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 第68节
这本书册的最后一页,是连烁用她熟悉的笔迹写道——
“尔尔。
近来病重嗜睡,想来时日无多。
宫中一二事我都已打点妥当,待我去后,扶持砚棋登基,或是给钟离一门正名,于你而言,都不是难事。
尔尔,我知你看来这满纸荒唐,我偶翻阅这些年点滴,竟也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骗了你,骗了太久,几欲骗了自己。
可我还是很欣慰,将这江山托付在你手里,我才放心。
怪我私心也好,留住你替我守这山河一时片刻,亦像你还陪着我一般。
可我知道,他总会回来的。
这一生我没有什么悔恨了,若说有,唯有失去你。
这江山尚好,海晏河清,是你我纠缠半生换来的盛世。
若你愿,便随他去看看罢。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相思跃纸上,尽付此生惘。”
她倏地阖上手中书册,阖眼忽然想起他临死前与她说,她与江淇缔结两心,他亦不愿再活在这世间。
他是在告诉她——她亲手杀了他,他不怪她,只因他不愿独活。
他说,这江山,他也交给她,他信她治下必有盛世。
他是说——他心甘情愿将这江山交与她,哪怕来日她登临帝座,亦不必对连家愧悔。
她觉得可笑。
却无人再像他。
字句都是放下。
字句都是牵挂。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应该有很多人对连烁这个所有隐线的挑明而觉得不能接受。
将心比心,我理解大家。
但是我写的时候,其实真的就是想好了结局写的,所以不是硬凑的狗血剧情。
而是剧情本身狗血。
所以我不能接受前面有很多人骂连烁。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和这个江山。
他和钟离尔,也会很好的过完这一生。
当然,一切理由都不是理由。
所以,钟离尔爱上了江淇。
可是,江淇也骗了她。
女人啊有时候就该想一下,这世界上真的不骗你的男人,可能没有啊。
有些姑娘可能说,啊我不会对连烁原谅的,但是钟离尔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原谅和不原谅是另说,她总会为了亲手杀掉连烁而愧疚痛苦的。
很抱歉让大家久等啦~十一我不休息,节后才串休,所以可能更文时间也不是很清晰。
我会尽力的~
第95章 谢春棠
没有声音,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牵动唇角,忽然开始笑,低声笑到几乎接不上气地开始轻咳。
江淇看着她,忽生慌乱,他想要揽她入怀,却见钟离尔拿着那本书册对他点了点,昂起了下颔,与他轻笑问道,“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
他嘴唇翕动,握紧手指,半晌点头。
钟离尔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示意他开口,江淇忽然感到无形的压力,薄唇抿紧片刻,瞧着她轻声道,“当年灵鸢山上,接到前往辽东的圣旨,或者说更早,我便已觉再留你在宫中不妥。下山别后,我去了慈云寺,带着小溪一道奔赴辽东。我本想着,在辽东布下属于自己的势力,到时借着行军的混乱,接上你从辽东离开……”
她一双眼睛泛红,却只静静看着他,教他看不出什么情绪,江淇心中蓦地涌起无力感,只好又道,“小溪的功夫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信得过他,部署之事亦尚算顺利。三月回京后,我从未停止过动作……可那一夜他突然闯进坤宁宫,还是打乱了我的计划。接到前往江宁织造局的圣旨,我便知道这一趟不简单,早在沿途都安排了我的人。开船后,有暗杀的刺客现身,我本想着将计就计假死坠河,好直奔辽东组织人马潜回京城接你,可那些刺客在我送走梁宗后,却忽然停了手。”
她缓缓出了口气,垂眸片刻,语气中并不带疑问,“他们带了连烁什么话。”
江淇似不愿回想那日,阖眼轻叹,“他知道我要什么,他说,他能让我堂堂正正带你走。”
他轻轻笑了下,再睁开眼看着她的神色温柔哀戚,“尔尔,这是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是可以靠自己的手段带着她远走高飞,可只要连烁下令通缉他们一日,她便一日过不上安宁日子。
提心吊胆,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这不是他想要给她的生活。
所以连烁说,他愿意放他和她走,江淇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了他们名正言顺的一生搏上一搏。
手指渐渐变得冰凉麻木,她无意识地将书册卷起的一角反复揉捻,直到那纸张薄得就要破碎,她声音仍旧平静,“条件呢,平定辽东么。”
江淇深深看着她,颔首称是,“那一夜,我顺着陆路,秘密赶回了宫中。”
天鼎八年七月初八,梁宗甚至还未来得及将江淇的“死讯”送回宫中,回首快马加鞭百里,他人已站在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连烁再见他,二人身份已变,他进来的时候立在此处,并未给帝皇行礼。
天子负手而立,二人静默相对,暗潮汹涌流动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
连烁看着他,半晌终究一笑,半喟叹半痛恨道,“我没想到会是你。”
江淇看着天子,声音不卑不亢,“我也没想过会是我自己。”
但偏偏他爱上她,不由自已。
连烁点点头,隐在身后的双拳用力握紧,看着眼前人风姿出尘,心口处剧痛如同刀割,他强压下三分颤抖,问他,“你想要带她走。”
江淇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平静道,“她该离开这里,这也是她的心愿。”
天子着明黄龙袍,尊贵不可一世,只摇头笃定道,“你没有别的办法,除了朕开口。”
他亦不愿再多弯绕,直截了当道,“条件是什么。”
连烁闻言一瞬间紧盯着他的双眼,眼底猩红血丝乍现,一句一字道,“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江淇迎着他目光,斩钉截铁,“是,只要能换她自由,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帝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四目相接,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纠缠皆心照不宣。
连烁忽地垂眸一笑,径自道,“可她不喜欢被留下……你最好不要留她一个人。”
江淇心中颤动,却强撑着道,“所以就算要我拼尽全力,我也会活下来陪着她。”
他的眼神停滞了一瞬,半晌,喃喃重复道,“活下来,陪着她么……”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唤回他的神思,连烁阖眼轻叹一声,“终究我是不能了。”
江淇不忍再看他,偏过头去的侧颜英挺,连烁瞧着他浅笑,梨涡有几分残忍,“朕的江山,还剩下个残局。三年之内,你平了金人祸乱,她在宫中伴着砚棋登基……将这两样事办好,朕留下手谕,许你带她离宫。”
殿内绯衣玉带的男子一瞬沉默,帝皇并未催促,只是转身,将龙涎又添进香炉些许。
香气愈浓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人低声许诺,“三年太久了,我会尽快回来。”
烟雾缭绕进他的眼眸,一时熏得他红了眼眶,持宝蓝炉盖的帝皇阖眸片刻,随着炉盖一声清脆落下,江淇提步欲离去,却听他道,“她不会原谅我,一样不见得会原谅你。只要是欺骗,你与我,都没有分别。”
他顿步在那里,静默了一刻,留下最后一句话,“不论她是否能原谅,我都要拼尽全力去试一试。她若选择坐拥这天下,我便留侍朝堂,做她权臣。”
她若愿意踏遍这山河,我便长伴身侧,做她良人。
他不会留她一个人。
世事流转,他终于兑现了当年的诺言,天下已定,边疆已安,他分秒不敢耽搁,回京想接他的心上人离开。
可今非昔比,她到底是一个人度过了没有他的那段煎熬岁月,如今距离登临帝座,只剩一步之遥。
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一朝龙袍加身,她便是君临天下的女皇。
情之一事,如何不堪,怎还当得她倾尽全部去相信付出。
她听完他的话,只平静问他,“说完了?”
江淇四肢百骸都觉得冰冷,却只有艰难地颔首。
钟离尔看着江淇,低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后不可遏制地失笑,渐渐俯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膝,埋头直笑得双肩不住颤动。
她姿态无助却又防备,他心里痛得揪紧,俯身想要拥抱她,却被她蓦地抬眸,狠狠打落了他的手。
江淇看着她的眼,有一滴泪无声却决绝地掉落,她眼神通红,冷笑着与他道,“所以你现在回来是做什么?带我走?你们凭什么认为我的一切都要听你们摆布?将我蒙在鼓里,看我像个毫不知情的傻子一样伤心欲绝,可能让你们感到摆布他人快慰么?”
他与她摇头,急切想要解释,“尔尔,我……”
她眼泪渗透羽睫,滑落脸庞,却倔强着不留情打断他,“你什么?你和他有区别?你和他都是为了我?还是你们真的看不得这天下归我钟离尔所有——”
锦衣华服的女子面容冷冽如刀,眉眼如最艳烈的榴花,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江淇,神色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妖冶残忍,“江淇,这天下是以我钟离一门的牺牲换来的,它本该冠上我姓!乔翎说得对,在唾手可得的权势面前,我为什么非要拱手让人?否则我这一生算什么?我的感情被你们当成什么?我所受的一切苦难,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对着他歇斯底里,如同杀红了眼的困兽,江淇抿紧双唇,无法回应她的痛楚一个字,却见她眼中堪堪又掉下泪来。
下一瞬,钟离尔不再留恋,提步径直往殿外走去,他利落起身,两步拉过她,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两具冰凉的身躯紧贴在一起,任谁也无法温暖彼此,她在他怀中拼命挣扎,撕扯他的臂膊,他却以臂弯死死禁锢,不肯放手。
她在他有些颤抖的力量中逐渐安静下来,眼泪滚烫低落在他手背,转瞬变冷,江淇在她耳边低声压抑道,“尔尔,我知道你的痛楚……换做是我,也不能够原谅。我不求你原谅,只是我答应过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离开你……那时我做不到,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威胁到你我,我会遵守诺言……”
他顿了顿,轻声央求她,“不论你要作何选择,让我陪着你,可以么?”
窗外似是忽地飘来乌云,遮挡住了今日的刺目阳光,殿内有些幽暗,她阖上眼,只觉得无比疲惫,用力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钟离尔声音冷淡疏远,似是判决死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几次用力才将门推开,然后一手扶着菱花门,抬步提裙踏了出去,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又或是只过了一秒,江淇回过神,追出门去,悄无声息地在身后随着她的足迹。
天际果然变成了石青色,风都似失去了温度,钟离尔不知在想什么,跌跌撞撞往前走着,手中紧捏着连烁的书册,对身后不远处的江淇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