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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121节

  “这是四明山?”李夏站在暖阁伸在鱼池上面的一角,转头看着四周问道。
  “姑娘去过四明山?”江延世惊讶中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
  “没有,看过几张四明山的山水画,和这座假山一样的气韵。”
  她见过江延世画的那几张四明山,就是她站在这里的角度,只是比这儿气势盛了百倍千倍,这里是江家在四明山里那座庄子的位置。
  江延世哈哈笑起来,冲李夏长揖到底,“姑娘之聪慧,在下……佩服得很。”
  李夏忙曲膝还礼,“不敢当。”
  怪不得他喜欢这家馆子,看来,他很怀念那座庄子。
  “咱们就坐在这里赏景吃饭?”江延世的语调态度,随意了不少,看着李文山和李夏笑问道。
  李文山无可不无可,李夏点头笑应。
  小厮进来,在两边架起屏风,抬了几只熏炉放到角落,阻拦驱散了已经不多的寒意,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晒的人暖洋洋十分舒适。
  菜品一样样摆上来,李文山本来就心胸宽广,诸事无忌,这会儿有阿夏在,心情更是宽松自在,专心品尝美味,吃的愉快非常。
  李夏真没吃过正宗的明州菜,凝神一样样品尝。
  江延世吃的极少,他没心思品尝这些菜了,他的注意力都在李夏身上,看着她对着每一碟子菜品,先细细的看,再举起筷子,简直就是小心翼翼的挟起一点点,尝毒一般送到嘴里,慢慢品的时候,神情之专注,让他几乎忍俊不禁。
  有些菜,品了片刻,她就欢快干脆的伸出筷子,挟起不算小的一块,痛快的放进嘴里,他从她微微弯起的眼睛里,看到了眉开眼笑,百花绽放。
  有些菜,品完之后,那筷子犹犹豫豫,看的他都跟着提着心,忧虑无比起来,吃,还是不吃呢?
  有几样菜,品上几下,他从她一下子抿起来的嘴角上,和微微后撤的筷子上,看到了惊惧,看的他忍不住伸筷子过去,挟一口尝尝,这菜里的什么味儿,把她吓成了这样?
  李文山吃的心满意足,李夏吃的十分愉快,江延世看的心情飞扬,他头一回觉得,吃饭这事,有意思极了。
  小厮撤了饭菜,收拾干净,抬了茶桌,红泥炉等过来,江延世屏退小厮,坐到茶桌旁,“这茶也是明州出的,我家里在四明山上有个庄子,庄子四周,都是上好的茶园,阿娘喜欢山茶,就让人在茶园里种了许多山茶花,这间茶园里出来的茶,就有了些山茶的香味儿。”
  江延世一边提着银壶烫杯子茶壶,一边语带笑意的说着闲话。“我和阿娘都很爱这样的茶,阿爹不喜欢,他说茶最要洁净,容不得杂味沾染。”
  李文山两眼微直的看着烫杯子洗茶分茶沏茶的江延世,看的心里一声接一声的感叹,他听古六说过不知道多少回,说看江延世沏茶,能看的忘了喝茶。
  江延世沏的茶,看就足够了,根本不用喝,喝也喝不出是什么味儿的,这话实在,他觉得他根本喝不出是不是茶,江延世就是端一杯那鱼池水给他,说一句极品好茶,他指定能喝出个极品好茶来!
  李夏从江延世修长有力的手指,看到那一袭紫衣,再看到江延世脸上眼里的轻松笑意,一边看,一边凝神听着他的话,他阿爹喜欢洁净,可他阿爹真不算洁净啊。
  这话里,好象有很多故事一样……
  “你翁翁呢?喜欢这样有花香的茶吗?”李夏挪了挪,靠近茶桌,伸手掂了几根茶叶,举到鼻尖下闻着。
  “翁翁啊,从我跟在他身边,我只喝这座茶园里的茶,慢慢的,他也就喜欢了。”江延世看着闻着茶叶的李夏,冲她眨了下眼,李夏失笑,“那你有没有让你阿爹也习惯这样的茶味儿啊?”
  “阿爹啊~~”江延世拖着尾音,“有时候,我空了,就请他喝一回,他还是不喜欢,不过我请他,他还是愿意尝一尝的。”
  “江公子沏的茶,哪有人不愿意尝的?”李文山感慨的接了句。
  李夏呆了下,噗一声笑起来,江延世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李夏,跟着笑的连手里的银壶都拿不住了,放下壶,指着李夏,“你五哥这话出自本心,你这笑,也太过了!”
  第284章 总得有位老和尚
  “我渴了,你赶紧,这半天了,一杯还没喝上呢。”李夏笑一声说一句,挥着手催促江延世。
  江延世一脸无奈,看着李文山,蹙眉问道:“阿夏一直这样放肆促狭的?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管管?”
  “都是她管我,我可管不了她。”李文山摊手,一脸坦诚,“从小到大,她说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不行,她就掉眼泪,你没见阿夏掉眼泪,反正从阿爹到六哥儿,一滴眼泪就能泡软。”
  江延世夸张的大瞪着双眼。
  “不过阿夏懂事得很,就是因为懂事,大家才最疼她。”李文山又补了一句。
  江延世手下加快,“你这么一说,我也害怕了。我看,阿夏半滴眼泪,就能把我泡没了。”
  江延世先倒了一杯,推给李夏,再给李文山。
  李夏端起茶,慢慢闻着,眯起眼睛,又闻了闻,“茶花的香味儿那么淡,这茶里哪有什么花香味儿?要论花香,还是茉莉好,香味儿多浓呢。”
  “有香味儿的,你多喝几回就能喝出来了,下次我再请你喝,一直请到你能喝出这茶花香味儿为止,怎么样?”江延世冲李夏举了举杯子。
  李夏摇头,“有没有香味儿,一次就喝出来了,你觉得有香味儿,是因为你看着那茶园里茶树夹杂着茶花树,听到这茶叶是你那个茶园出来的,就想到了那些盛开的茶花,就有香味儿了,香味儿在你心里。”
  江延世没说话,只冲李夏又举了举杯子,“我小时候有位先生,说读书能让人比世人多活几遍,阿夏肯定读了很多书。”
  “没有啊,我是天生智慧。”李夏看着江延世笑。
  江延世哈哈大笑。
  李文山跟着笑,一边笑一边点头,“阿夏说的都是实话,她是天生的,不用读书。”
  江延世刚要低下去的笑声,又扬起来,指着李文山,却笑的没能说出话。
  枫叶站在暖阁门口,听着暖阁他家爷一阵接一阵欢快无比的笑声,苦着张脸,连转了七八圈,猛一跺脚,一头冲进暖阁,冲到临近笑声,顿住脚步,理了理衣服,深吸了口气,躬下身子,小步紧走到江延世旁边,俯耳低低道:“爷,太子爷打发人到府里传话,请您立刻进宫,大约有要紧的事。”
  江延世神情一滞,嗯了一声,枫叶急步退下,江延世看着李夏,摊着手,“身不由已,今天这茶,还没开始喝呢,是我的不是,先欠下,过几天我就请两位,还了这顿茶。”
  “好。”李夏一个好字清脆明快,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李文山从小厮手里接过斗蓬,给她披上。
  “等等。”江延世突然叫了一声,弯腰拿起茶桌上的一小篓茶叶,递给李文山,却看着李夏说话:“这些茶只有我这里有,你拿回去,闲了沏一碗尝尝,真有茶花香的。”
  “好。”李夏一个好字里透着无尽的笑意,李文山接过茶叶,别了江延世,出来上车回去了。
  ……………………
  春天的运河繁忙非常,金拙言站在船头,看着一只只顺风顺水,迎面疾行而过的船只,和已经绿意盎然的两岸,沉重的心情如同春风掠过,渐渐轻快,这一趟虽说半途而废,可收获,远大于他的预想。
  翁翁说过,事情要慢慢来,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踩实了,每一步都有所得,日积月累,总有移山的时候。
  日影西斜,小厮请了示下,十几条船泊到了一处荒凉的河湾里,岸上,帐蓬搭起,雄雄的火光一堆堆烧的热烈,累了一天的纤夫们三五成群,围坐在火堆旁,吃着饭喝着汤,说说笑笑,将河湾里的荒凉,驱出了很远。
  小厮明镜下了船,没多大会儿,又急急忙忙赶回船上,垂手站在坐在船头甲板上喝着茶的金拙言身边,低低禀报:“世子爷,岸上有个老和尚,说和咱们长沙王府是旧交,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世子爷一面。”
  金拙言脸色顿时阴沉下去。明镜瞄着他的脸色,微微屏气。
  “无论如何!”这四个字,金拙言说的咬牙切齿,明镜看着他,正等着听一句不见,就下船让人驱走和尚,金拙言却站了起来,明镜急忙摆手让小船划过来,金拙言跳到小船上,踩着河边的软泥,上了岸。
  明镜和明剑紧跟在后,金拙言挥了挥手,“不用跟,就在这儿等着。”
  “是,那和尚就在前面小树林边上。”明镜答应一声,急忙指明方向。
  金拙言大步直冲,离小树林十几步远,站住,看着盘膝坐在树林边上的高大和尚,眼睛一点点眯起。
  夕阳早就落远了,仅余的几缕霞光,穿过树林,有几丝落在老和尚身上,照在破旧的粗布袍子,让荒凉中的枯和尚有了几分暖意。
  金拙言一步一步踩出去的很慢,走到老和尚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仰头看着他的老和尚,迎着老和尚清澈的目光,沉默良久,“我不想见你,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懦弱二字。”
  “我知道。”老和尚声音疲惫异常,“我跟了你一路,从杭州到……各处,除了京城,京城,我不敢进,我在这里,等了你十天了,是为了他。”
  金拙言脸色微变,“你说吧。”
  “他的命数,还在那儿……”
  “你不是说去过杭州就能改了?怎么还在那儿?今年!怎么还在?”金拙言扑到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提的几乎离地。
  “鹦哥儿,你先冷静,鹦哥儿,不能急。”老和尚看着金拙言急怒交加的脸,眼里透着怜惜的暖意,“鹦哥儿,冷静。”
  金拙言松手,将老和尚摔在地上,咬牙道:“你说!快说!”
  “那位姑娘,他该定亲了。”老和尚迎着金拙言的目光。
  金拙言脸色微变,“哪位姑娘?你?”
  “那是他的命数,鹦哥儿,请你……那是他的命数。”老和尚清澈的目光仿佛能通透一切,看着脸色发青的金拙言。
  “就象你当初退让的那一步,那样的命数么?”金拙言错着牙,狠意四溢。
  第285章 又说又不说
  老和尚脸上的悲伤顿时无法抑制,金拙言盯着老和尚痛苦萎下的身子,狠意怒意顿时象泄了气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哑着声音问道:“这命数,虚无飘渺的东西!”
  老和尚抬头看向金拙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金拙言直视着他,又往后退了半步,“先前你说到杭城,只要到杭州城,现在又说还在那儿!你根本就不知道!”
  老和尚脸上的悲伤更浓,“鹦哥儿,他那样的人,这命数,岂只是他的命数,她……到杭州城,有一丝机会,现在,还有一丝机会,只有一丝,可是……”
  金拙言紧盯着老和尚,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就走。
  老和尚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到看不见了,上身塌下去,微微昂着头,看着已经垂落下来的夜幕,看着远处那丝弯弯的,暗淡的下弦月。
  他和她拼尽一切,也只给他争来了这一丝的机会。
  ……………………
  李文山进了秦王府外书房,秦王正写着字,李文山放轻脚步,走到陆仪身边,张嘴无声的问了句好,没等陆仪让他坐下,秦王已经写好了,一边放下笔,一边带笑问道:“李五来了,六哥儿报好名了?”
  “都好了,就等考试了。”李文山忙长揖见礼,笑答道。
  “昨天听唐尚书说,今年这三场童试,打算在三月中之前考完,六哥儿要辛苦这一个月了。“秦王放下笔,站起来,也走到窗前,和李文山,陆仪两人一起站着,欣赏着窗外盛开的海棠。
  李文山一个怔神,“要打仗了?”
  秦王没答话,陆仪看着李文山,微微点了下头。
  李文山眉头微拧,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又噢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额头,冲秦王长揖到底,“差点忘了最要紧的事。多谢王爷援手。”
  “嗯?”秦王从窗外收回目光,打量着李文山,满眼的狐疑,他援什么手了?他怎么知道?
  陆仪也惊讶的看着李文山,李文山迎着两人的目光,“我大妹妹和亲的事,那天宴饮后,太婆回来就不舒服了,没提这件事,我知道的晚,事情闹起来的时候,也没想到。是郭先生提醒我的,说几乎整个御史台都上了折子,还说除了王爷……”
  “这话慎言!”陆仪急忙抬手制止李文山。
  秦王一根眉毛挑起,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文山,片刻,和陆仪笑道:“你看,他又聪明起来了,你把郭胜说的话,仔细都说说,整个御史台都上了折子,关我什么事了?”
  “郭先生说,打头的那几份折子,和苏尚书都关系匪浅,后头跟上的十几份,有几个深受江家大恩,还有几个,郭先生说,是陆将军能递个话什么的人。”李文山看着秦王,又扫了眼陆仪。
  秦王和陆仪对视了一眼,示意李文山接着说。
  “和亲这事刚议出来的时候,我就担心过,好象听起来,京城勋贵之家,合适的小娘子,大约也就大妹妹一个。
  郭先生说,大约是王爷先得了信儿了,说只有王爷,肯出这个面,也只有王爷,能让苏家和江家,伸一伸援手。”
  李文山再次冲秦王长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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