剿行动中把费恩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正逢艾德里安刚刚上位,大力发展自己嫡系的时候,因此被破格提拔上来,现在已经就任纳维军区首席医疗官。
  但他最大的缺点也是太镇定了。除死无大事,他总是一脸平静地说些不得了的话,不止一个人忍无可忍地向艾德里安反应,每次看病都很想殴打医疗官。
  艾德里安额上青筋一跳,终于有些感同身受,他忍耐地说:“要不要我把自己的安全码报出来给你确认一下?我知道这是谁!你赶紧治,治好让他滚!”
  “我没病!”钟晏还在负隅顽抗,可惜他说这么几个字都费劲,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有人敲了敲诊室的门。
  艾德里安打开终端的虚拟屏看了一眼,对尉岚道:“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
  费恩正在门外焦急地转圈,见艾德里安终于出来了,他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还有救吗?”
  艾德里安:“……什么有救?你不是有报告要跟我谈吗?”
  费恩摆摆手,“哎呀,报告等一下再说,这事比较急。咱们什么交情,你跟我还瞒什么?你都抱着他回来了——是腿打断了吗?”
  第八章 藏起来
  艾德里安没好气地说:“再说一遍,我没想要打他!”
  “不能吧兄弟,这么多年你揍服的人都可以绕军区总部大楼三圈了!你不是能动手就不废话型的吗?”费恩夸张地说,“连我们俩都打过架!”
  “那是你欠揍。”艾德里安懒得贫嘴,抬手止住了他想反驳的话,“标本那边的名单拿到了没有?”
  费恩看样子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但艾德里安既然提到了正事,他只好暂时把好奇心收起来。
  “刚到没多久,联络官就在你前面几分钟回来的,在这。”
  艾德里安接过那一沓洁白的纸张,在承载信息的载体几乎都是虚拟屏,连实体屏幕都不多见的今天,普通公民几乎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种古老的信息载体,真正的纸张。“标本”活动向来谨慎,他们坚决奉行一对一人肉传递消息的原则,短消息直接口耳相传,或者用笔——复古机械笔,不是虚拟屏上用的那种——写在手上,过长的信息,比如这一次的联邦最高学府可确认的反人工智能教职工名单,就只能用纸张了。
  最高学府在联邦的地位很是特殊。百年前,人类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尝试,数次失败案例,终于造出了一颗成熟的、可以独立运转的人造小星球,维护一颗人造星球的正常运转花费巨大,造成之后要在上面做什么,整个联邦吵得不可开交,有支持科学院搬迁过去的,有说打造一个生态风景星球的,还有要求开发成高级定居所的——最后由当时的第一代人工智能“茧”给出建议,建成学校。
  学校是神圣的,众多彼此不服的声音也平息了,联邦最高学府就此落户,整个星球大半都是校区,剩下的都是教职员工家属的生活区。人类的第一颗人造小星球成了一个纯粹的学园星球,名字也随了校名,定为学府星。
  联邦最高学府落成不到三年,第一代人工智能“茧”宣布退役,人类进入了崭新的安全、高效、全面最优化的时代。
  联邦最高学府从第一届学生起,就只招收全联邦最好的,而第一届学生三年后的毕业典礼,正是新的人工智能“蝶”启用后,联邦的第一个毕业季。
  可以说,最高学府正是因为人工智能才得以诞生,而后的百年荣誉更是与“蝶”紧密相连的,在过去的这一个世纪的前面大半时间里,这座学府也回报给了“蝶”高度的忠诚。这里的学生们给全天下的学生做出表率,身体力行地支持服从“蝶”的决议。百年过去,这里走出的学生们大多占据要位,又繁衍生息,催生了数十个新晋贵族家族,这些家族与老牌家族势力一起,交织成一张复杂的首都星上层社会人际网。
  直到最近三十年间,才开始有最高学府的学生在毕业典礼上公然拒绝“蝶”的安排,直到十年前,这颗星球上首次出现了激进的反人工智能的声音,谁也没有想到,历史的车轮走到今天,满一百周年的联邦最高学府的毕业典礼,居然计算出了高达百分之四十六的拒绝率——这个数字高居一流高等院校之首,并且刷新了他们自己去年百分之四十一的记录。
  学生之中有如此之高的比例,教授和员工中必然也有。只是有人表明过立场,有人言辞暧昧,也有人沉默不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总要摸一摸底才能有所动作,这才有了艾德里安一方与“标本”的学府星分部联系,与对方协商信息共享的事。
  艾德里安翻过了这几页纸,沉思道:“有的人的位置……可以用起来了。”
  费恩赞同地点点头,他显然事先研究过一遍名单了,道:“联络官申请了一个和你明天的单独会面。‘标本’的人给他通了气,关于他们在学府星的下一步计划。”
  “好,我跟他谈过再说。”艾德里安说,仰头舒展了一下筋骨,顺口问道,“今天民间反应怎么样?”
  费恩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以为艾德里安终于准备跟他聊聊钟晏的事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说:“还能怎么样!炸锅了呗!哎哟你是没看,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欺人太甚,在门口带着一帮人欺负那谁的,有猜你们下午在外面碰面说了什么的,有说那个谁鸠占鹊巢,现在俨然是亚特家少爷的,说得最多的肯定还是你们被判定要结婚的事,你们俩的拥护者都疯了正在疯狂互相人身攻击和阴谋论呢——对了,‘上面’是什么意思?我看到有人破译了那个谁的唇语。”
  艾德里安头疼地看着他,“我问……民间对最高学府百分之四十六的拒绝率有什么反应。”
  “哦,那个。”费恩耸耸肩,“没什么人关注,这不是很正常?就升了五个百分点,涨幅还不如去年呢。”
  去年年中,首都星爆发了一起严重的人工智能误判事件,一个在虚拟社区里连续几年发表反人工智能言论,在某几个论坛里还算小有名气的年轻女孩,在一次民事纠纷中被误判有罪。整个事件持续发酵了几个月,以最高议院出面道歉承认误判结案。虽然最高议院再三声明,这只是微小概率的失误,因为“蝶”正在例行更新程序,只和技术上的问题有关,和其他因素无关。但是舆论的狂潮没有因此止歇,这些年陆陆续续或真或假的爆料,让人们不再虔诚,开始质疑,最高议院是否可以某种程度上操纵“蝶”的判定结果?“蝶”是否失去了一直以来秉持的公正性?人工智能是否已经产生了打压异己的自我意识?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足够叫普通民众感到危机,到了年底各大机构做民间调查的时候,恢复人类自治的支持率一举突破了百分之三十大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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